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剛剛吩咐下去,陸棄進來了。</br> 世子掙扎著要起身,卻被陸棄按住了肩膀。</br> “打你打得可服氣?”陸棄一邊說話一邊揭開他被包扎好的傷口查看。</br> 世子吸了一口冷氣,道:“服氣,確實是我沒有看顧好阿嫵,才讓她出事。表舅已經手下留情,我應該受更重的懲罰才對。”</br> 這是他肺腑之言,聽到阿嫵出事的時候,他腦海中一片空白,隨即便是毀天滅地的怒火。</br> 倘使她真有個三場兩短,世子覺得他會大開殺戒,讓許多人為她陪葬,而不是僅僅如此處置。</br> “你確實沒看好她,該打。我不問緣由,在書院里阿嫵有任何事情,我都算在你頭上。”陸棄面色冷凝,“你是個男人,是她哥哥,這一切都得擔起來。我和你娘百年之后,阿嫵只能靠你和秦昭,你是長兄,更要替她撐起來,無論任何時候。錦奴,我要你保阿嫵一世平安喜樂。日后誰若是欺她負她,我活著自會替她討回來,我不在,你就要沖上去。”</br> “是,表舅。”世子眸光堅定。</br> 他從阿嫵還未出生就已經認定她,那時候是因為貪戀蘇清歡給與她的母愛,一箭雙雕,既免她日后為阿嫵的婚事發愁,也想為自己找靈魂伴侶。</br> 但是隨著小老虎日益長大,他對她的感情愈發深厚——那不是男女之情,如果他對一個六歲的孩子有了男女之情,就太可怕了。</br> 他一點點看著她長大,看著她可愛靈動,玉雪聰明,對她的喜愛之情便在心里一點點兒生根發芽。</br> 想到未來,他覺得充滿了希望——有一天,他的小老虎終會成為他靈魂之伴侶,他們彼此相知,親情愛情都溶于兩人的血脈中。</br> 陸棄將她交給他,是一個父親對兒子的囑咐。</br> 但是對不起,表舅,我選擇了另一條路,更好地呵護她一生一世。</br> 等到陸棄知道真相那日,會扒了他的皮吧,眼下這頓打,就當作提前熱身了。世子心里默默地想。</br> 后來的事實證明,當他“陰謀”暴露的時候,豈止被陸棄扒掉一層皮?龍鱗都快被拔光了。</br> 當然那時,他甘之如飴。</br> 世子在府里養傷三日,阿嫵幾乎每日一睜開眼睛就往他那里跑。</br> “跟娘認錯了嗎?”世子替她剝橘子,耐心細致地把所有白色脈絡都除去。</br> “認錯了,當天不都認錯了嗎?”阿嫵站在小杌子上,趴在書桌前畫畫。</br> 世子畫了一幅畫,主題是春江花月夜,可是阿嫵剛學了一句“春江水暖鴨先知”,堅持認為畫面上缺了鴨子,所以自告奮勇地用她三腳貓的畫工,認真又筆法稚嫩地提筆畫著鴨子,嘴里念念有詞:“門前大橋下,游過一群鴨……”</br> “還記恨娘?”世子含笑道。</br> “不,屁股不疼了。”阿嫵撇撇嘴,“但是還是生爹的氣,等你好了,我再跟他和好。”</br> 世子啞然失笑。</br> “世子,”虎牙在外面敲敲門,蹙眉看著夜音,心里鄙視得不要不要的,世子爺根本不想見你好不好!可是還得認命地回稟,“夜姨娘給您送桂花糕了。”</br> 阿嫵聽夜音來了,筆一顫,濃墨滴到了江水之上,成了一團黑色。</br> 世子把她的所有表現收到眼底,不動聲色地走上前來,同時道:“讓她回去,我不想吃。”</br> 阿嫵眼中露出高興的神色,但是很快又變成糾結之色。</br> 世子有些不明白,但是也沒有說破,默默走到她身后,握住她的手,把那個墨點抹開,畫了一條肥美的鯉魚。</br> 阿嫵到底是個孩子,看到這里高興起來,“晚上我要帶給娘和姐姐看看,這是哥哥和我一起畫的!這是不是叫做化腐朽為神奇?”</br> “是。”世子點頭,看著她天真爛漫的笑顏,只覺可以傾盡所有,換她一世無憂。</br> 夜音失望離開。</br> 晚上等世子換完藥,看到季先生來了,阿嫵從榻上跳下來,也不用別人幫忙,一邊自己穿她的小鹿皮靴子一邊道:“哥哥,我回去了,明日一起去書院。”</br> 世子非要堅持去,阿嫵有些擔心,所以還是決定陪他坐馬車。</br> “去吧,天黑路滑,讓虎牙把你背回去。”</br> “不,不用虎牙哥哥背,”阿嫵蹦蹦跳跳地出去,“我自己走。”</br> 季先生看著她的背影,摸著山羊胡子道:“大姑娘天真爛漫,實在令人憐愛。”</br> 從前他覺得世子的想法有些荒謬,但是不涉及根本,以為只是少年意氣,并沒有提出反對意見,覺得隨著時間推移,世子自會認識到自己的可笑。</br> 可是,季先生現在覺得,可笑的是自己。</br> 他選擇追隨的少年,心智之成熟堅定,謀劃之深沉縝密,都遠遠超乎他的想象。</br> 世子不動聲色之間,用愛給阿嫵設下了天羅地網,將她牢牢圈住。</br> 最終,他也會得償所愿,收獲自己所愛。</br> 在陸棄和蘇清歡身上,季先生看到了夫妻齊力,內院干凈是怎樣一種存在,也漸漸明白過來世子的追求。</br> “阿嫵是極好的。”世子眼中露出溫柔的愛意。</br> 那是對妹妹的,也是對未來的希望。</br> 阿嫵從世子這里回去,先去了蘇清歡院里,聽說陸棄回來了,她撅著嘴進去。</br> 她才不要理她爹呢!</br> 陸棄知道小棉襖這幾天都跟他鬧脾氣,可是問題是,打她的不是蘇清歡嗎?</br> 陸棄覺得這不公平。</br> “阿嫵,爹抱抱。”看著小東西一直不理自己,靠在蘇清歡膝上撒嬌,陸棄吃味了,終于忍不住開口。</br> “我困了。爹,娘,我回去睡覺了。”阿嫵站起身來一溜煙跑出去。</br> 陸棄:“……”</br> “阿嫵和我一樣,”蘇清歡大笑著道,“自己犯錯自己認,最怕連累別人。你這是往她心窩子里插刀,她能不生氣嗎?”</br> “小東西。”陸棄笑罵一句。</br> 蘇清歡想起那些被世子打發了的暗衛,嘆了口氣道:“別讓阿嫵知道暗衛的事情,否則她會難過的。”</br> 陸棄不置可否,把蘇清歡抱在懷里:“你還生我氣嗎?”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