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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新生見面會從下午三點一直持續(xù)到快六點,還沒結(jié)束。

  漢語言有三個班,近二百名學生坐在階梯教室第三排以后,前面坐著從大一到大四所有必修專業(yè)的老師和教授,光老師們做自我介紹就費了兩個多小時。

  偌大的教室,空調(diào)開不了,只有屋頂上掛著八個吹得呼呼響的大風扇,烏泱泱的密集人群流著汗,卻被導助提前告知,要尊重前排老師,學生在底下不允許揮墊板和扇子,更不允許私開小風扇。

  大家都表示很理解,畢竟老師們也都在汗流浹背和他們坐在一起,人家還站在前頭講臺上笑容可掬的和他們互動。

  但還是會有間接性耳鳴失聰?shù)摹?br />
  沈輕習慣性坐在教室第三排靠右窗的位置,那是他高中坐了三年的位置,看黑板不至于太斜視,也方便他睡覺走思。

  扣低的帽檐下是一雙困倦的雙眼,沈輕中午沒睡成覺,正垂眼懶懶的打著盹。

  這是張四人長桌,隔著一個空位,坐他旁邊的兩個女生低頭說著悄悄話,不時發(fā)出咯咯的低笑,手底下的小風扇嗡嗡的響,她們的聲音不算特別大,第一排的老師聽不清,后排的一桌男生還不時和她們說笑,借風扇,沈輕這會兒被那幾個人塞在最里面,卻是聽的最清楚的一個人。

  煩躁的不行。

  “誒,同學,”離他最近的一個女生把小風扇遞過來,朝他小聲說:“你用嗎?”

  沈輕瞥了眼那轉(zhuǎn)得呼呼成面的粉紅色扇葉,擺手說了聲“不用”。

  “沒事兒,”女生朝他客氣的笑笑:“你是一班的吧?這位置都是亂坐的,我是在剛才點到才聽見的你的名字,還在班級群里找你了呢,咱們是一個班的。”

  “真巧啊。”沈輕點頭敷衍了句。

  “我叫林柒。”女生說:“大寫的數(shù)字七。”

  “沈輕。”

  “咱班一共就五位男同學,聽說咱班男生就一個四人間宿舍,你是住混合宿舍吧?”林柒直接坐了過來,另一旁的女生拽了她一下,沒拽住,神情激動,兩眼偷瞄著往這邊瞧。

  “你有事嗎?”沈輕終于偏頭看了她眼。

  很……很成熟的一張臉,化著淡妝,簡式裸色西裝,坐過來的時候腳底下的高跟鞋嘎達了一下。

  “那是我朋友。”林柒側(cè)身,朝他笑著指了下正偏頭朝這邊偷瞄的女生,女生余光見沈輕也望過來,唰的紅臉,低頭扣著桌面。

  “她有點害羞,但是想加你個微信,”林柒轉(zhuǎn)頭朝他笑:“可以嗎?”

  沈輕挺不配合的搖搖頭。

  太麻煩。

  后桌一排男生傳來幾聲看戲嘖嘖聲,分不清是幸災(zāi)樂禍還是別的什么。

  “好不給面子啊,”林柒笑意淺了下去,回頭看了身后幾個男生,然后關(guān)了手底下的小風扇:“能問下原因嗎?”

  “家里人不讓。”沈輕扶了下帽檐,淡淡回了句。

  “你父母……你都是大學生了還不讓?”林柒明顯不相信。

  “我沒說是我父母。”沈輕看了她一眼。

  “啊……”林柒愣了一下,尷尬的笑了:“不好意思,我們是看你一個人,才……”

  “沒事。”

  沈輕說了句,然后偏過頭,眼神渙散的盯著窗外。

  天邊落日裹金渾圓,嵌在染紅漸變的霞光薄暮里,散出的紅光暈得云層生粉,遠處被青翠深綠的縱線凝結(jié)成一個點,近處是枝干魁梧樹冠茂盛的加楊樹,閃著金光的扇葉在風中沙沙晃動。

  沈輕大腦空白,茫然的走著神兒。

  他剛才在說什么?

  .

