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云縉面前的水瓢四分五裂。</br> 他騰地一聲從浴桶中站起身來,古銅色的精壯上身上,水珠紛紛滾落。</br> 他甚至沒有來得及抓起旁邊擦身的棉巾和衣裳,就那般帶著一身水汽來到蔣嫣然身邊,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你什么意思!”</br> 蔣嫣然把帕子蓋在他腿間,淡淡道:“先擦干凈水再說,別把我衣裳弄濕了。”</br> “我問你什么意思!”燕云縉失控地抓住她的肩膀,“你不跟我走了還是要如何?”</br> 她說她的墓碑,分明在交代遺言。</br> 可是燕云縉只能問她是不是改變主意,他甚至不舍得對她說出那個死字。</br> 他鐵鉗一般的雙手讓蔣嫣然緊皺眉頭:“松開,我疼。”</br> 燕云縉松開手,在她身邊坐下,“別跟我打啞謎,把話說清楚。你可不是那種尋死覓活的女人!”</br> “我當然不是,我從來不用死嚇唬別人和自己。”蔣嫣然道,“所以我這次,是一定要死。”</br> “你到底在說什么!”燕云縉又急又怒,“是不是你回去有人跟你說了什么?”</br> 比如說她既然已經委身于自己這個異族人,就要她以死謝罪云云。</br> 中原的這些破規矩,他看得透透的并且深惡痛絕。</br> “你不要理那些人放屁!”燕云縉爆粗口,“他們要是覺得你丟臉,我還以你是中原人為憾呢!大蒙周邊部落眾多,公主無數,只要你愿意,我能給你安排任何一個部落公主的身份。”</br> 如果真的要死,就讓曾經的蔣嫣然死去,換一個全新的完全屬于他的皇后。</br> 這些事情他早就為她打算好了,但是一直沒有敢說。</br> 今天激動之下,什么也顧不得了,所以他沒忍住脫口而出。</br> 蔣嫣然看著他,黑亮的雙眸中映出他憤怒的面龐。</br> 她開口道:“燕云縉,還有一句話,我從來沒有告訴過你。再不說,沒有機會了——我,從來沒有后悔過人生的任何決定,包括和你在一起。”</br> “你是我人生最后時光的驚喜和絢爛,謝謝你。”</br> “別跟我說這些!”燕云縉的憤怒慢慢變成了惶恐,“到底發生什么事情了,你跟我說!蔣嫣然,你要是敢死,我就敢拼盡大蒙的十萬大軍和中原魚死網破,到時候你看他賀明治還能不能做成皇帝!”</br> 他懂蔣嫣然,比誰都懂。</br> 所以他明白她說得出就做得到,誰都拉不回來,包括他。</br> 他害怕了,真的害怕了。</br> 他想緊緊抓住她不放,卻發現她從來都那么固執倔強,所有的主動權都掌握在她手中。</br> “不怪任何人。”蔣嫣然閉上眼睛,剪水秋眸中的所有情緒都被掩蓋,“燕云縉,是我背叛了中原,是我自己沒有臉活下去了。”</br> “我沒有后悔替你做說客,可是我已經背叛了我的國家,這說什么都洗刷不了我的罪名。”</br> “我知道,我在和世子談的時候,說了許多這件事情雙贏的理由,但是我騙不了自己,那些都是理由。”</br> “我只是想幫你。”</br> “所以燕云縉,我真的活不了了。”</br> “沒人逼我去死,但是我愧對夫人十幾年的教養。我不死,日后就會把這恥辱丟給夫人和將軍府。”</br> “讓我在大蒙孤獨自私的幸福,然后看著所有家人為我承受著原本我該承受的責難?對不起,燕云縉,我的驕傲不許我如此。”</br> 蔣嫣然在逼燕云縉。</br> 她要他以國家的名義,現在就給出一個和平共處的承諾!</br> 她的目的是逼燕云縉現在就跟中原簽訂互不冒犯的協議。</br> 所以蘇清歡要她詐死,她不肯。</br> 她偏偏就要這樣回來,然后告訴燕云縉她無法背負中原百姓要加諸到她身上的罵名。</br> 她在賭,賭燕云縉會為了她,做出最后的讓步。</br> 不是她故意算計他,而是這讓步,對雙方而言都是好事。</br> 雖然她和世子達成了口頭上的協議,但是雙方都回戒備對方毀約,這種戒備,亦是一種消耗。</br> 如果是燕云縉和世子王見王,由他們兩人代表了兩國達成和約,那雙方都能真正安心下來。</br> 她可以跟燕云縉直說,但是一定會被拒絕。</br> 燕云縉這個人太驕傲,而且這次的失敗,他將耿耿于懷。</br> 畢竟回國后,他無法對他的百姓交代,所以和平只是短暫的。</br> 他很快就會卷土重來,那時候,恐怕世子早已在中原的內耗中消耗良多,得利的漁翁,就變成了燕云縉。</br> 所以蔣嫣然,是在逼燕云縉放棄以后的南侵計劃。</br> 她知道,對于一個心中有著英雄崇拜和夢想的燕云縉來說,這是難以接受的。</br> 所以她唯一的殺器,便是她的性命。</br> 燕云縉看著她,目光復雜,久久沒有作聲。</br> 許久之后,他走到屏風前,拿起自己的衣裳穿了,默默地出去,沒有回頭看蔣嫣然。</br> 蔣嫣然明白,自己的這些算計,怕是被燕云縉完全洞察了。</br> 可是她沒有后悔,她也不想瞞著他,只是她無法直白地說出來而已。</br> 她在等他的答案。</br> 這是她和燕云縉之間很難跨越的一道鴻溝;如果他不答應,日后他們之間確實也很難沒有嫌隙地在一起。</br> 所以長痛不如短痛,無論結果如何,她該提的,都得提出來。</br> 過了一會兒,屋門被敲響,外面傳來了紅葉的聲音:“姑娘,奴婢能進來嗎?”</br> 蔣嫣然收起眼中悵然若失的情緒,淡淡道:“進來吧。”</br> 紅葉進來后看見蔣嫣然衣衫整整齊齊,不由松了口氣,再看滿地的水,不由搖搖頭開始動手收拾起來。</br> “奴婢剛吃了幾口飯,那王爺就來喊我,說燕云縉喊奴婢來陪您!奴婢嚇了一大跳,以為您和燕云縉吵架了。還好還好……”</br> “紅葉,”蔣嫣然嚴肅地開口,“你要記住,你不能對他直呼其名,他是你主子的男人,你隨眾人一起喊他一句‘皇上’便可。”</br> “我早就告訴過你,跟了我,便要和過去種種決裂。以后,我們都要生活在大蒙,他是我們的君王。”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