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清歡并不知道陸棄的咬牙切齒,從鹽幫出來,她決定在縣城里采買些東西再回去。</br> 家里又多了個杜景,真是越來越熱鬧了。</br> “咱們去買些江松三梭布,等孩子出生后做貼身衣裳,穿著舒服。”蘇清歡拉著林三花往布莊里去。</br> 大歡連聲附和:“對,三梭布最好,又軟又透氣。除了貴些,什么都好。但是為孩子,咱們不心疼錢。三花,我給我干兒子干女兒買!”</br> 大歡過慣了窮日子,省吃儉用,唯一,不,唯二能讓她大方掏錢的,一是女神蘇清歡;二就是林三花肚子里的孩子們。</br> 不知道為什么,她對孩子有種近乎執拗的喜歡,蘇清歡很不解。</br> 林三花不忍拂她們的好意,摸摸肚子笑道:“那他們就借兩個姨母的光了。”</br> “也該給他們起名字了。”進門的時候,大歡嘀咕一句。</br> 林三花假裝沒聽到。</br> 這是縣城里最大的一家布莊,店里的伙計見她們三個衣著普通,并不十分熱情,但是也沒有惡語相向。</br> 三個人聚在三梭布前面,低聲交談,商量著買多少,要買什么花色。</br> “夫人,您這邊請——您小心腳下——”伙計殷勤的聲音響起,帶著恨不得低到塵埃里的卑微和討好道。</br> 蘇清歡沒有回頭,卻聽到了一個熟人的聲音。</br> “夫人,慢點。”</br> 她放下手中的布,慢慢,慢慢回頭。</br> 而進來的夫人也似心有所感,目光直直地看著她,其中滿是嫌惡憎恨之色。</br> 正是程宣的妻子王夫人。</br> 說話的是程宣曾經的大丫鬟畫屏,此刻做婦人打扮,穿著碧綠色的窄衫長裙,頭上,手腕上都戴著亮閃閃的名貴首飾。</br> 王夫人梳著墮馬髻,頭上斜插著兩根簡單的玉釵,穿著一件七八成新的藕荷色褙子,皓腕上露出半截鉸絲銀鐲,裝扮得簡單卻又一絲不茍。m.</br> 金銀有價玉無價,手藝無價,所以頭上沒有一絲雜質的翠綠玉釵,工藝復雜精致,工費遠超過銀子本身價值的鐲子,無一不都是王家那種另類的裝b。</br> 她腹部隆起,顯然月份已經不淺,然而臉上卻全然沒有將為人母的溫和,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咬牙切齒的扭曲。</br> 能讓自詡涵養極佳的貴婦氣成這般模樣,蘇清歡覺得自己道行不淺。</br> 其實說到底,不過是因為程宣書頁中夾著一副她的小像,提了一句詩,又被王夫人無意中發現,從此她就成了她的眼中釘,肉中刺,欲除之而后快。</br> 那句詩是“曾經滄海難為水,除卻巫山不是云”。</br> 蘇清歡見過那副小像,卻沒見過那兩句詩。</br> 后來被王夫人以爬床為名整治時,她才看到了作為“證據”的那兩句詩。</br> 她不是程宣的滄海,只是他錯過的一滴水,因為失去,而被他無限放大。</br> 蘇清歡其實理解一個驕傲的女人,發現丈夫竟然愛上了一個丫鬟而不是自己時那種挫敗和崩潰;但是這不是她百般刁難甚至惡毒發賣自己的借口。</br> 蘇清歡微微一笑,對小二道:“這匹三梭布我要了,還有這個,這個,都會賬,幫我搬到外面馬車上。”</br> 竟是完全目中無人的態勢。</br> “我去付銀子。”大歡完全沒意識到空氣中的凝滯氣氛,害怕蘇清歡搶著付錢,就自己跑到掌柜的面前,拍出一張一百兩的銀票,財大氣粗道,“剩下的給我換成現銀,一會兒買東西方便。是不是啊,娘子?”</br> “嗯。”蘇清歡笑著點點頭。</br> 林三花遲疑著道:“這布也太貴了吧……”</br> “不要緊,咱們不差錢。”蘇清歡笑道,“走吧,你現在的任務,就是好好養著,心情愉快,給咱們家添丁!”</br> 簡直豈有此理!</br> 王夫人怒了。這賤人,竟然過得這么好,出手闊綽,夫君還養得起小妾。</br> “站住!”她怒氣沖沖地道。</br> 林三花和大歡都回過頭看她,眼神中傳達著“你是誰?你想干什么”的不滿。</br> 蘇清歡沒有回頭,道:“瘋狗咬人,不能回頭咬狗一口。咱們走!”</br> 兩人這才聽出原來她和王夫人有仇。</br> 大歡忍不住指著王夫人道:“你那么兇做什么!身邊跟著那么多下人,做主子的卻一點兒涵養沒有,丑態畢露,像什么樣子!”</br> 蘇清歡有些意外地看著大歡。</br> 還從來沒人敢當面質疑過自己的涵養。王夫人向來也以出身名門望族,家中底蘊深厚,自己姿態優雅為傲,何曾聽過這種毫不留情的斥責。</br> 她當即冷了臉,道:“你們站著干什么?還不把這個逃奴給我抓住,交由官府處置!”</br> 逃奴是要在臉上刺字的,王夫人此話相當毒辣。</br> “好大的臉!”蘇清歡冷笑一聲,“我蘇清歡立了女戶,在縣衙里白紙黑字記著,怎么就成了你家逃奴?飯不可以亂吃,話更不能亂說!我勸你為肚子里的孩子積點德吧!”</br> “賤婢,你敢詛咒我的孩子!”王夫人突然爆發,面紅耳赤,形象全無。</br> 蘇清歡忽然有些同情她。</br> 初次見到王夫人的時候,她還覺得她一舉一動,都優雅有度,雖然心中有嫉妒,但是卻無法否認她的美。</br> 那時候,她臉上的笑含羞帶怯,看向程宣的眼神,溫柔繾綣。</br> 后來,她發現了蘇清歡是程宣心口的朱砂痣,頓覺愛的信仰轟然倒塌。所有的一切,都是虛偽。</br> 因為她太愛程宣,所以才會如此歇斯底里。</br> “走吧。”蘇清歡不想再和她浪費時間。</br> 王夫人要上前追打她,身后的畫屏和丫鬟嬤嬤們連連勸說。</br> “你還是收斂些吧。”蘇清歡邁出門口后又回頭冷冷道,“老祖宗最重臉面,若是她知道她的孫媳婦在外做如此潑婦姿態該不高興了。”</br> “你還敢拿老祖宗壓我!我敢賣你一次,就能賣你第二次,賤婢!”</br> 蘇清歡完全不理,出門后見到被鹽幫護衛領著買玩意兒回來的錦奴,擦擦他頭上的汗道:“走,跟娘回家。”</br> 她有家,有相公,有兒子。</br> 程家?呵呵,根本不稀罕。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