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月樓氣場全開,大步走向趙璟明,邊走邊瀟灑地摘下金絲眼鏡,露出一雙冷峻霸氣的眼睛。
現場賓客皆被他的氣勢所震,竟無一人反應過來,質疑身為階下囚的他為何會出現在這里。
趙璟明臉色灰白,看著江月樓一步步接近,嚇得渾身顫抖。突然,他用力將募捐桌向江月樓掀去,慌不擇路,隨便找了個方向逃跑。
江月樓身姿矯健,微微側身便躲開募捐桌,同時拔槍,穩準狠地打在趙璟明的腿上。趙璟明踉蹌了一下撲倒在地。
一時間,賓客大亂,紛紛避讓。
孫永仁和宋戎擠出人群跑上前,飛快地將趙璟明控制住。
此時,江月樓已經收了槍,站在臺上面向混亂的賓客從容不迫地說道:“我是江月樓,就是前天殺了人,激起民憤,被捕入獄的江月樓。我知道,我殺人的舉動有些過激,嚇到了一些人,但諸位放心,我江月樓的槍下絕不殺一個無辜之人。”
賓客們稍許平復了驚嚇,看著江月樓滿臉正氣,以及擲地有聲的發言,不約而同鼓起掌來。
楚然端著相機不停按動快門,想要將這個好似會發光的男人永久留存下來。
“被所有人誤會和苛責的時候,我很慶幸有幾個全心信任我的人。”江月樓說著,看向臺下的陳余之,兩人會心一笑。
展君白走到白金波身邊,和他并肩看著臺上的一切,輕笑了一聲:“白署長真是好策略,恭喜了。”
白金波虛心一笑,向宋戎和孫永仁使了個眼色,兩人會意,沿賓客們刻意讓出的通道押著趙璟明往外走去。
趙璟明幾乎站不起來,被拖著前行,一改以往的儒雅形象,非常狼狽。他掙扎著,撕心裂肺地喊道:“我不是三爺,我不是!”
展君白的目光一直追著他的身影,忍不住發出一聲嘆息。
白金波以為他為好友的真實身份而難過,沒法寬慰,只好拍了拍他的肩膀。
陳余之的策劃已大獲成功,接下來便是警署的事了。江月樓與他招呼了一聲,便跟在趙璟明身后,準備回去立即審訊。
站在人群中的王猛,看著趙璟明被捕的這一幕,心中閃過一陣快意。他終于報了仇,以慰母親的在天之靈。
就在眾人以為塵埃落定之時,門突然被撞開,趙璟明的司機持槍闖了進來,毫不猶豫地朝著趙璟明所在的方向開槍,那架勢看起來不像救人,倒更像是滅口。
江月樓眼疾手快,一把揪住趙璟明撲向一邊,兩人同時摔在地上,堪堪避開子彈。
現場賓客又亂了起來,尖叫聲此起彼伏,宋戎和孫永仁立刻拔槍準備還擊,只是那司機來勢洶洶,一時占了上風。
王猛距離司機最近,他沒有武器,卻毫不猶豫地撲了上去,從背后死死控制住他。司機惱怒地反手一槍,射中王猛胸部,頓時痛得喘不過氣來。但他死活不肯松手,氣得司機又補了一槍。
趙璟明試圖趁亂逃跑,被江月樓三兩下按在地上。
王猛的嘴角不斷涌出鮮血,背抵著大廳的柱子,將司機牢牢控制在身前,沖宋戎和孫永仁大喊:“開槍!”
