過了兩天,牧簡之果然護送何縣令趕到京城。</br> 姜月做事妥帖,雖然沒有來得及買宅子,卻早已托鄭秀這個坐地戶幫忙在城西這地價相對便宜的地方租了一處小院,等在那里。</br> 看到牧簡之帶著侍衛,騎著高頭大馬前來,她站在門口,笑盈盈地向他行禮。</br> 她沒有在蘇清歡面前打腫臉充胖子。</br> 做不成夫妻,當年情誼也總在,不至于撕破臉;而且牧簡之既然幫忙護送她外公,這又是一樁恩惠。</br> 她恩怨分明,總不會不分好賴。</br> 牧簡之看著她笑顏明麗,一身青衣俏生生地站在門口,美目微挑,露出幾分少女嬌俏的同時,又有一種凜然難侵的氣質,心情復雜。</br> 她果然,沒有把他放到心上嗎?</br> 或者說,她其實只是裝的?</br> 畢竟記憶中的那個女孩,潑辣又驕傲,一貫掐尖要強。</br> 年少無知時,他曾經開她玩笑:“你這般厲害,將來除了我,誰敢娶你?”</br> 她煙波一橫:“你要是敢娶別人,我就送你進宮做太監!”</br> 她從來都如此,有著別的女孩不曾有過的霸氣。</br> 牧簡之看著她,一時之間竟然不知道該說什么。</br> 姜月等他半天,也不見他開口,心道幸虧沒跟了這傻子。</br> 怎么數日不見,已經呆成這樣?</br> “有勞牧將軍了。”她只能提高音量道。</br> 牧簡之這才反應過來,木著臉下馬,走到馬車前道:“外公,該下車了。”</br> 姜月目瞪口呆。</br> 什么時候,她外公成了他外公?這可不行。</br> 沒想到,何縣令竟然帶著欣慰的笑意下了馬車,摸著山羊胡子道:“有勞簡之了。”</br> 然后搭在他強勁有力的小臂上跳下馬車。</br> “外公!”姜月開口,眼神里寫滿了不贊同,快步走上來扶著他,“牧將軍,您公務在身,不敢再耽誤您時間,就不請您進屋喝茶了。”</br> “這是什么話?”何縣令這次似乎也早有決斷,瞪了姜月一眼道,“就是再忙,喝杯茶的工夫還有。簡之,你快進來。”</br> 牧簡之眼中露出些許笑意,看著姜月道:“月兒言重了,我只是奉大公子之命來接人,算不上什么重要的公務,也不著急。”</br> 姜月吃癟,卻不能顯露出來,還能忍氣吞聲,裝模作樣請他進門。</br> 真憋屈!</br> 牧簡之看著她敢怒不敢言,氣鼓鼓的模樣,心情不由大好。</br> 姜月臨時雇了四十多歲的趙姓兩口子幫忙看門做飯,所以見牧簡之跟著何縣令在小院里四處看,便對趙婆子道:“嬤嬤,你去煮茶給他們端過去。”</br> 至于她自己,當然要守規矩躲回閨房里。</br> 馬屁股都轉不開的小院,不知道這倆人怎么就看得這般津津有味。</br> 牧簡之還指指點點說改進意見。</br> 拜托,這是租賃別人的房子,而且這關他屁事,裝大尾巴狼!</br> “月兒呢?”何縣令帶著牧簡之進屋坐下,見奉茶的是趙婆子,不由不悅地問。</br> “回老爺,”趙婆子是做慣這些活計的,看得眉高眼低,忙道,“姑娘說家里有男客,她理應回避。”</br> 何縣令:“……讓她出來!她什么時候這般守規矩了!”</br> 趙婆子低頭道:“這個姑娘也說了。從前沒有規矩被人嘲笑,現在進了京城,跟著夫人,多少也學了些禮,不能讓人看低了去。”</br> “瞧瞧這丫頭,一套一套的,這是心里還有氣呢!”何縣令有些尷尬地道。</br> 牧簡之卻很放松,心里恨不得姜月還恨他,總比根本都沒有他強,于是寬和地開口道:“外公嚴重了,咱們都是一家人,月兒說得也不無道理。”</br> “你就慣著她吧。”何縣令面色欣慰,“你稍坐坐,我去叫她。有些話,得讓她知道。”</br> 不當著牧簡之的面把話說清楚,他總不能放下心來。</br> 牧簡之站起身來:“有勞外公。”顯然也是極為贊成的。</br> 他和姜月鬧翻回去之后這些日子一直說不會出的抑郁,所以聽說姜月也在京中,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找小蘿卜主動請纓。</br> 為此小蘿卜還好一頓打趣他,但是到底放他來了。</br> 臨行前,小蘿卜道:“別帶你的寶貝丫鬟。”</br> 牧簡之沒作聲,但是也到底沒有帶。</br> 路上遇見何縣令是意外之喜,知道何縣令其實有意挽回這樁婚事,姜月一直也沒有再找別人是喜上加喜。</br> 他幾乎是迫不及待地想要見到她。</br> 年少時的第一份愛戀,從很早就知道會是牽手一生的人,哪有那么容易放下?</br> 雖然看起來,姜月比他釋然得多,讓他多少不爽,但是牧簡之十分想挽回。</br> 一會兒,姜月不情不愿地被何縣令拉進來,口中念念有詞道:“外公,這不合禮數,別人會嘲笑我們何府沒有規矩的。我倒是沒關系,您在京中不是還有很多同年嗎?別被他們看低了去。”</br> 何縣令冷笑一聲道:“你別拿這些話糊弄我。我寧愿不要和同年來往,也要你婚事順遂。”</br> 姜月一聽這話臉就冷下來,害怕什么來什么,她就覺得外公和牧簡之可能舊事重提,這倆人果真就達成了什么協議。</br> 她從一進門就看到牧簡之那張含笑的欠揍的臉,真想提起裙子去踹他——得意個什么勁兒,本姑娘嫁阿貓阿狗也不會嫁給你的!</br> “外公,”姜月冷聲道,“好馬不吃回頭草。”</br> “你和簡之有婚約在,豈能讓我做背信棄義的人?”何縣令道,“我一把年紀,能被別人戳脊梁骨嗎?”</br> “呵呵,”姜月沒客氣,“您也不用拿這些話糊弄我。您的面子要緊還是我的幸福要緊?這件事情,免談!”</br> 牧簡之的心隨著她一字一句擲地有聲的話漸漸沉了下去。</br> 果然,她不是別扭,她是真的放下了。</br> 她怎么能這么快就放下了?</br> 何縣令也生氣了,怒道:“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沒有你插話的余地。”</br> 牧簡之見他氣得發抖,忙扶著他道:“外公,有話慢慢說。月兒年幼,慢慢講道理,她也不會一意孤行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