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長楷目光游離，額頭上的皺紋難掩歲月滄桑。</br> 許久后，他舉杯，自嘲地道：“你我現在和解，還有意義嗎？”</br> “九哥，昨日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不管從前是非對錯，天下大定，百姓不用再流離失所，假以時日，必現盛世，我們就等著看便足矣。”</br> 賀長楷針對蘇清歡，陸棄也沒有客氣地報復過了；賀長楷的種種昏招，也都隨著世子平定天下而煙消云散。</br> 此時此刻，陸棄想，拋棄一切外物，想想曾經美好，兩人依然是兄弟。</br> 到了這個歲數，早已和自己、和命運、和周圍沒有根本利益沖突的人講和。</br> 賀長楷沒有回答，陸棄只當他默認了。</br> “九哥最近怎么樣？”陸棄道，“在這里住得可還習慣？這幾天要不一起去跑跑馬打獵？”</br> 其實他知道，賀長楷現在很頹廢，連睡女人的心情都沒有了。</br> 上官王妃和其他十幾個有名分沒名分的女人，還有幾個都不算大的孩子，日日吵吵鬧鬧，令人厭煩。</br> 本來她們畏懼賀長楷，現在卻都忐忑不安，不知道世子能否放過她們——賀長楷應該沒事，但是她們就說不定了，所以對賀長楷也沒有那么多敬畏了，當著他的面也敢吵鬧爭搶。</br> 這種時候，還是身邊多弄些傍身之物最要緊。</br> “你先去問問，他能放我嗎？”賀長楷冷冷地道。</br> 陸棄替世子說話：“錦奴只是太忙，所以沒來請安，登基之后，一切走上正軌，每日請安這些規矩還是不會改的?！?lt;/br> “他太忙？忙什么？因為蘇氏的原因，他已經將登基日子拖延了兩個多月?！辟R長楷道，“不來也好，我眼不見心不煩?！?lt;/br> 他的心態也不似乎從前那般急躁了。</br> 陸棄說得對，一切都已經塵埃落定，他改變不了什么了。</br> 與其他人做皇帝相比，他自己親生兒子做皇帝，至少能保證他下半生榮華富貴，安逸享受。</br> 所以與其郁結于心，不如看開些。</br> 說完這許多話，兩人便心照不宣地開始喝酒，只提兩人年少時候的事情，不提世子和蘇清歡，氣氛竟然慢慢舒緩了。</br> 陸棄喝到微醺，看外面明月已經升到正中，道：“時間不早了，九哥要早點休息。我先回去，明日再來找你喝酒?！?lt;/br> 賀長楷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擺擺手道：“走吧走吧?！?lt;/br> 他可能喝多了，分不清是現實還是夢境，他怎么能和陸棄又坐到一起，如此心平氣和地喝酒呢？</br> 看他要送，陸棄道：“九哥留步，不必再送。”</br> 賀長楷卻道：“我喝多了，出去吹吹風?！?lt;/br> 兄弟二人，同樣身形高大，并排走在一層銀霜的路上。樹影婆娑，萬籟俱寂，兩人沉默無言。</br> 忽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兩人不由都站住了腳，看著前面向著他們跑來的小小團子。</br> “父王！”小團子跑過來，“撲通”一聲跪倒在青石路上，聲音帶著哭腔，看起來不過是個六七歲的孩子。</br> “你是？”賀長楷瞇起眼睛打量著他，“抬起頭來我看看?！?lt;/br> 他對幾個孩子也根本不上心，都是幾歲的孩子，能怎么討人喜歡？</br> 就是幾個兒子，資質平庸，比世子當年差太多，他越看越失望，所以除了每日來請安，他從不召見。</br> 一行六七個孩子，他也只能認個大概，誰是誰生的，真未必能全部對得上。</br> 陸棄低頭看著小團子，后者抬起頭，揭下披風上的帽子，露出雙丫髻，黑色的瞳仁又大又亮，兩行淚水從面頰上滾落，竟然是個玉雪可愛的女孩子。</br> “父王，我是玉團兒。”</br> 原來是李慧君的女兒！</br> 陸棄知道當初李慧君把孩子托付給了蘇清歡，可是后來玉團鬧著要找父王，蘇清歡只能把她送回來。</br> 她也長大不少了……</br> “三更半夜，你不睡覺，自己一個人跑出來干什么？”賀長楷不悅的道，“你身邊伺候的呢？都死絕了嗎？”</br> 李慧君離他而去，賀長楷很介意，對她的女兒也就沒什么好感。</br> “是我自己偷偷跑出來的?！庇駡F兒道，咬著嘴唇哭道，“我夢見我娘，哭醒了，很害怕……”</br> 不知道是不是陸棄的錯覺，他總覺得玉團兒似乎有意無意地在看著他。</br> 他沒有說話，不動聲色地打量著小團子。</br> “哭醒了就洗把臉，繼續睡?！辟R長楷不耐煩。</br> 陸棄對女孩子格外有耐心，尤其蘇清歡之后還多次嘮叨過玉團兒，所以他蹲下身子扶起她，耐心地問：“你想父王怎么幫你？”</br> 這是個女孩子，剛才那響亮地一跪，膝蓋多疼。</br> 這孩子，心里著急，是藏著事情吧。</br> 這么大的孩子，抱抱似乎也不合適了。</br> 玉團兒怯怯地道：“您是秦將軍嗎？我，我聽說西夏會來人賀哥哥登基，我想我娘……”</br> “住口！”賀長楷怒道，“你娘已經死了，我不是讓王妃撫養你嗎？來人，把王妃給我叫來……”</br> 他覺得在陸棄面前被下了面子，便有些惱羞成怒。</br> 陸棄卻道：“王妃還要照顧其他孩子，精力不足亦情有可原。玉團兒，我帶你去找你姨母如何？”</br> 他細心，覺得玉團兒似乎是沖他來的。</br> 當初玉團鬧著要回來，是因為覺得母親不在身邊，想要個父親；可是賀長楷哪里有心思管她，看著她瘦削的小身板，陸棄便知道她的日子過得不是很好。</br> 玉團也是知道她被母親托付給蘇清歡的，所以陸棄便大膽猜測，她是反悔了，所以聽說自己來，立刻跑了出來。</br> 只是這些都是他的猜測，現在只等著看玉團的回答了。</br> 玉團看著他，囁嚅著道：“我，我想自己去打聽下我娘的消息。我聽說這次，西夏也會來人，所以……”</br> “九哥，”陸棄懂了，開口對賀長楷道，“既然如此，我先帶她回去住幾天吧。她小小年紀離了親娘，確實可憐?！?lt;/br> 賀長楷不想答應，但是兩人今晚談得確實可以，也不想掃興，便道：“你不嫌麻煩就帶走吧。”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