孫永仁有一絲猶豫,但宋戎冷靜,持槍射向司機。司機身軀一震,心口處中槍,身后的王猛承受了一部分撞擊力,跟著一震,大口嘔出鮮血。
他就保持著抱緊司機的動作倒下,兩人一起死去。
陳余之看著王猛臨死前微微上揚的嘴角,眼中閃過不忍,轉頭和江月樓對視一眼,皆是一陣嘆息。
這一變故令江月樓警覺,親自押送趙璟明進警署監獄,連夜開始審訊。
趙璟明手腳被銬著,還挨了幾頓打,頭有氣無力地耷拉著。他一直錦衣玉食,哪里遭過這樣的罪,但死活不松口,不斷重復著:“我不是三爺……我不是三爺……”
孫永仁和宋戎沒轍,回到江月樓的辦公室匯報。孫永仁抱怨道:“頭兒,他還是不招,堅持自己不是三爺。”
“大興洋行那批伙計審了嗎?有沒有人知道那批香皂的去向?”江月樓憤憤地將筆擲到一邊。
“審了兩遍,都說只是普通的香皂,是給老客戶的贈禮,不對外售賣。”
江月樓眼前一亮:“那些老客戶極有可能就是買鴉片的人。明面上是采買洋貨,贈送禮品,但實際上,這些贈禮才是真正交易的貨物。”
“可惜,交易的具體明細賬冊不知所蹤,不然,順著這些名單挖下去,應該還能挖出別的鴉片銷售渠道。”
宋戎的話剛落音,門口就傳來敲門聲。孫永仁機靈地跑去開門,見外面站著展君白和趙墨清。
趙墨清手里提著一個大禮盒,里面準備的東西比之前當著孫永仁的面挑選的那幾樣多得多。
原本是打算送禮求愛,現在卻變成了為哥求情。
孫永仁和宋戎極有眼色,借口忙碌,一同離開。
“展司長,我想和江科長單獨聊聊。”趙墨清看著江月樓,話卻是對展君白說的。
展君白本就是被趙墨清糾纏了許久才同意帶她來見江月樓,此刻也不想摻和進來,“正巧,我要去找白署長。你們聊。”
他沖江月樓招呼了一聲,轉身離去,還順手帶上了辦公室的門。
趙墨清將大禮盒放在辦公桌上,滿眼期盼地看向江月樓,懇求道:“江科長,我哥是冤枉的。”
“說完了嗎?我還有事,就不多留趙小姐了。”江月樓看也沒看那個禮盒,起身就往外走,神情極不耐煩。
路過趙墨清時,突然被她從背后抱住,玲瓏有致的身體緊緊貼在他身上。
“只要你放了我哥,我什么條件都可以答應。”趙墨清眼淚汪汪,完全丟掉了尊嚴,咬著牙暗示著。
江月樓停下腳步,垂頭看向環在自己腰上的手,完全不為所動,甚至冷酷嚴厲地喊了聲“放開”。
可趙墨清已經完全豁出去了,非但沒有如他所愿,還抬手撫上他的胸膛,將臉湊近他的脖子,想要主動親吻,用色相換取趙璟明的生路。
這個舉動徹底惹惱了江月樓。只見他肩膀往后一抖,撞開趙墨清,又向前疾走了幾步,完全不顧趙墨清踉蹌著險些摔倒,一字一頓地說:“我最后說一次,趙璟明我絕不會放。別侮辱我,臟。”
趙墨清臉上滿是絕望,抬手飛快擦干眼淚,憤怒地胡言亂語:“你們逼我的,你們逼我的!”
她轉身往外跑去,將門重重地摔上。
江月樓表情沒什么變化,他根本不在乎趙墨清的瘋癲,回到辦公桌前拎起大禮盒,從窗戶扔了出去,正巧砸在趙墨清面前。
趙墨清徹底失去了理智,三兩步沖到展君白的汽車前,二話不說拉開駕駛室的門,徑直去搶邱名腰間的配槍。
邱名被她嚇了一跳,連忙護著槍。而趙墨清也發了狠,一邊高喊著“給我!槍給我!”一邊拍打邱名的手。
邱名沒堅持多久,半推半就地讓趙墨清將槍搶走了。
他看著趙墨清持槍轉身奔回警署的身影,露出一抹不易察覺的微笑。
江月樓整了整被趙墨清弄皺的制服,出了門,和從白金波辦公室出來的展君白一同去了監獄。
兩人并肩沿著走廊入內,展君白對著江月樓感嘆道:“我真沒想到,這個人居然是趙兄。”
“的確潛伏得很深。”
“朋友一場,我想去送送他。月樓兄,不介意吧?”
江月樓沒有說話,而是用行動表示。他拉開了監獄鐵門,牢房內的情景一覽無余。
趙璟明正喃喃自語,聽到門響,抬頭看去,頓時激動起來。
“我不是三爺!展兄,你幫我去申訴!我是冤枉的!”
