憐嬪倚在靠枕上,面無血色,下巴尖的幾乎只剩骨頭。</br> 楚錦瑤看到憐嬪這副模樣,心中嘆氣:“憐嬪娘娘,身子骨是自己的,你也自己保重。”</br> 憐嬪面色凄苦,她手里攥著紅色的小衣服,眼淚又滾滾而下:“明明只有兩個月了……是我命薄,沒資格生下皇嗣,他若是投生在其他妃子的肚子里,何至于如此。”</br> 憐嬪抱著小衣服痛哭,楚錦瑤這個旁觀者看著都心酸不已。楚錦瑤說不出“你還年輕,以后還有機會”這種安慰的話來,她們倆都心知肚明,憐嬪得寵全是賴以孩子,自從皇子流產,皇帝除了第一天過來坐了一會,之后就再也沒有來過。皇帝多情,而后宮女人又都虎視眈眈,憐嬪沒有機會懷第二個孩子了。</br> 不光失去了骨肉,日后的生活也看不到出路,這種事情誰能接受。憐嬪哭的眼睛都是紅的,楚錦瑤陪著她坐了一會,輕聲安慰道:“憐嬪娘娘,你小產身子虛,小心哭壞了眼睛。人總是要向前看,若是四皇子在天有靈,肯定不想看到你這樣的。”</br> 憐嬪依然怔怔的,不知道聽進去沒有。楚錦瑤頓了一下,干脆從憐嬪手里的小衣服入手:“娘娘,這些衣服,都是你做的?”</br> “對。”憐嬪看著手中精致小巧的老虎衣服,目光溫柔又哀傷,“這是我們家鄉的做法,我入宮太久,都已經記不清細節了,只能靠回憶摸索著做。”</br> 楚錦瑤問起憐嬪的故鄉,慢慢引導著,問出許多流產前后的細節。憐嬪也知道自己沒有家世,斗不過宮里這些權貴子女,所以自從懷孕后非常小心,能不出門就不出門,入口的東西也再三小心,楚錦瑤聽了半晌,實在沒找到什么疏漏。</br> 楚錦瑤看著內殿最角落里放著一尊香爐,于是問:“憐嬪娘娘,你習慣熏什么香?”</br> 憐嬪順著楚錦瑤的目光看到屋角的香爐,搖頭道:“我聞不習慣這個味,平時就不怎么用,等懷了孩子后,就再也沒用過了。”</br> 憐嬪并不是富貴人家的小姐,哪有熏香的習慣,楚錦瑤若有所思地點頭,她又和憐嬪說了會話,然后就起身告辭,不打擾憐嬪養病。</br> 憐嬪作勢要起身相送,被楚錦瑤攔住,宮女扶著憐嬪慢慢靠回床上,憐嬪捂住嘴咳了兩聲,對身邊的宮女說道:“有勞太子妃還記著我,我無法起身相送,歸雁,你去送太子妃出去。”</br> 歸雁大概是憐嬪身邊少有的得力人,歸雁對楚錦瑤行了個萬福,然后引著楚錦瑤出門。楚錦瑤如今滿腦子都是疑問,她因為對巫蠱一事沒有頭緒,這才試著來憐嬪這里尋找突破口,可是和憐嬪聊了半天,她反而越發迷惑了。光聽憐嬪的描述,小齊后似乎沒有可乘之機,可是即便防護的這樣周密,憐嬪還是中招,被算計地流了產,還險些一尸兩命。</br> 楚錦瑤隱約從憐嬪的話中聽出什么,可是這種靈光一閃而逝,她并沒有抓住。</br> 出門時,楚錦瑤正巧遇到一個宮女。宮女正抱著一堆衣物到后院去洗,看到楚錦瑤,她連忙誠惶誠恐地跪下。</br> 歸雁本來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而楚錦瑤卻奇怪地停下,問:“這是憐嬪的衣物?”</br> 洗衣的小宮女發現太子妃竟然在問她,頓時又驚又怕,幾乎連話都不會說了:“回太子妃,是娘娘的衣物。”</br> 歸雁一臉奇怪:“太子妃,這個宮女有什么問題不成?”</br> “沒什么。”楚錦瑤搖頭笑笑,“我只是隨口一問罷了。”</br> 歸雁將信將疑。等楚錦瑤帶著玲瓏等人走出來后,楚錦瑤坐在輦上,低聲吩咐小錢子:“你一會想辦法繞到憐嬪后院,偷偷拿一件憐嬪的衣服出來。”</br> 啊?小錢子非常明顯地愣了愣,但還是什么的不問,絕對服從命令。玲瓏站在一旁也聽到了,她一路欲言又止,等回了麒德殿后,她才偷偷問楚錦瑤:“太子妃,您拿憐嬪的衣物做什么?”</br> 宮里一些太監有特殊愛好,所以喜歡偷偷順走宮女的衣物。可是,太子妃做什么要拿憐嬪的東西呢?</br> 楚錦瑤也覺得這件事很尷尬,她就是覺得不好當面開口,這才私底下讓小錢子去順。