  林柒在會議的最后一個環(huán)節(jié),和一群人在講臺上做了即興演講。

  林柒是競選一班的班長和學委。

  即便這只是臨時職務(wù),下月班級還會再根據(jù)軍訓期間學生的表現(xiàn)重新評選,沈輕也能通過她演講時認真嚴肅的態(tài)度,感覺出這人的幾分真情實感來。

  班上其他幾個競選者,沈輕都不認識,說話也沒預備充足的林柒說得利落舒坦,自然而然的,他就把票投給了林柒。

  讀票的時候,林柒以四十票完勝另外幾個選票只有個位數(shù)的競選者,成為了他們一班的班長,但一個人只能任一個職務(wù),擔任學委的,是沈輕后桌一個男生。

  是‘嘖嘖嘖’的那位,貌似很囂張。

  ‘嘖嘖嘖’從臺上下來,頗有氣勢的撣了撣他胸前印著GUCCI大紅字標的黑色半袖,邁著長腿,踩著一雙限量版深紅色AJ,昂著下巴,步履生風,經(jīng)過沈輕這桌時,笑意不明的往他這邊看了一眼。

  沈輕無感。

  這種耍帥炫酷的低級裝逼招式,江簫十二歲就不玩了。

  ‘嘖嘖嘖’該懂得,最近的流行趨勢,是右手飛轉(zhuǎn)著單詞本,左肩單挎著厚書包。

  臨散會前,老師教授們先撤,漢語言的兩個導助在講臺上做了最后的總結(jié)發(fā)言。

  可能是最近出宿舍總能在附近偶遇,沈輕一點也不意外會在這里碰見劉可欣。

  這個學姐是個大忙人,沈輕在下午一進教室,就看見她坐在最后一排的位子上開著電腦打字,今天換了個顏色的碎花裙,系的淺藍色發(fā)繩,一如既往地文靜,桌上一小摞文件,脖子里還掛著攝像機。

  挺有范兒的,沈輕想,就是不知道和他哥到底是什么關(guān)系。

  可欣。

  可欣?

  普通朋友都叫后兩個字?

  他叫尹闊江,不也就叫的尹闊江嗎?

  如果他叫沈輕輕的話,他哥會不會叫他輕輕?

  沈輕輕,江簫簫。

  沈輕蹙了下眉,這是什么傻逼一樣的稱呼?

  林柒和‘嘖嘖嘖’競選完之后,貌似都變得挺興奮,幾個人一直在那邊說話,也沒人再理他,散會后,沈輕懶懶的坐在位置上,老僧入定似的瞇著眼,等著教室人都走得差不多了,他才揣著手機起身往外走。

  “沈輕!”劉可欣也早就看到了他,她在講臺上沖他揮揮手,然后摘了相機遞給許海,過來找他。

  沈輕沖她點點頭,發(fā)現(xiàn)自己又被堵住了。

  “那我先走了啊!”許海收拾完東西,朝他們這邊喊了一聲。

  “好,”劉可欣回頭朝他招了下手,歉意的笑笑:“麻煩你了!”

  “小事兒!”許海背著鼓囊囊的大書包,又沖沈輕點了下頭,邁步離開了。

  “我聽說,”劉可欣發(fā)現(xiàn)自己擋著他路了,笑著讓了讓身,問著:“你是想要換宿舍是嗎?”

  因為昨晚一句“行嗎”忽然又臨時變卦的人,神情復雜的看著劉可欣,沒有回答。

  要解釋,也是跟導員解釋,這個可欣……嗯,出于某種他也沒弄明白的原因,他不太想跟她說話。

  “我們可以聊聊嗎?”可欣試探性的問了句:“或者,你把你對室友的意見給我講講,我們幫你從中調(diào)解一下?”

  沈輕:“……”

  越是不想什么,越來什么。

  “沈輕,是這樣的,”可欣笑得挺和氣,商量道:“導員讓我先和你談?wù)劊驗樵瓌t上學校是不能給你再換的,你有什么問題我們可以幫你一起解決,你看啊,你現(xiàn)在才剛開學就和室友鬧不愉快了,以后日子還長,你怎么就能肯定自己會和之后遇見的室友不發(fā)生矛盾呢,是吧?”