他瘋狂地想要向展君白撲去,但腳被銬在固定的位置,活動范圍很小,一切掙扎都是徒勞。
展君白站在門口的位置沒有動,嘆了口氣,悲憫道:“趙兄,都到這一步了,你再狡辯也無用了,還是早些招認,免得受苦。”
江月樓在一旁看著展君白勸說,沉默地觀察著趙璟明的神情。
“不是我,我憑什么要認?認了就是個死,我不想死!我不能死!”
面對趙璟明的叫囂,展君白看向江月樓無奈地搖了搖頭。
江月樓并不期望展君白的幾句話就能說服趙璟明,厲聲喝道:“趙璟明,我勸你省點力氣。在你沒有招認前,一口吃的一口喝的都不會有。”
趙璟明憤恨地盯著江月樓,啐了一口,罵道:“好你個江月樓,為了給自己殺人開罪,就公報私仇拿我頂罪。我告訴你,我不服,我要上訴,我要去北平上訴!”
“你以為還有機會走出去嗎?是不是誣陷你心里清楚。不要以為王猛死了,我就沒人證了。湖邊的風是不是新鮮些,所以趙科長尤其愛去?”
趙璟明目光一緊,剛要脫口而出的咒罵被卡在嗓子眼里。他知道自己暴露得太徹底,但還是不死心,狡辯道:“我和金馬堂是有交易,但我只是販賣鴉片,賺幾個黑錢,什么吳書為、錢同慶、李超,都跟我沒關系……”
他話還沒說完,就見孫永仁匆匆跑了進來,向江月樓匯報:“頭兒,趙小姐又來了,還帶了槍,說是要見您,否則就死在警署。”
這個瘋女人。江月樓緊緊蹙起了眉頭。
“墨清!”聽到妹妹的所作所為,趙璟明又激動起來,手銬腳鐐被他掙扎地哐啷亂響。
“江兄,不然你還是去看看吧,我再勸勸趙兄。”展君白在一旁提議道。
繼續讓那個女人鬧下去也不是辦法,江月樓思索了片刻,便點頭答應,轉身匆匆離去。
牢房內,只剩下展君白和趙璟明。
“展兄,幫我這一回,你想要什么我都給你。我真的不是什么三爺。”趙璟明見江月樓不在,立刻低聲下氣地祈求。
展君白緩緩向他走近,原本憂慮的神情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笑意吟吟。
“我當然知道你不是三爺。”
趙璟明眼睜睜看著他變臉的全過程,越發覺得不對勁,臉上露出疑慮的神色。
“金馬堂最近辦事是越來越蠢了。你去湖邊一趟,和老火聊一聊,以……三爺的身份。”他突然想起和真正的三爺最后一次通話,三爺在電話里這樣吩咐著。
“是,三爺。”他當時還畢恭畢敬地答應下來。
可對方卻在電話里輕笑起來,“不,從現在開始你就是三爺。”
這句話忽然從回憶跨越到現實,眼前的展君白和三爺電話里的笑聲一模一樣,同時重復著這句話。
事到如今,趙璟明還有什么不明白的。他一臉震驚地看著展君白,大腦一片空白。過了良久,才從牙齒縫里擠出一句話來:“你才是三爺!”
展君白不置可否地笑了笑,用輕蔑的目光看向趙璟明,仿佛在罵他愚蠢。
這時,趙璟明終于清醒過來,恍然大悟地瞪著他:“你早就算到了這一步,所以把我推出去頂在前面做替死鬼!”
“你總算聰明了一回,可惜晚了。”
“晚?當然不晚。來人,來人!”趙璟明說著說著,沖門外大喊起來。
展君白依舊從容,目光又轉為憐憫,不慌不忙地說起了別的事。“你關在這里,墨清小姐一定很擔心。你放心,我會好好照顧她的,對,還有令尊大人和洋行,我也會替你照顧的。”
這話里話外的威脅,趙璟明當然聽得出來,不敢再繼續大喊,臉上布滿了驚懼。
門外,孫永仁跑過來查看情況,展君白惡人先告狀,指了指自己的頭,對他說:“唉,趙科長受打擊太大,這里不太好使。”
孫永仁聞言看向趙璟明,只見他整個人如遭雷擊一般,目光呆滯,看起來并無可疑之處,這才稍稍安心。
“再給我和趙兄一點時間,我勸他想開些。”
孫永仁答應著關門離開,牢房內又重歸安靜。
趙璟明已經氣紅了眼,盯著一臉偽善的展君白,往一旁啐了一口:“惡心。”
“我知道。”展君白并不生氣,依舊面帶笑容。
此時,趙璟明仍有一絲不甘心,惡狠狠道:“你就這么篤定,我咬出你后,江月樓不會辦你?”