楚錦瑤現在沒法解釋,她搖了搖頭,說:“我另有用處。”</br> 她需要用憐嬪的衣服,證實自己的一個猜測。</br> 那天小齊后鎩羽而歸,當天晚上秦沂便知道了巫蠱的事情。秦沂簡直煩死小齊后了,她就像一只蒼蠅,打又打不死,卻還要嗡嗡嗡飛來飛去,使出一些下作又不上臺面的招數。因為巫蠱的事沒有坐實,所以這件事目前還屬于后宮范疇,秦沂不好直接插手,便給楚錦瑤留了許多人手,悉聽調遣。有了秦沂的助力,楚錦瑤辦起事立刻方便許多,沒過多久,小錢子就把她要的東西送來了。</br> 楚錦瑤拈起衣料嗅了嗅,果然聞到一股淡淡的幽香,玲瓏站在一邊看著,越來越百思不得其解:“太子妃,您這是要做什么?”</br> “憐嬪說她不愛用香料,自從懷孕后更是完全停了。我當時便隱約覺得哪里不對,但卻沒有抓到,等后面遇到那個洗衣服的小宮女,我才恍然大悟,憐嬪說她不愛用熏香,可是我之前幾次見她,她的身上都縈繞著淡淡的香氣。只不過宮里處處燃香,這才沒人注意到罷了。”楚錦瑤仔細順著憐嬪的衣裙找,摸到一個地方的時候,楚錦瑤神色凝重,對玲瓏說道,“你們幾個拿針線來,把這個地方的線全部拆掉。”</br> 玲瓏也意識到事情重大,忙不跌轉身去了。楚錦瑤指揮著幾個丫頭,把憐嬪前胸處的花紋一點一點拆開。宮里的繡樣富貴,各種花鳥都是用純金絲抿了棉線,壓成金線繡的,楚錦瑤挑起拆出來的金線,左右看了看,喚小錢子進來,低聲囑咐了一件事。</br> 過了一會,小錢子面色凝重地回來,悄聲對楚錦瑤說:“回稟太子妃,您的猜測沒錯,那些金線確實有問題。我師父說金線上有麝香、紅花等物的味道,恐怕是用特殊手法炮制的,只不過娘娘們喜歡在衣服上熏香,這才掩飾住了繡花上的味道。”</br> 楚錦瑤聽到這里有一種果然如此之感,同時后背也躥起一股寒意。小齊后必然是買通了尚衣局的繡女,用特殊香料處理繡線,這一點點香味必然不會影響什么,可是積年累月得穿,那也足夠可怕了。尤其是宮里娘娘愛奢華攀比,衣物上處處都有繡花,連貼身的里衣也不放過,這樣貼身接觸,難怪數十年過去,后宮無人可以懷孕。</br> 想到這里楚錦瑤悚然一驚,后宮的衣服都是尚衣局統一做的,那楚錦瑤穿這樣的衣服,已經多久了?</br> 玲瓏幾人突然發現楚錦瑤臉色不對,她們嚇了一跳,連忙問:“太子妃,您怎么了?”</br> 楚錦瑤臉色發白,勉強鎮定:“去把我箱籠里的衣物全部翻出來,快!”</br> 玲瓏不敢大意,連忙打發桔梗去取衣服。楚錦瑤站起來時頭都暈了一下,玲瓏連忙撐住:“太子妃?”</br> “我沒事。”楚錦瑤讓人把衣服攤到坐榻上,她親自一件一件認。簡直是不幸中的萬幸,楚錦瑤嫌棄尚衣局的衣服裁剪的不合心意,便不太喜歡穿尚衣局的東西,而是自己拿來布料,親自指揮丫鬟們做。既然衣服是自己裁剪,自然不好意思送去尚衣局繡花,所以楚錦瑤大部分衣服上的刺繡都出于身邊宮女之手。這樣一來,她接觸麝香的時間非常之短,應當無損子嗣。</br> 玲瓏幾個丫鬟見楚錦瑤急急忙忙取衣服出來,立馬也想通其中關節,嚇得臉色煞白。桔梗著急道:“太子妃,要不宣太醫過來給您看看?”</br> “不可。”楚錦瑤搖頭,“小齊后隱藏甚深,現在還不宜打草驚蛇,若是來的太醫暗中和小齊后勾結,那就壞了。”</br> 秦沂今日回到東宮時,敏銳地發現氣氛不對。</br> 宮里伺候的人依然恭敬地候著,看似和往常無二,可是秦沂莫名覺得安靜了許多。秦沂不動聲色,但在吃飯時一直默默觀察楚錦瑤,等一頓飯結束,他便明白癥結出自哪里了。</br> 飯畢,宮女收拾杯盞,秦沂將楚錦瑤帶到內室。楚錦瑤一晚上都興致不高,秦沂將她拉到自己身邊坐下,問:“今日怎么了?”</br> 楚錦瑤訝然:“我已經盡力掩飾了,原來很明顯嗎?”</br> “算不上明顯。”秦沂注視著她的眼睛,說,“只是在我這里明顯。”