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棄再也不和當(dāng)初一般與他分辯，都已經(jīng)快二十年了，何必再去爭論對錯？</br> 畢竟，塵埃已然落定。</br> “表兄，錦奴三月初三登基，到時候你就是太上皇，姨母是太皇太后。我一兩年內(nèi)會留在京城，無事咱們兄弟倒是可以一起消磨時間?！?lt;/br> 他打算去海島，可是不能世子登基立刻就去——矛盾的醞釀和爆發(fā)，也需要時間。</br> 原本世子沒有帶賀長楷進京，但是登基之前，還是讓人把他接來。</br> “你今日來，就是告訴我他要登基的消息，想看到我失意頹廢是不是？你是不是想告訴我，現(xiàn)在你比我，跟他更親密？”賀長楷情緒激動起來，“你是不是還要告訴我，他對蘇氏如何言聽計從，一切都是我的錯？”</br> “九哥，”面對他的咄咄逼人，陸棄神色平靜，“我今晚來，只是與你敘舊，也想打消你的疑慮。錦奴是你兒子，這是誰都無法改變的事實，所以他不會做出大逆不道的事情?！?lt;/br> “他不做，有的是走狗替他做。明面上不行，暗地里呢？不能死于非命，還可以病逝，這些你以為我都不懂？”</br> “九哥，你自己的兒子，真的不清楚他為人嗎？錦奴不是你親自教出來的孩子嗎？”陸棄道，“從前種種誤會，是非對錯都已經(jīng)不重要，看開些。最初的最初，你的目的不就是掌控天下，傳給錦奴嗎？現(xiàn)在，目的已然達到?！?lt;/br> 他們也該，功成身退了。</br> 賀長楷沉默了片刻后似笑非笑地道：“蘇氏還沒回來？”</br> 世子雖然軟禁了他，但是并沒有阻止人給他傳遞消息，所以外面的事情，賀長楷也很清楚。</br> 陸棄點點頭。</br> “怪不得你能來看我；那個女人若是在，絕不會允許你來。”</br> 話語中帶著濃濃的嘲諷之意。</br> 陸棄早有準(zhǔn)備，推心置腹地道：“九哥，清歡如何，我自己心里有數(shù)。這幾年我時常想，為什么我與九哥會走到今日這一步，九哥為什么和錦奴愈行愈遠(yuǎn)……”</br> 明明曾經(jīng)，兄友弟恭，父子情深。</br> “還不是因為蘇氏！”</br> “我的意見恰恰相反，”陸棄道，“因為九哥身邊，沒有一個像清歡一樣的女人?！?lt;/br> 沒有給賀長楷說話的機會，他繼續(xù)道：“九哥或許不服，但是九哥不妨想想我，個人功業(yè)上，我無愧于心，無論情況如何危險，無論我是受傷還是失憶，哪怕傷害到她，她亦不離不棄……”</br> 失憶時候給蘇清歡造成的傷害，是陸棄此生都無法釋懷的。</br> “于內(nèi)院而言，她替我照顧表侄，照顧外甥女，照顧兩兒一女，不管對哪個孩子都悉心教導(dǎo)。而今，嫣然已是皇后，錦奴將成為皇帝，阿嫵將成為皇后，秦昭獨當(dāng)一面，阿貍千里學(xué)藝……每個孩子都很爭氣?！?lt;/br> “沒有我，你覺得賀明治能成為皇帝，你引以為傲的女兒能成為皇后？還輪得到你在我面前炫耀？”賀長楷反唇相譏。</br> “我絕無炫耀之心。沒有九哥，也沒有我今日。我確實以五個孩子為傲，但是并不是因為他們做了皇帝、皇后、將軍……”</br> “九哥，你知道嗎？嫣然喜歡錦奴，愛他成狂，為他九死一生……可是錦奴心里只有阿嫵，偏偏阿嫵懵懂悵然……我知道這一切的時候，心里壓力極大?！?lt;/br> 他很擔(dān)心，因為情感糾葛，姐妹反目，雞犬不寧。</br> “我以為家宅難寧，可是嫣然放棄自我的小情小愛，在燕云縉兵臨城下的時候挺身而出，犧牲自己，并且以自己的聰敏堅韌征服了燕云縉，成就了自己的幸福；她不遺余力的幫助阿嫵和錦奴，所作所為，令人動容。”</br> “阿嫵則時時顧忌嫣然的感受，姐妹倆相互體諒。阿嫵從小不愛紅裝愛武裝，有勇有謀，在我不在，強敵來襲時力挽狂瀾；聽說嫣然出事，寧肯受罰也要前去相救；聽說錦奴被關(guān)，千里奔襲……”</br> “秦昭自小就有毅力，不聲不響，但是當(dāng)起了長子的職責(zé)。我十五歲一戰(zhàn)成名，他力退西夏時，還不足十四歲?！?lt;/br> “至于錦奴，他多優(yōu)秀，九哥比我更清楚。可是他為了阿嫵，萌生出了讓位之心，至情至性……”</br> 賀長楷驚訝地看著他，仿佛不相信他最后這句話。</br> “他確實這么說，也想這么做，被我狠狠打了一頓?！标憲壞樕下冻鲂σ?，“從小到大，他挨了我無數(shù)次打罵，每次都是清歡護著他，甚至還因為心疼錦奴而不理我，錦奴往往還要幫我說話……”</br> “九哥，我引以為傲的，是我有幸認(rèn)識清歡，厚著臉皮賴上她。沒有她就沒有我今日的一切……除了兒女，除了九哥這里，她和誰相處得不好？我向來獨來獨往，沒有什么相好的同僚，可是和她在一起，我認(rèn)識交好了許多人?！?lt;/br> 魏紳，明唯，穆遠(yuǎn)，還有沒什么關(guān)系，卻屢屢相助的林統(tǒng)領(lǐng)……</br> 所有的所有，不管是孩子還是助力，蘇清歡付出了太多心血。</br> “九哥呢？王妃忙著打壓侍妾，算計庶子庶女，關(guān)心自己兒子能不能討你歡心……所以我說我和九哥之間，只差了一個清歡。若是九哥身邊也有一個寬容善良，深明大義的女子，你我兄弟，不至于走到今天?！?lt;/br> “你今天，就是來跟我炫耀蘇氏的嗎？”賀長楷面色很難看。</br> 陸棄笑笑：“我只是想來和九哥對月喝酒，回想我們年少時光的?！?lt;/br> 順便告訴他，恐怕全世界，只有他和老王妃覺得蘇清歡不好。</br> “蘇氏不在你身邊，你才有功夫來找我吧。畢竟她是個醋壇子，你根本就不敢沾惹別的女人?！辟R長楷總算扳回一局。</br> “九哥所言甚是，她善妒這毛病，我是不指望她改了。”雖然如此說，陸棄臉上卻是遮掩不住的笑意，“半生已過，我已四十，對男女之事，并沒有那般熱切?！?lt;/br> 這話是假的，他由始至終，熱切想要的，只有她而已。</br> 但是今日似乎炫耀無度，要給賀長楷一點兒挽尊的機會，畢竟他是來和解而非挑釁的。</br> “九哥，我們都老了，咱們和解吧?！标憲壗o兩人斟上酒，舉杯真誠道。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yuǎn)，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fēng)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yuǎn)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yuǎn)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fēng)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