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子頓了下,低頭看著自己面前的紙張道:“我先寫完這個再跟你說話。”</br> 他要平靜一下,否則害怕自己忍不住對她發脾氣。</br> 雖然現在她的所作所為,已經讓世子下定決心好好懲治她一番,但是他還沒想好,便不會輕易出手。</br> 而且見到她回來,他內心歡喜,仿佛現在已經寬容她了。</br> “哥哥先忙正事。”阿嫵笑瞇瞇地道,往前探了探身子,低頭看著世子寫字。</br> 世子正在寫如何處理云州之事,阿嫵靜靜地看著,腦子卻飛快地轉著。</br> 世子寫得并不順暢,磕磕絆絆,顯然十分慎重。</br> 只是字里行間透露出來的意思,與阿嫵想象得似乎不太一樣。</br> 比如她覺得云州百姓現在可能應該抵死抵抗,但是事實上,按照哥哥所寫的,似乎現在還挺平靜的?</br> 所以哥哥寫的是要繼續撫慰民心,同時也要提防有人暗中挑撥,抑或現在的平靜下面本來就醞釀著風暴。</br> 難道真是吳學林人走茶涼,云州百姓只顧自己保命,完全忘記了他?</br> 這種認知讓阿嫵有些難過。</br> 因為在她心中,吳學林是個值得敬佩的對手。他在云州的地位,應該等同于陸棄在邊城的地位。</br> 她深深覺得,陸棄在邊城是受人敬重和愛戴的,絕不會人走茶涼。</br> 可是眼下的這種情況,讓她有兔死狐悲之感。</br> 世子寫完后放下筆,阿嫵殷勤地接過筆來放到筆架上,然后狗腿地替他捏著肩膀道:“哥哥累不累?”</br> 世子按住她的手:“小老虎累不累?”</br> “我不累呀。”阿嫵笑瞇瞇地道,“就是想哥哥想得緊。哥哥有沒有想我?”</br> “你說呢?”世子似笑非笑地往后靠在椅背上,仰頭看著她。</br> 阿嫵恨自己嘴快,大嘴巴胡咧咧什么呢!哥哥沒說什么,自己倒自投羅網了。</br> “肯定也是想的,但是哥哥這么忙,肯定沒有我想你想得多。”</br> “是么?”世子瞇起眼睛看著她,“我恐怕沒有小老虎忙。從南到北,從北到南,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在大蒙和燕川打架,回中原幫人收麥,進京救你外婆,替燕寒擋箭……”</br> 阿嫵越聽越心虛,哥哥對自己的行程和發生過的事情了如指掌啊。</br> 一定是小可那個叛徒,回頭再收拾他。</br> “哥哥!”她心一橫,“我錯了。”</br> 世子終于沒忍住怒火,坐直身體,一拍桌子,回頭看著她,怒火噴薄而出:“你錯了?一句輕飄飄的你錯了,就能抵消得了我們眾人的擔心么?”</br> “你已經長大了,不是任性的孩子!單槍匹馬往大蒙而去,一路多少危險。如果你有個三長兩短,讓這些人怎么辦?”</br> 世子從來都是內斂的,在阿嫵面前更是極少動怒,連指責都通常帶著微微笑意,何嘗有過如此疾言厲色的時候?</br> 所以阿嫵愣愣地看著他,也忘了替自己分辯。</br> 她知道自己做的不對,可是也一直認為,除了這般,沒有更好的選擇。</br> 總不能讓爹和哥哥為了姐姐的事情而大動干戈吧。</br> 可是放任姐姐被擄走而無動于衷,阿嫵自認也做不到。</br> 所以她的做法,真的不可諒解嗎?</br> 哥哥從來都是一切盡在掌握的從容模樣,哪里有現在這般臉紅脖子粗,額頭上青筋暴起的失態模樣?</br> 世子狠狠地道:“你要是中間出了什么差池,你當我不會遷怒蔣嫣然?”</br> 阿嫵本來是心虛認錯的,聽到這句話不樂意了,嘟囔道:“哥哥你要講道理,姐姐明明也遭了罪,始作俑者是那死了的吉阿。”</br> “講道理?”世子怒極反笑,“是不是在你心中,我永遠都得那般理智,沒有自己的想法?你是誰?你是我什么人?你出事了,還要我講道理?”</br> 他簡直會毀天滅地,講什么道理!</br> 阿嫵看著他眼睛發紅,似乎還有水光,所有的反駁便被卡在在喉嚨里。</br> 捫心自問,她確實一直覺得哥哥無所不能,不動聲色間便能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br> 哥哥什么時候都是氣定神閑,胸有成竹,哪有過現在的失控模樣?</br> 阿嫵明白自己似乎是低估了哥哥對自己的擔心,便低頭道:“哥哥,我知錯了,你別生氣了。”</br> 也千萬別落淚,那會讓她覺得自己罪大惡極。</br> 阿嫵愛哭,但是受不了別人流眼淚,尤其看不得男人的眼淚。</br> 如果這個男人是爹和哥哥,她會覺得天都塌了。</br> 簾子動了動,露出一小條細縫,虎牙探進半張臉來,擔心地往里面看。</br> 世子成年之后喜怒不形于色,多少年都沒有這般失控過,所以虎牙很擔心,他會對阿嫵做出什么事情來。</br> 親親的世子爺喲,大姑娘上面還有將軍呢!便是捅破了天,將軍也不會讓外人說一個不字的。</br> 您還沒把人娶到手就露出獠牙,仔細將軍扒了您的皮呢!</br> 扒皮事小,悔婚怎么辦?</br> 世子抄起手邊的獅子鎮紙砸過來,鎮紙貼著虎牙的額角飛了出去。</br> 虎牙“哎呦“一聲,落荒而逃。</br> “虎牙哥哥!“阿嫵不確定他是否被砸傷,嚇得大喊一聲,抬腳便想出去看看,卻被世子拽住衣袖,動彈不得。</br> “哥哥,“阿嫵道,“不要因為生我的氣遷怒別人。我知道自己魯莽,你打罵責罰,我都認。”</br> “打罵責罰?”世子冷笑,“那是懲罰你還是罰我自己?小老虎,你到底什么時候才能明白過來,你在我心中是什么地位?”</br> 他臉上露出挫敗之色,自嘲地道:“你有多大,我便期盼了多久。可是我終究還是沒等來你明白我的心。”</br> 阿嫵看著他難過的神情,知道自己不該再說話,否則恐怕會更壞。</br> 但是她何嘗不是忍耐了許久,于是終于沒有控制住自己開口了。</br> 她說:“哥哥你別生氣,我確實一直沒有明白我在哥哥心中到底是什么地位……哥哥喜歡的那個人,究竟是我爹娘的女兒,還是你眼前這個我?”</br> 世子愣住,顯然沒想到,粗枝大葉的阿嫵,也會有這樣的靈魂拷問。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