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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生之巔】往事再重疊

    姜曦沒有吭聲。薛蒙也沒有說話。
    過了很久, 姜曦才郁沉著臉, 神情極不自在地生硬開口:“你既然都聽到了。就不用我再說。”
    “……”
    “你去安頓后事吧, 按死生之巔的規(guī)矩。”姜曦把目光轉(zhuǎn)開, 他甚至不愿再多看薛蒙兩眼, “你母親托孤于我。我會在山下等你。”
    薛蒙動了動, 但也只是毫無意義地動了動而已。
    他渾身的熱血都像是被抽空了, 只是手指關(guān)節(jié)的兩三下活動,就耗盡了他全部的力氣。
    薛蒙直突突地向幽深的丹心殿望去。地毯上的血跡在火焰的映襯下已不再那樣清晰了,但薛正雍還伏在地上。他不笑的時候, 容貌就顯得有些蒼老,皺紋都很鮮明,鬢角也已生了白發(fā)。
    而姜曦卻只有三十歲不到的模樣, 永遠風(fēng)華正茂。
    薛蒙慢慢地往前走了幾步, 然后停下來。
    “你走吧。”
    姜曦回過頭,看到的是薛蒙孤零零的背影。
    薛蒙說:“我不認你, 你不是我父親。”
    言畢, 反手砰的一聲合了殿門。過了一會兒, 姜曦聽到里面?zhèn)鱽硌γ舌硢”瘧Q斷斷續(xù)續(xù)的痛哭聲, 撕心裂肺。
    “……”
    姜曦在寒涼的風(fēng)里站了很久, 直至手腳冰涼,然后慢慢步下山去。
    山腳下, 一眾修士都畏鳳凰天火,大多散了。唯踏雪宮尚留了幾名弟子在, 其中就有梅含雪。
    見姜曦出來, 因循禮數(shù),這些踏雪宮小輩向他斂目行禮,低聲道:“姜掌門。”
    姜曦覺得面上肌肉僵得厲害,他抿了抿嘴唇,褐瞳轉(zhuǎn)動,落到了為首的梅含雪身上:“還不走?”
    梅含雪溫雅且疏冷地:“等一故友。”
    姜曦明白他指的是誰,說道:“他一時半會下不來。”
    梅含雪道:“一時半會兒也是等,三四天也是等。左右無事,就在此留著。”他頓了頓,繼續(xù)說,“另外,姜掌門。宮主有句話,讓我?guī)Ыo你。”
    滿心躁郁無從發(fā)泄,姜曦壓抑著問:“什么?”
    梅含雪作了一禮:“宮主決意不再盲從神祇后嗣天音閣,也不再與上修界眾門協(xié)同一致。姜掌門為眾仙門之首,從今往后擬票行事,不必再考慮我踏雪宮一門。”
    姜曦靜了一會兒,臉上看不出神情:“你們是打算就此獨立于眾仙門之外?”
    “孤立無援固然可怕。”梅含雪目光依舊春波盈盈,帶著微笑,但神情卻有些冷,“不過,盲從與所謂的神明信仰,才是最不可取的東西。”
    姜曦盯著他。
    他沒來由地覺得憤怒,覺得氣悶,覺得齒冷。
    昔日他見南宮柳坐在這個位置,他只覺得南宮柳許多決意都做的荒唐可笑。可當(dāng)他自己真的走到這一步,他才發(fā)現(xiàn)許多事情竟是身不由己的。
    處置墨燃,是他本意嗎?
    盲目聽信天音閣,是他真心嗎?
