狐胡朝是個神奇的朝代。
野史有說狐胡人是從西邊的樓蘭來的,也有說是西邊更西邊的花剌子模來的,而狐胡人自己寫的正史里,說狐胡人來自“天之國都”。
狐胡人到底來自哪里,如今還是一個眾說紛紜的問題。
能夠確定的是,紫庭皇室姓日只,重武輕文,推崇文身,有火葬傳統。作為入主中原的外族人,日只狐胡的政權只持續了一百三十一年就被秦朔皇室取代,是個短命皇朝。
狐胡朝的神奇之處在于他們盛產“黑科技”。
虹膏為其一,一種只在皇室流傳的文身染料,在空氣中暴露百年依然鮮艷如初。
蠱蟲為其二,然只存在于市井老人的飯后閑談里,真假不知。
福祿膏為其三,野史屢見不鮮,正史中也有跡可循。
狐胡歷史上五皇四瘋,除了偏好“圣婚”的原因外,和他們濫用福祿膏也少不了關系。
根據現有的記錄來看,福祿膏不是單純的精神類藥物,而是一種透支性的“急救藥”,使用福祿膏的人不是“覺得”他們強大了,而是他們真的強大了。
福祿膏讓他們變得更神思敏捷,更身強力壯,更自信,更快樂,好像無所不能。
它能讓人在短時間內最大化身體極限,然后,由內至外,完全崩潰。
這次秋狝,秦秾華帶得最多的行李便是書,自打昨日從秦曜淵口中得知驚天秘聞后,她梳洗后的第一件事就是坐到書桌前查找前朝留下的蛛絲馬跡,連早膳,都是結綠端來桌前,她看一頁,結綠往她嘴里塞一口粥。
“公主越長越回去,現在還要人哄著才能吃飯了。”結綠嘆氣道。
“你的手閑著,我的嘴閑著,這不是正好?”她頭也不抬道。
“反正公主永遠有理。”她狀若無意道:“九皇子今日現在也沒來呢。”
“……隨他去。”秦秾華道,似乎并不在意。
結綠不再多言。喂完最后一口小米粥,端著空碗走出了帳篷。
秦秾華身邊始終要有人隨侍,結綠走了,作為代替的烏寶走入帳篷。
“烏寶,幫我看看書箱里有沒有一本叫《狐文千字》的書?”秦秾華道。
“喏。”
烏寶趨步走到地上三個書箱前,找了一會,翻出一本泛黃的小冊子:“公主,這本有個狐字,是不是你要找的書?”
秦秾華看了一眼:“嗯,拿來吧。”
“喏。”
烏寶連忙走了過來,雙手呈上小冊子。
“公主,您的臉色好了不少。”烏寶躬身道。
秦秾華聞言,取過桌上一面手掌大的銅鏡瞧了瞧:“……有么?”
“有,當然有。”烏寶笑道:“您以前臉色雪白,現在臉頰上也有血色了呢!奴婢以前背地里說過周院使壞話,罵他是個沒用的庸醫,現在想來——嘿,真是不該!”
秦秾華笑了笑。
她翻開手中《狐文千字》,翻完全本也沒找到毘汐奴和伏羅的名字含義。
“烏寶,”她抬頭道:“你能找到會說狐胡語的老人么?”
“公主是想找什么樣的人?”烏寶道:“紫庭改為朔明宮時,有三分之一的宮人被留了下來,如今還在世的,應該還有那么一些。”
“對狐胡文化了解較多的。”
“喏。”烏寶躬身道:“奴婢下去就打聽。”
秦秾華手上的動作頓了頓,忽然說:“……九皇子今日做了什么?”
烏寶一愣:“奴婢過來的時候,九皇子的帳篷里還沒有動靜。公主可有話要交代九皇子?”
秦秾華不說話了。
以前他和她擠一張坐榻的時候,她還嫌煩,現在他不來了,她又覺得哪里不對,始終不是個滋味。
桌上一堆書,每本都缺了那么一點意思。
烏寶小心翼翼看著她。
終于,秦秾華推開桌上的東西,起身往帳外走去。
……
營地里帳篷眾多,王公大多在一堆,朝臣大多在一堆,秦曜淵的帳篷被安排在距離秦秾華帳篷不遠的北面。樂文小說網
她去的時候,帳篷外連一個守候的宮人都沒有。
見她投來視線,烏寶忙躬身道:“九皇子不喜人多,生活起居一向是不要人伺候的。”
秦秾華道:“梧桐宮便罷了,此處人多眼雜,還是派個人在門口守著。”
“喏。”烏寶道:“奴婢下去就辦。”
秦秾華撩開門簾走了進去,烏寶則自覺留在外邊看門。
帳篷里沒有點燈,光線昏暗,空氣陰冷,秦秾華不由皺起眉頭。
她走到床邊坐下,拍了拍拱起一座小山的被子。
“……淵兒?”
秦曜淵穿著外出的行服袍,蜷縮在被子下,直到她開口說話才睜開眼,盯了她一會。
片刻后,似乎是回過神了,他像條大毛毛蟲似的,裹著被子蹭了過來,毛茸茸的腦袋拱上了她的腿。
看著腿上這沒甚大志,只是膝枕就一臉安逸閑適的大毛毛蟲,秦秾華實在難以將他和那個兇名遠揚,令小兒不敢夜啼的人屠伏羅聯系起來。
“……伏羅?”她試探道。
“嗯?”