  沈輕“嗯”了聲,心里有點想笑。

  可欣說話聲溫柔得跟哄小孩兒似的,讓他這個常年聽挨她媽河東獅吼的人,聽著還真有點不習慣。

  “而且你們609還有你哥在,兄弟倆在一個宿舍,多好的事啊,別人還指不定怎么羨慕你呢,”可欣笑道:“你們宿舍的幾個學長,我都認識,他們?nèi)硕己芎玫模褪亲彀统袅它c,你剛來可能還不太適應(yīng),等處習慣了,會發(fā)現(xiàn)他們其實還挺幽默的,回頭再想想那些煩心事兒,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還有啊……”

  “嗯,”一說到江簫,沈輕就聽不下去了,他打斷她:“就這樣吧,我不換宿舍了。”

  六點半到飯點了,沈輕餓的不行,中午那碗陽春面實在沒吃飽,他今晚還想著去食堂吃干鍋花菜,本來就沒打算再換宿舍,現(xiàn)在來了個劉可欣,正好順水推舟把這事兒結(jié)了算了。

  “啊?”劉可欣也沒想到事情進展得這么順利,她愣了一下,隨即笑笑:“你想開了就好,真的不換了?”

  “不換了。”沈輕答。

  又聊了幾句后,沈輕才知道,劉可欣也就是上午去辦公室辦事,聽導員隨口提的,一聽有問題的人叫沈輕,自告奮勇主動跟導員攬下了這個活兒,畢竟學生跟學生之間代溝小,在碰到一些事的時候,溝通起來更能敞開心扉,導員聽劉可欣說他們倆個人認識,也就點頭應(yīng)了。

  沈輕知道可欣是看在江簫的面子上,心里有種說不出的別扭,但還是跟她道了聲謝。

  劉可欣一會兒還要去辦公室有事兒,就叫沈輕先去吃飯,這事兒一會兒她過去跟導員說一句就沒事了,不然那個牛老師話一多起來,沈輕不在辦公室待個一倆小時的,怕是回不去。

  沈輕覺得,可欣是個好人。

  辦公室在一樓102,劉可欣和沈輕順路,倆人結(jié)伴出門下樓,劉可欣隨口攀談著:“大二明天就要上課了,你們宿舍人都到齊了吧?”

  “沒有。”沈輕發(fā)現(xiàn)劉可欣貌似對他們宿舍很感興趣。

  “還差誰呀?”

  “只有我跟我哥。”沈輕這話說得挺順。

  “啊?”劉可欣意外的看他一眼,隨即笑了笑:“原來是跟你哥鬧矛盾了?”

  “現(xiàn)在已經(jīng)沒事兒了。”家丑不可外揚。

  “兄弟嘛,”劉可欣笑著點點頭:“都是吵吵和和的,一會兒就沒事了,你們宿舍人都不錯的,以后好好相處吧。”

  “嗯。”

  拐下一樓的時候,劉可欣來了個電話,她掏手機看了眼,按了接通,有些不好意思的小聲跟沈輕說了句:“我男朋友。”

  沈輕會意點頭,揣著自己飯卡,立馬閃人。

  .

  晚上自己打的花菜,沒有中午江簫碗里的聞著香。

  沈輕一個人坐在桌前,皺眉盯著鍋底跳躍舞動著的小火苗,看著小鍋里冒油滋滋響的幾片少得可憐的薄肉片,還有那辣椒花椒麻椒綠蔥黃姜白蒜各種調(diào)味配料占了三分之二的炒花菜,有種想回去找炒菜師傅重新算賬的沖動。

  沈輕要的是中辣,雖然花菜給的少,他也沒吃辣椒的打算,更不想變成和江簫同款的章魚嘴。

  味道嘗進嘴里還是不錯的,麻辣燙嘴有滋有味,沈輕把配料全都撥拉到一邊,吃上火了就喝兩口魚頭湯。

  食堂中午晚上都有免費的紫菜湯,只是在上頭有人來食堂做調(diào)查的時候,才會煲魚頭湯。

  沈輕運氣好,剛來沒多久就碰上了一次檢查,這事兒也是聽剛才坐在他附近的人聊的,剛坐下來的時候,他也在奇怪,為什么今晚食堂的米飯不分斤兩,要多少給多少。

  “啊呀!食堂果然還是從前那個食堂哪!魚頭湯!哦呵呵呵,就是這個熟悉的充滿賄賂的味道!我還真是想念啊!”

  沈輕斜側(cè)方門口,有人一進門就感慨了句,引得周圍人紛紛偏頭看他。

  傻逼!

  沈輕沒抬頭,默默在心里罵了句。

  “傻逼!”

  江簫跟進來,嫌棄的冷嗤一聲:“待會食堂經(jīng)理聽見了,回頭給你記黑名單上!”