    這一次討伐死生之巔,他曾一力勸阻,但眾門反駁,他為眾仙之首,最后又能如何?從前他還可以率領(lǐng)孤月夜置身事外,有自己的態(tài)度。而當(dāng)他步上尊位,當(dāng)孤月夜成為天下第一大派,他卻發(fā)現(xiàn)自己已無處可以回寰。
    他終究要成為下一個南宮柳。
    姜曦閉了閉眼睛,不發(fā)一言,拂袖而去。梅含雪知書達禮,便在他身后又作一禮,淡淡道:“恭送姜掌門,江湖再會。”
    他不回應(yīng),一身繡著金絲暗紋的青衣,頭也不回地朝著遠處走去。
    昔日他于靈山即位,替代南宮柳昨日榮光,下面掌聲鼎沸,歡騰熱鬧。那時候他以為自己定會與前任不同,以為自己能憑一己之力,換日月天地。那時候他有野心、有熱血、亦有抱負。
    可此刻他才明白。
    原來那一日的掌聲,并不是在迎接一位雄才偉略的仙首。而是在為一個自由自在的魂靈送葬。
    從此,江湖渺遠,天地浩大,容易相會姜尊主,再難尋覓是姜曦。
    薛蒙將父母落葬之后,一直沒有離開死生之巔。后來天火熄滅了,梅含雪奉命上山尋他,最后在霜天殿里找到了昏迷不醒的薛蒙,將他帶回了昆侖踏雪宮。
    與此同時,踏雪宮宮主昭告天下,從此諸門決議,不必再支會昆侖,昆侖從此也不愿再受修真界法例約束。就此,一刀兩斷。
    再后來,姜曦召眾人于靈山,商議近日大事。會上,姜曦提議重大要案應(yīng)經(jīng)三審而定,即“公堂審”“眾仙門同審”“百姓審”,而不應(yīng)聽信一家之言。
    他雖尚未點明“一家之言”是指哪一家,但眾人已明白他是對天音閣的地位有所不滿。因此姜曦此舉遭到了強烈反駁——
    “天音閣是神明所創(chuàng),木閣主審訊用的是秤神留下的神武。沒有什么能比天神更公正了。”
    “姜掌門如此任性妄為,恐遭天譴。”
    更有一些篤信天音閣,將木煙離一言一行奉作教條圭臬的保守派情緒激動,也不知哪里來的勇氣,竟在會上拍案而起。
    “天音閣乃是修真界數(shù)千年來的光輝,多少的蒙冤大罪由他們洗清。整個修真界正是因為有天音閣在,許多人在作奸犯科之前才會猶豫再三。姜掌門,你是要熄滅修真界的這一捧圣火嗎?”
    姜曦森然道:“依諸位之見,天音閣竟是個潔白無垢不會犯錯的地方?”
    “天音閣立世千年,由神明所創(chuàng),自然不會有錯。”
    “我們修仙,都為死后可尸解飛升。姜掌門若覺得天上的神仙也會有錯,修真的信仰又在哪里?”
    持保守意見的人太多了,他們?nèi)呵榧^,爭相為秤神留下來的天音閣辯護。到最后,姜曦面色鐵青,卻也無力與之抗衡。
    終是不了了之。
    可是紙是包不住火的,真相終究要浮出水面。死生之巔流散之后,亂象非但沒有減緩,反而愈演愈烈,三日后,蜀中開始大暴/亂。
    第一個按捺不住的是無常鎮(zhèn),一群布衣披麻戴孝,前往上修界天音閣前辱罵抗議。
    “死生之巔什么時候收受過童男童女?”
    “天音閣哪里找來的畜生!竟指死生之巔為賊!你們良心能安嗎?!”
    “修仙修仙,閉著眼睛修仙!無常鎮(zhèn)就在山腳下,你們興師問罪時為什么不敢來山下我們對簿公堂?你們找來的那幫沒心沒肺的叛徒,恩將仇報的走狗,無非就是為了給自己的暴行和丑惡找一個下手的理由!一群殺人犯!”
    “請陳薛掌門清白!!”
    之前在臨沂劫火中被救出來的上修界舊民,更是淚濕眼眶,滿目憤怒,嘶吼道:“栽贓陷害,居心叵測,你們根本不是人,是孽畜!是鬼!!”
    有修士看不下去,持劍怒道:“說夠了嗎?天音閣乃神明所立,滿口污言穢語,就不怕死后會下地獄?”
    諸人沉默幾許,忽有說書先生拿著紙扇子,點著那天音閣門匾冷笑一聲:“下地獄?……那各位仙君且聽好了——”他清了清喉嚨,抑揚頓挫道,“天音閣,不如豬圈!”
    諸人哈哈大笑,撫掌稱快。
    有公子嘆道:“先生,這可是你說書十余年,在下聽過最精彩的一段。”
    “不錯!天音閣不如豬圈!!”
    此起彼伏的喊聲響了起來,那修士氣的面色如豬肝,打也不是,罵也罵不過,原地僵立半晌,臉色鐵青地拂袖離去。
    由于這些人都是毫無靈力的百姓,天音閣根本不把他們放在眼里,由著他們吵嚷。但沒想到從五湖四海趕來的人越來越多,到了第二天,閣中弟子終于忍不住稟奏木煙離——
    “閣主,廣場上已全是來替死生之巔鳴冤的百姓。您看,是不是該出去說些什么?”