</br> 楚錦瑤喪氣:“我還沒想好怎么說,我盡力掩飾,就是不想影響你用膳的興致,結果還是被你看出來了。”</br> “怎么了?”秦沂放柔了聲音,輕聲問。</br> “事關子嗣。”楚錦瑤想起這個還是覺得不舒服,她忍不住想,她至今沒有身孕,是她體質的問題,還是小齊后的計策成功了。</br> 楚錦瑤知道這樣想不好,可是她控制不住。</br> 楚錦瑤停了一下,有些艱難地說:“殿下,今日我讓人查了一件事情,就先從憐嬪講起吧。”</br> 憐嬪也是可憐人,后宮多年無孕,唯獨承寵一次的憐嬪懷了皇子,原來后宮眾人只以為是憐嬪運氣好,可是現在想來,小齊后也功不可沒。</br> 小齊后這一招委實毒辣,眾人防著吃防著用,但誰會想到衣服身上。宮中的布料都是各地貢品,內務府分發給各宮,然后再由尚衣局裁剪成成衣。地方官給皇宮上呈貢品,給他十個膽子也不敢在貢品上動手腳,所以衣料不會有問題,問題就出在尚衣局。</br> 宮中繡娘的技藝出名的好,而尚衣局有一位宮女手藝特別突出,許多受寵的妃子都喜歡讓她繡花紋。可是誰能想到,這個女子是皇后的人,她用特殊處理過的線繡花,繡成之后有淡淡的香氣,但是宮中多愛焚香,這一絲甜香并沒有引起注意。就這樣日積月累,楚錦瑤也不知道小齊后在尚衣局發展了多少繡女,但是毫無所覺的妃子們,便這樣為小齊后的嫉妒付出了代價。</br> 憐嬪是個宮女,即使承寵之后也沒有冊封,自然沒有資格讓尚衣局做衣,所以她就這樣逃過一劫,因此有孕。后來憐嬪懷孕一事暴露,難怪小齊后的震怒壓都壓不住。小齊后當然容不下憐嬪,所以故意在憐嬪八個月的時候,給她在衣物中下了重料,讓憐嬪很快流產,并取了憐嬪的一縷頭發,燒焦后留在后院,借著紫翠花瓣將人引到東宮來。之后,若按小齊后的計劃,她應該會“不經意”地在東宮的紫翠花下挖到巫蠱人偶,這個人偶腹部隆起,指向性非常明顯,更何況上面還貼著憐嬪的生辰八字。</br> 可惜成也蕭何敗蕭何,小齊后將東西埋在花底下,卻因此被楚錦瑤發現花朵枯萎,提早識破了小齊后的計劃。一步錯步步錯,小齊后沒能當眾挖出巫蠱,也就沒法誣陷東宮為了穩固地位,故意殘害未出世的皇子。因為東西是楚錦瑤主動拿出來的,證據并不充分,小齊后硬說巫蠱是楚錦瑤做的,而楚錦瑤也拒不承認,兩人一半一半,皇帝也拿不準這到底是怎么回事。</br> 后面楚錦瑤去找憐嬪,而小齊后為了確保憐嬪流產,特意下了猛料,所以憐嬪衣服上的香氣格外重,楚錦瑤一直隱約覺得不對,直到當日見了憐嬪的衣服,她終于想出來哪里違和了。</br> 憐嬪說自己從不熏香,但是她的衣物卻幽香陣陣,憐嬪和宮女粗心,只以為這是尚衣局提前熏好的,哪里能想到這是小齊后苦心孤詣,想要憐嬪的命。</br> 秦沂越聽臉色越沉:“她竟然敢在衣服上動手腳?”</br> “是繡花上。”楚錦瑤糾正。</br> 這些在秦沂看來都一樣,秦沂的腦子轉的極快,難怪楚錦瑤今晚心情不好,小齊后的毒計有沒有影響楚錦瑤呢?秦沂不關心皇帝這些女人,可是動到楚錦瑤身上就不行。他臉色冰冷得可怕,立刻叫小林子過來:“去請高太醫來。”</br> 楚錦瑤這次沒有阻止,她白日不敢請太醫是不敢保證太醫的陣營,但是秦沂開口,必然是他自己的人。</br> 高太醫還沒來,秦沂握住楚錦瑤的手,力道有些大,楚錦瑤被握得生疼。可是楚錦瑤寧愿忍著都不想提醒他,這種情況下,唯有身邊的他才能讓人安心。</br> “不會有事的。”</br> 燈下,秦沂的眼睛亮得驚人,其中仿佛蘊藏著無盡的力量,也在拐角埋伏著致命的危險。楚錦瑤看著秦沂的眼睛,突然鼻子一酸:“嗯。”</br> 她實在不敢想,如果自己真被小齊后害的得子嗣無望該怎么辦,可是這一刻,楚錦瑤愿意孤注一擲,相信秦沂。</br> 秦沂不會讓她有事的。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