少年全然不知她的復雜心情,揚著唇角應了一聲。
秦秾華:“……”
說好的身高十尺,貌如惡鬼,聲如銅鑼,威武雄壯日啖人頭三百顆呢?
傳遞虛假情報的陸雍和出來受死!
她找了這么久的套馬漢子,原來在她床上!
就是這個套馬漢子,在她好不容易取得和太子禮秩相同的權利后,寄來一封羞辱她的求婚國書,讓她的政敵們找到攻訐機會。
她險些因此功虧一簣!
現在罪魁禍首一無所知地枕在她腿上,她……
她真想……
捧起他的狼頭親上幾口!
這可是傳聞中能夠以一敵百的大殺神!
有了他,她最大的短板就可以彌補了。收復失地算什么,大朔共榮圈安排起來!
她越看,越覺得腿上枕的這顆狼頭金貴,一定要好好愛護,好好澆灌,等他長大,要他以身相報。
心中的算盤打得啪啪響,她越發和顏悅色。
“淵兒,你是病了么,怎么穿著外衣睡覺?”
“……忘了。”
他嘟囔一句,欲現場脫衣,未免看到不該看的,秦秾華連忙把他手給按住。
她又問了一遍他沒回答的問題:“淵兒,你是不是生病了?這屋里這么涼,你怎么把火盆撤了?”
“火盆熱。”他閉著眼道:“不用管我……我睡一會就好了。”
“這怎么能行!”秦秾華義正辭嚴道:“你的肩上還擔負著大朔共榮圈的重擔呢!”
“……共什么?”
他睜開眼,一臉茫然地看著她。
“……總之,你現在金貴著。”秦秾華安撫完他,抬頭朝帳外道:“烏寶,去請上官御醫過來。”
不一會,上官景福提著藥箱匆匆趕來了,他低垂著視線,趨步走到床前。
“九皇子這幾日都有些沒精打采,勞煩上官御醫看看。”秦秾華道。
“勞煩不敢。”上官景福恭敬道:“九皇子可否伸手?”
秦曜淵漫不經心瞥了他一眼,伸出左手。
“……殿下恕罪。”
上官景福小心解開玄色箭袖的衣扣,將三指搭上手腕了一會,前后換了幾個位置,面色有些不解。
他收回手,遲疑道:“……除了沒精神,殿下還有什么不適?”
“頭暈。”秦曜淵冰冷的眸光朝他掃去:“前幾天淋了雷雨。”
“即如此……”上官景福低下頭來:“我開一副外感風寒的方子,殿下先服來看,若有不適,卑職再換方子。”
秦曜淵喉嚨里含糊一聲,算作回應。
上官景福提著藥箱離開后,秦曜淵環住她的腰,把臉埋在她身上,低聲道:
“阿姊——我難受。你摸摸我……”
看在他馬甲掉落,從小狼變成了小金狼,又在病中的緣故,她依言撫摸起他的發頂。
秦曜淵得寸進尺,又說:“你摸摸其他地方。”
這次她摸到了下巴,逮著像逗弄貓狗那樣,撓了起來。
“其他地方!”他皺眉,不悅地重音強調。
秦秾華拍了拍他的頭。
“……你還挑三揀四,有就不錯了。”
秦曜淵抓著她的手,往衣領里送:“阿姊……我熱。”
秦秾華打在他手背,縮回手后,摸了摸他的脖子和臉頰一帶。
他倒是沒說謊,體溫確實比平時要燙,秦秾華皺眉打量他臉色,又沒有看出異常。
秦曜淵舒服地嘆了口氣,左手覆上她的手背,抓著她的手貼上脖子。
“阿姊,你真舒服。”
他的手心更是燙得驚人。
秦秾華皺眉道:“淵兒,你真的沒有其他地方不舒服么?”
“風寒而已。”他不以為意:“很快就會好的。”
秦秾華原本不以為意:這五年來,秦曜淵沒有生過一次病,連咳嗽噴嚏也不見他打過。然而眼下這情景,卻由不得她不擔心。
從不生病的人,一病起來還真是來勢洶洶。
秦秾華看著他微蹙的眉心,這時想不到她的大朔共榮圈了。
她吩咐烏寶打桶冰水來,又將另一只手覆上秦曜淵發燙的臉頰,盡量讓他感覺舒服一些。
他把臉埋在她身上,說:“……我不想吃藥。”
“你生病了,只有吃藥才能好起來。”
秦秾華用依然微涼的手背去為他降溫。
在等待藥煎好的時間里,秦秾華一直重復這個動作,直到烏寶提進一桶井里新打出的地下水,她用冰冷的濕手巾貼在他的額頭,他又睡了過去,在睡夢中,依然緊緊抓著她的手。
秦秾華第四次給他換冷手巾時,他忽然偏頭,臉上浮出一抹痛苦,唇縫中溢出模糊不清的囈語。
她湊近去聽。
“娘……不……”
秦秾華重新直起身,反握住他的手,用另一只手貼上他的面頰,柔聲道:
“淵兒,阿姊在這里。”
“不……”
“淵兒,阿姊在這里。”
她不斷重復。
輕輕的,平靜的,溫柔的,像夕陽曬暖的湖水。
秦曜淵漸漸安靜下來。
她撫著少年面頰,輕聲道:
“安心睡吧,有阿姊在,誰也不能傷害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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