    木煙離神色寡淡:“沒必要和他們解釋,這種人喊兩聲就會覺得自討沒趣,會離開的。”
    “可是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那弟子囁嚅,“有上千余人堵在門口了……”
    木煙離微怔:“上千人?”
    她從紅酸枝煙榻上娉婷起身,踩著厚厚的獸皮地毯,來到窗前。
    眼珠往下,自鏤花軒窗向外看去,天音閣正門廣場俱是一片白茫茫。那些布衣百姓披麻戴孝,咸集于此。有的在破口大罵,有的則端坐于地,一副打算在此生根發(fā)芽的固執(zhí)模樣。
    一痕褶皺在木煙離眉心凝起。
    那親傳弟子在旁邊小心翼翼道:“兩天了,一個人都沒少,反而還越來越多。蜀中大大小小城鎮(zhèn)鄉(xiāng)村的百姓都開始往天音閣趕來。再這樣下去,我們找人做偽證的事情或許真的就兜不住,要暴露了。”
    木煙離:“……”
    “閣主,怎么辦?”
    木煙離抿了抿唇,尚未回答,就聽到背后一個溫潤如玉的嗓音:“兜不住了就不要兜了。”
    珠簾璁瓏,師昧信步走進了暖閣,那弟子見了他,忙低頭行禮:“圣手前輩。”
    木煙離則皺眉道:“你怎么來了?不在踏仙君那邊守著?”
    “靈核碎片已經(jīng)全部融進他心臟里了。但他一時半會兒還不會醒。”師昧走到窗邊,淡淡往下看了一眼,“瞧上去是有挺多人的,他們可真閑。”
    木煙離面色微憂:“都什么時候了,你還說風(fēng)涼話。如今都是靠天音閣聲望支撐著才沒有局面失控,但我也不知還能撐多久。那些修士里是有很多傻子,但也有不傻的。底下這群百姓再接著鬧下去,恐怕踏仙君還沒醒,情況就會發(fā)生巨變。”
    師昧卻笑了笑:“木姐姐不用擔(dān)心。再怎么巨變,天音閣也是穩(wěn)當(dāng)?shù)摹!?br/>     “怎么說?”
    “修仙,最終是想飛升成仙。總不至于在地上就得罪了天神后嗣。”師昧道,“其實死生之巔有罪沒罪,那些修士心里難道不清楚嗎?是不是偽證,難道不明白嗎?”
    “……”
    “當(dāng)時他們選擇了相信,是因為他們畏懼死生之巔有陰謀,畏懼墨燃的珍瓏局。是他們自己想鏟除這個門派,所以才會愿意相信那么數(shù)十個人的證詞。”師昧的手指撫上窗欞,淡淡地,“他們心里門清。”
    旁邊那名親傳弟子道:“可、可就由這些百姓在這里嚷著,總也不是辦法,總也需要個交代吧。”
    “所以我剛剛說了。兜不住,就不要兜了。”
    木煙離問:“你什么意思?”
    “干脆點,趕走他們。”
    木煙離道:“……天音閣從不禁人直言,也不會無故趕人離去,你這樣做恐怕會引來非議。”
    師昧淡淡地:“我剛剛不都已經(jīng)說明白了?天音閣是對是錯,其實他們都已經(jīng)很清楚。但他們一時半會兒并不會揭竿而起。而等他們轉(zhuǎn)過磨來的時候——我們的踏仙君就已經(jīng)醒了。你知道這意味著什么吧?”
    “……”木煙離似乎想說些什么,但又覺得有些矛盾,最后還是閉了閉眼,回頭對弟子道,“去驅(qū)散他們。”
    那名最忠心不二的弟子離去了,暖閣內(nèi)就只剩下了木煙離和師明凈二人。
    他們倆站在窗邊,望著下面的情形。
    有天音閣的弟子魚貫而出,白金色的衣冠在陽光下漣漣生輝。那些白麻加身的百姓看到他們走出來,以為是終于要有了說法,紛紛起身。朝那群弟子圍了過去。
    由于距離相隔甚遠,師昧和木煙離并不能夠聽見他們說了些什么,但是那種憤怒卻肉眼可見。
    忽然,不知是緣何而起,一個百姓沖上去拽住天音閣弟子,抬手就是一記響亮耳光——
    場面暴/亂!