  聲音一響,筷子一停,沈輕抬頭看向門外。

  身姿高俊的……被人擋住臉的江簫。

  礙事的人,是個和江簫差不多高的一個男生,頭發(fā)挑染著時髦的青藍色,上身黑體恤,外面套的藍條格薄襯衫,下身淺灰束腳運動褲,走路來回挺瀟灑的甩著胳膊,掀的襯衫衣擺飄飄的,潮酷而……智障。

  智障正偏臉和江簫說著話,正好把沈輕擋在身后。

  沈輕漠臉轉(zhuǎn)過去低頭吃飯,并在心里猜想著這智障在609宿舍的排行。

  江簫這幾天都是獨來獨往上自習,今天下午三點多卻還在宿舍睡大覺,而這個點兒,臨開學前晚,結(jié)合劉可欣說的話,能和他一塊兒出現(xiàn)在食堂的人,肯定是609的某個人無疑。

  別的他猜不出來,反正這人肯定不是老三。沈輕慢慢咀嚼著花菜,想著,霍曄大概是那種富貴雍容的人,就憑那人在給他的四件套中枕套夾層里,塞了一瓶玫瑰味的CHANEL香水這點來看,老三多少會有點騷。

  而剛才那個人,拋去那身兒潮酷有型的打扮外,一開口,就只剩了傻。

  老四吧。

  沈輕自帶有色眼鏡,給人在心里定了個義。

  老四一般都傻。

  沈輕喝完最后一口湯,掃了眼吃的一干二凈的干鍋菜,底下的固態(tài)酒精已經(jīng)快燒沒了,他俯身湊過去吹滅了火,然后心滿意足的端盤子走人。

  “沈輕!”這邊江簫剛打了飯,轉(zhuǎn)身就看見不遠處座位上熟悉的人影起身,他皺了皺眉,有點不太能理解‘下午給他蓋被子,晚上就對他視而不見’的這人究竟什么意思。

  他們中午不都和好了嗎?

  沈輕回頭瞧了他眼,挑了下眉,目光詢問。

  “哪兒去?”江簫嘴張了張,咽下那句‘導員同意你搬宿舍了沒’,問了句廢話。

  所以自然而然的,對方直接賞了他個白眼。

  沈輕沒打算在食堂搞什么新朋舊友喜相逢,也不想守著江簫和智障坐一塊兒吃飯,他自己吃完了,歡迎儀式要等回了宿舍再歡比較好。

  “喲!”姜離端著兩碗魚頭湯湊了過來,笑臉朝著沈輕咧咧嘴,偏頭問著江簫:“這就是咱弟吧?”

  江簫斜眼睨他一眼,小聲威脅著:“來的時候,我怎么跟你說的?”

  “沈輕,沈輕,沈輕,”姜離看在那根兒糖葫蘆的份兒上,復讀機似的點頭配合:“他叫沈輕。”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都對自己笑了,沈輕也不好再走,總歸是一個宿舍的,以后抬頭不見低頭見,不打聲招呼顯得怪沒禮貌,而且之前劉可欣都交代過了,要他和他們好好相處。

  以上三條,全不在沈輕處事考慮范圍之內(nèi)。

  但看在“咱弟”的那句吆喝聲,他放好餐盤后,還是朝他們走了過去。

  “姜離,沈輕,”三人落座了個四人桌,江簫挨著沈輕,抬手對著倆人來回指了兩下:“沈輕,姜離。”

  沈輕朝對方點點頭,他在宿舍后門窗下見過打掃值日的表格,上面有姜離的名字。

  姜離仔細打量了他幾眼,隨即謙讓的笑著:“咱們宿舍沒有學長學弟這一說,你叫我老大就成。”

  沈輕:“……”

  “叫他幺雞,”江簫隨口補充了句:“公雞的那個雞。”

  “什么?”沈輕一懵。

  “一只雞不聽話,你就去找別的雞唄,天下雞這么多,你又何必非吊死在一只雞身上!”

  神預言家,尹闊江。

  “就麻將牌的那個‘幺雞’,”姜離摟著餐盤舀了幾口飯進嘴里,兩三口咽了進去,抬頭說著:“我們四個身為中國新時代五好青年,竟然一個會打麻將的都沒有,為了銘記這份光榮與屈辱并存的重大發(fā)現(xiàn),我們一致決定以這種特殊的方式銘記國粹!”

  “……”沈輕偏頭問江簫:“你是哪張牌?”

  “四餅。”江簫回的很隨意。

  好遮掩住他尷尬的想要去摳腳趾的手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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