他素來不信鬼神之事，所以聽到這件事情，下意識地覺得是有人妖言惑眾，聚眾鬧事。</br> “是誰帶頭的？”他聲音冷厲地問道。</br> 擒賊先擒王，讓他抓到為首之人，決不輕饒。</br> 侍衛進來，半跪在地上回稟道：“屬下暫不清楚，只聽說有上千人集中一處，在將軍府門前跪著請愿。說是城中義莊近來總有尸體丟失，乃是被厲鬼占據了肉身，禍害人間，懇請您找道士、和尚做法，還有人說，說……”</br> “說什么？”陸棄面色難看。</br> 侍衛低下頭，不敢和他視線相對，囁嚅著道：“說……說您身上殺氣重，就算厲鬼也要敬畏，請您回城主持。”</br> “既然想讓我回去，那我便回去。”陸棄冷笑一聲，心中無處發泄的那些怒氣瞬時大盛——敢在邊城煽風點火，無風起浪，始作俑者真是活膩了。</br> 他最討厭利用鬼神之事蠱惑人心，偷盜尸身、妖言惑眾的，哪一波人他都不會放過。</br> 如果事后證明是一撥人，休怪他殺一儆百，曝尸示眾。</br> “爹，”小蘿卜不緊不慢地開口，“您想怎么處置？”</br> 兒子早慧，陸棄早就知道，便把自己的打算說了。</br> 小蘿卜道：“兒子以為您這般處置不妥。”</br> “哪里不妥？”陸棄收斂起身上的怒氣，等著他的回答。</br> 小蘿卜道：“爹不信鬼神之說，但是歷朝歷代，皇上或是信佛或是信道，是以民間也是如此，這是千年傳承，難以改變。所以倘使您以鬼神不存在的說法來處理這件事情，難以服眾。”</br> 他竟然能想到這層，陸棄心中激賞，然而面上卻不動聲色，淡淡道：“那你覺得應該如何處置？”</br> 小蘿卜胸有成竹：“首先應該順應民意，承認他們所看到所知道的這些。畢竟義莊尸體丟失應該是不爭的事實，先答應他們的訴求，穩住民心。然后再派人調查，到底是誰在混水摸魚，嚴懲不貸！”</br> 小小的人兒，明明身高只到自己腰部，卻已氣勢凜然，如同一把未曾開刃的寶劍，古樸無華之中，蘊藏了最鋒利最令人畏懼的光芒。</br> 假以時日，此子定然不凡。</br> 陸棄與有榮焉。</br> 小蘿卜繼續道：“秦昭愿意領命處置此事，替父親分憂，還望父親準許。”</br> 陸棄點頭：“好，那這件事情便交由你處理。只是有一樣，處置好了，那是你的本分，因為你是秦放的兒子，理應比人強；但是處置不力，我要重重責罰，你可還敢領命？”</br> 小蘿卜跪地行禮，鄭重道：“秦昭領命，多謝父親成全。”</br> “去吧。”陸棄看著兒子，心中是后繼有人的欣慰。</br> 不，是青出于藍勝于藍的驕傲。</br> 他已經全然忘記了當初是如何教養得這個兒子，能讓他如此出眾又內斂，即使嚴厲挑剔如他，亦滿心歡喜。</br> 是蘇清歡的功勞吧。</br> 所以她也并非不可原諒，教養出這樣的兒子，又得上下將士愛戴，她身上應該有著許多自己沒有發現的好處。</br> 陸棄不知為什么，特別想去看看她。</br> 可是想起她決絕的話語，說什么“陸棄已經死了，和離吧”，他的心又像針扎一樣。</br> 驕傲任性，不管不顧，就算不應該嚴懲，至少也該被冷待幾日吧。</br> 這般想著，陸棄便壓抑住自己的內心想法，強迫自己去看卷宗——忘記的十年，太多東西需要重新慢慢理順。</br> 蘇清歡完全不知道他的這些糾結。</br> 在她心里，陸棄現在已經變得十分陌生，她能想到的解脫方式便是暫時離開，冷靜下來。</br> 眼下，最棘手的已經不是陸棄，而是哭鬧不休的阿嫵。</br> 阿嫵對于和離之事的反對激烈程度，遠遠超出了她的想象，也生生撕裂了她的一顆慈母心。</br> 幾經思索，蘇清歡決定用緩兵之計，先騙她不會和離，但是搬出去，日后她慢慢發現自己和陸棄都對她還像現在一般，也許就釋然了。</br> “阿嫵，既然你不愿意，娘便不提和離之事。但是娘現在懷著弟弟，不能心情抑郁，”蘇清歡開口道，“所以我要在城中尋一處安靜的宅子養胎，可以嗎？”</br> “咱們府里不好嗎？”阿嫵問道。</br> 蘇清歡知道女兒不好騙，笑道：“府里好，但是太大太空曠，人又多。加上和你爹之間，確實有些不愉快，需要離開冷靜一下。你想我就在邊城中，還在你爹管轄范圍內，你隨時想去就去，又和現在有什么區別呢？”</br> 世子幫腔：“娘說得對。阿嫵什么時候想見娘，我帶你去。”</br> “我才不用。”阿嫵撅嘴。</br> 蘇清歡還不知道兩人之間發生的事情，見狀不由好奇地問道：“阿嫵這是跟哥哥鬧脾氣了？”</br> 世子含笑看著小東西，等著看她如何回答。</br> 阿嫵告狀不忘撇清自己，只字不提自己要離家出走和挨打的事情，嘟囔道：“哥哥不幫忙，同意讓您和爹和離，我不理他。”</br> 蘇清歡搖搖頭：“你這孩子。”</br> 說到底，阿嫵還是被自己傷害了。</br> “和離”這兩個字在阿嫵這里，便是不能提的事情，一提準炸，誰提炸誰。</br> 世子沒有說話，只寵溺地看著阿嫵。</br> 阿嫵跺跺腳：“娘，您不要聽哥哥的。我不是告訴您了嗎？爹都答應處置那四個女人，以后咱們府里和從前一樣。您老大，姐姐老二，我老三。”</br> 蘇清歡笑罵道：“你都是在哪里學會的這江湖習氣？”</br> 阿嫵撇嘴，世子接口道：“等我回去好好敲打敲打虎牙，賞他一頓板子，讓他再在阿嫵面前胡吣。”</br> “哼，哥哥是壞蛋。”阿嫵沖他做了個鬼臉。</br> 蘇清歡面色平靜，但是內心深處卻有些感慨。</br> 陸棄竟然能讓步處置四個瘦馬，實在出乎她的預料，也多少讓她有些……意動。</br> 但是理智告訴她，來日方長，這些女人如一波波潮水，這次若是兩人各退一步，都會覺得自己委屈。</br> 日后呢？</br> 兩人在各自的委屈中會生出越來越多的怨懟，成為怨侶。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