    木煙離倏地睜大了眼睛,下面人潮涌動,你推我擠,那十余名天音弟子在圍在其中好一通拳腳相加。
    這還了得?饒是木煙離再鎮(zhèn)定,見自己門徒被公然辱罵毆打,亦是無法袖手。她正欲推開窗戶,令那些弟子可用法術(shù)自保,可手卻被捉住了。
    師昧道:“讓他們打。”
    木煙離道:“天音閣有規(guī)矩,若無命令,修士不可回擊百姓。我再不出聲,拳腳無情,他們恐怕會有性命之憂。”
    師昧平靜地說:“那就死一個。”
    木煙離:“!”
    憤怒會讓人失去理智,尤其一群人聚在一起毆打少數(shù)人的時候,下手其實并不會那么有輕重。
    很快的,木煙離就看到人群凝頓了。
    他們慢慢散開一個小圈,圈內(nèi)倒著一個新入門的天音閣弟子,木煙離甚至都不記得這個人的名字。那個弟子趴在地上,逐漸有一灘血跡在他身下洇染開來。
    師昧松開木煙離的手,說道:“好了,現(xiàn)在有理由把這些螻蟻都碾死了。動手吧。”
    暴/力/鎮(zhèn)/壓難的是找一個借口。
    只要找到借口,暴/力與鎮(zhèn)/壓都是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
    天音閣門戶洞開,很快有大批弟子出來,各個披荊執(zhí)銳,朝那群毫無靈力的百姓沖去——
    人群霎時亂作一團。
    他們先是驅(qū)趕,再是揮劍刺殺。尖叫聲,怒罵聲,斥責(zé)聲交織一片。人們躲閃,喝吼,擁蹙,唯不見人掉頭就逃。
    “若爾等再糾纏不清,休怪天音閣冷酷無情!”
    “天音閣何時有過情義了?”人群中忽響起一個顫巍巍的聲音,竟是玉涼村的村長,“老頭子今日就是要討還一個公道,哪怕死在這里也沒什么后悔的。”
    村里的菱兒丫頭更是傷心憤怒,與村里的七大姑八大姨站一塊兒,亦是不退:“你們要殺要剮就來吧,姑奶奶今天倒要看你們有沒有能耐殺死所有蜀中百姓,堵住悠悠之口!”
    為首的天音精銳咬牙切齒道:“一群蠻狠刁民,排著隊找死。”眼見著群起而攻,法咒光閃。
    忽然“嗖”地一聲,羽箭刺入地面,爆開一地金光!緊接著明黃結(jié)界騰空飛起,轟然阻斷兩方。
    天音精銳怒喝道:“什么人?!”
    一道白光凌空閃躍,眨眼間角弓穿云,狼嘯破空!在這驚人的強悍靈力中,一個英氣勃發(fā)面目秀美的修士縱身躍下,持弓冷冷立在蜀中百姓之前,周身風(fēng)煙縈繞。而她身后,一頭足有兩個成年男子高的狼妖臨風(fēng)而立,它雪毛金爪,目光赤紅,正齜著牙,狠狠吐出一口氣來。
    師昧于樓上瞇起了眼瞳:“葉忘昔……”
    葉忘昔抬手,利落收了弓,另一手召來長劍,單槍匹馬立在風(fēng)里,目光堅韌而狠硬。
    “又是你?!”有天音閣的人認出她來,對她怒目而視,“你這個儒風(fēng)門的余孽。”
    葉忘昔沒有吭聲,一雙長腿往前邁了一步。
    “上回瞧你堅持著要給墨燃送水喝,就知道你不對勁!”那個天音閣精銳說道,“你果然和墨燃是一伙兒的!都是禍首魔頭!”
    長劍出鞘,如水橫流。
    葉忘昔瞇起眼睛道:“禍首魔頭是誰,你們自己心里清楚。不過,有一句話,諸位說的不錯。”
    她頓了頓,復(fù)又開口:
    “葉某,確實是站在墨宗師一邊的人。”
    為首的那個天音精銳冷笑道:“葉忘昔,你一介女流,也要與我們單打獨斗嗎?”
    葉忘昔顯然已因死生之巔一事而極為憤慨,眸子里閃著火焰般的光,她猛地把劍往面前一擲,悍勁的靈流竟將那柄并不是神武的長刃徑直刺入石板,地上裂開一道駭然長縫!
    她咬牙道:“我忍你們很久了。別整天把女流女流兩個字掛在嘴上!”
    “……”
    眾修士從前見葉忘昔,她基本都是一副隱忍退讓,息事寧人的態(tài)度。
    這是他們第一次見她暴怒。
    “都給我聽好了。”葉忘昔勁厲的身子每一寸都繃得極緊,猶如獵豹,她毫不退讓地盯著那些男人們看,“昔日,死生之巔不曾對我儒風(fēng)門落井下石,更護臨沂百姓于火海之中——今日死生之巔雖已不在,但葉某于此,也不會讓你們再傷蜀中遺民分毫!”
    天音閣從未有人與葉忘昔正面交過手,因此并不知她實力,只覺得她不過就是個襯在她家少公子身邊哭哭啼啼的女娃子。因此有人忍不住冷笑出聲來:“小丫頭片子,你知道自己在說什么嗎?……就憑你一個人,想護你身后的一群掉毛鵪鶉?你好大的口氣。你哪兒來的能耐啊?”
    “那你就給我睜大眼睛,看看我有沒有這個能耐!”
    擲鞘于旁,劍鋒如霜。
    葉忘昔不再與他們廢話,一個響指,長腿一躍,身輕如燕跨上妖狼。緊接著她抬手拔起插/在地上的劍,朝那一群或是鄙薄或是輕蔑的天音閣修士撲殺而去。
    暖閣內(nèi),師昧不動聲色地望著下頭這熱鬧亂象,水色嘴唇一開一合,冷笑道:“哼,原以為再也瞧不見前世的女戰(zhàn)神了呢。想不到最后,她還是被逼到了這條路上。”
    “戰(zhàn)神?”
    師昧沒有回答,只是略有憐憫,又略帶諷刺地望著葉忘昔:“姐姐你看。人這一生,兜兜轉(zhuǎn)轉(zhuǎn)或許會走很多歧路。可是到最后,結(jié)局都是一樣的。她前世是怎樣的人,這輩子也注定逃不掉。”
    鮮血噴涌,焰電相撞,剎那間殺聲震天,她竟一人出沒在無數(shù)刀光劍影中,背后結(jié)界擋住所有不通法術(shù)的百姓。
    這個女人黑衣勁裝,腰細腿長——持劍的時候,她是葉忘昔。
    可瑙白金與她配合得全無罅隙,容夫人所繡的箭囊在她腰際飄擺晃蕩。
    擎弓的那一刻,她又是南宮駟了。
    這一生,她比前世經(jīng)歷得更多,她有過無助,有過迷茫,甚至有過那么短暫的云開霧霽,兒女情長。
    南宮駟贈與她玉佩的那一個傍晚,奈何橋上云霞正好,她以為從此可以放松繃緊的俠骨,終于可以做回那個肆意哭笑的溫柔姑娘。
    但是南宮駟死了。
    他的死毫無預(yù)兆,他臨走之前甚至還對當(dāng)時留下殺敵的葉忘昔說:“知你怕黑,很快便回來。”
    可他再沒有回來。
    所以,葉忘昔,終究還是與前世一樣,失去了她的軟肋,也失去了她的盔甲。她慢慢地消化把那些僅剩的柔情蜜意消化掉,她慢慢地接受了煢煢孑立形影相吊的自己。她在心里,默默為自己辦了兩場葬禮——
    徐長老死了,帶走了小葉子。她親手掩埋了她與義父的桃李春風(fēng)一杯酒。
    南宮駟死了,帶走了葉姑娘。她親手熄滅了她與阿駟的江湖夜雨十年燈。
    戰(zhàn)神封掉了女孩與女人的墓。
    她轉(zhuǎn)身,單槍匹馬來到天音閣前,與眾修士甲兵相向。
    師昧望著下頭激戰(zhàn)的情形,對木煙離說:“調(diào)出天音閣所有的高階弟子下去迎戰(zhàn)。這個女人不能留。”
    木煙離微吃驚:“所有高階弟子?她、她只不過是一個姑娘……”
    師昧側(cè)目微笑:“偏生這姑娘上輩子讓踏仙君都吃盡了苦頭。你若是小看她,以后可就要領(lǐng)教她的骨頭有多硬了。”
    閥門洞開,高階天音弟子傾巢而出,葉忘昔一面維系著結(jié)界不滅,一面與眾人激戰(zhàn)。
    她仍戴著儒風(fēng)門的青鶴發(fā)帶,閃避進退間,發(fā)帶獵獵拂動。木煙離下了死令,所以那些天音弟子對她步步殺招,一人之力原本難敵群攻,但葉忘昔仍咬牙不退,加上瑙白金驍勇,一時間竟沒有處于下風(fēng)。
    “再加人。”師昧猶如在池邊觀魚,瞧著下頭情形,淡淡地,“總之今日她送上門來,就不能讓她活著回——”
    “阿楠,你看那邊!”
    忽地木煙離打斷了師昧的話,順著她的目光望去,師昧見到天際處遠遠漫起一層藍銀煙云。
    竟是死生之巔的諸位長老率弟子抵達!
    那些因為王夫人相護而存留下來的戰(zhàn)力,依舊身著死生之巔的戰(zhàn)甲,踩著銀光熠熠的佩劍,自云幕深處覆壓而至,雄偉展開,為首的是貪狼與璇璣二人,他們吳帶當(dāng)風(fēng),衣袍翻飛。
    身后千余弟子,俱是怒目圓睜,甲光映天!
    璇璣長老朗聲道:“天音閣所謂神明后嗣,就是這樣以多欺少的嗎?”
    貪狼則性子陰沉暴烈,一雙褐目緊盯下方,他可不來那么多文縐縐的,五個字言簡意賅,其憤怒清晰可見:“去死吧你們!!!”
    “……”面對這暴風(fēng)驟雨般奔踏而來的滾滾雄兵,師昧面色微郁,唇角的弧度也不知是笑還是嘲。
    “真是孽緣。每一次的大戰(zhàn),都要先與死生之巔的人決一勝負。”他一面這樣說著,一面看向滾滾人潮。
    人群中沒有楚晚寧的身影……劫了天音法場之后,楚晚寧和墨燃去了哪里?那個墨燃被挖心那么多次,決計是活不成了,那么楚晚寧呢?
    是守在墨燃的新冢旁,還是干脆和上輩子一樣,與墨燃一同死去了。
    無論是哪一種可能都令他煩躁,師昧心里有一種影影綽綽的不安。他轉(zhuǎn)身,向里屋走去。
    木煙離關(guān)憂道:“你去哪里?”
    “去看看踏仙君那邊的狀況。”師昧頓了頓,“想想辦法,讓他早點醒來。等他醒了,時空生死門便可再一次開啟——誰都攔不住我們了。”
    纖長的手指撫過天音閣符文,密室轟隆洞開。師昧步下長長的臺階,沿著紋刻著精致上古咒符的走道,經(jīng)過三道門卡結(jié)界,來到石室最深處。
    那里結(jié)著滿地寒冰,薄霧彌漫,青灰色的拱頂上鑲嵌著一塊玉石,正流淌著圣潔的光芒。這塊玉石下方有一方泛著冷氣的水晶棺槨,師昧在那棺槨前停落,低頭,看著里面合衣躺著的那個男人。
    “踏仙帝君墨微雨……”他沉聲道,目光落在男人胸口光陣上,“睡了好久,你也該起來了吧?”
    他的話顯然并沒有什么成效,踏仙君依舊雙目緊閉,唇無血色。
    “靈流這么紊亂。”師昧將手覆在踏仙君的額前,細細感知之后,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張英俊立挺的臉,“你是做噩夢了嗎?”
    昏沉中的人自然是不會回答他的。
    師昧捋了捋他額前碎發(fā),神情很溫柔,猶如看著一柄即將鑄成的不世神兵,他緩聲道:“雖然奪來的是你自己的靈核,但是靈核這種東西,和心臟息息相關(guān),融為一體的時候多少會讓你覺得不適。”
    他的嗓音帶著蠱惑,施加了催眠意志的法咒。
    “踏仙君,無論夢到什么都不要信,都是假的。……來,醒過來吧。醒過來,你就什么都可以得到。”
    身子低伏下去,幾乎貼在耳畔,柔膩至極誘惑至極。
    “師明凈也好,楚晚寧也好,甚至你阿娘,都會回來的。”
    “快醒來吧。”他對夢里的帝君喃喃著,“我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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