他的話對于展君白來說就是一個笑話,當即笑出聲來。“我做事從來不留證據。你我合作四年,時至今日,你也沒有任何一件可以指正我的把柄。甚至,如果我不主動告訴你,到死,你都不知道誰才是三爺。”
趙璟明看著這個近在咫尺的男人,和記憶中提點他,平息他和江月樓紛爭的展司長截然不同,既陌生又可怕。
“這就怕了?到底還是年輕。”
“吳書為的死……”
展君白笑瞇瞇地整理著衣袖,漫不經心地回答:“我親自去的。”他像是在說一件趣聞,詳細描述著吳書為如何在他面前一點一點失去生命,還點評道:“他死前跟你現在的反應差不多,也是一臉難以置信。”
趙璟明咽了下唾沫,渾身已經開始顫抖,接著問:“那陳可盈的死也是你設計好的?”
展君白理所當然地點了點頭,對著他比劃了一個爆炸的動作,嘴里還“嘭”的一聲,笑起來像看見煙花的孩子。
此時,趙璟明才感到深深的恐懼,明白自己根本斗不過這個男人。可笑的是,他還一直追捧著他,卻不過是他手中一顆隨時可以拋棄的棋子。
他仔細思量了一番,終于痛下決定:“我把所有罪名擔下來,你保證會放過趙家,放過墨清。”
展君白含笑點了點頭。
趙璟明閉上雙眼,努力深呼吸著,再次睜開時,一臉平靜,眼中再沒有了任何求生欲。
他不知道,他的妹妹趙墨清一臉決絕站在監獄門口,用槍指著自己的太陽穴,正在為解救他而拼搏。
“江月樓,你放我哥出來。”
江月樓對她永遠是冷冰冰的,絲毫沒有憐香惜玉的意思。
“沒把你一起下獄,已經算開恩,別挑戰我的底線。”
趙墨清見他要走,急了起來,威脅道:“你不放人,我就死在這里!”她說著,將手指擱在扳機上,作出要開槍的姿態。
江月樓已經走到她身側,偏頭看了她一眼,不怒反笑:“請便。停尸房反正也不遠。”
他的話氣得趙墨清失去了理智,閉上眼,抖著手沖面前的空地上開了一槍,大喊著:“江月樓,別以為我不敢!”
彈殼落地,砸在地上,倒是攔住了江月樓的腳步。
“你敢與不敢,與我并無干系。我不是你的什么人,自然,你的死活也威脅不到我。如果你繼續折騰下去,我不介意他們幫你。對了,那個叫宋戎的,槍法尤其準。”
趙墨清沒想到江月樓如此不近人情,惱羞成怒,毫無理智地用槍指著江月樓的背影。
“好,我的命你不在乎,你自己的命,你也不在乎嗎?”
江月樓根本沒有停下腳步,對她的舉動也并不畏懼。
趙墨清心一橫,手指漸漸收緊,想要扣動扳機。
可是宋戎的速度更快,先一步開槍打在她的手腕上,手槍應聲落地,子彈根本沒有射出來。
她不死心,用另一只手去撿掉落的槍,手指剛要碰到就被宋戎一腳踢開,讓另一個警察順勢撿了起來。
宋戎沖一旁待命的警察們使了個眼色,幾個警察蜂擁而上將趙墨清強行帶走。
趙墨清掙扎著,手腕上鮮血淋漓,拼了命吶喊著:“江月樓,我趙墨清此生跟你不死不休!”
這話,江月樓只當沒聽過,大步走進牢房,見展君白還在悲戚地勸說趙璟明。
“趙兄,事已至此,你一味的沉默也是無用的,還是早些認罪伏法,爭取寬大處理吧。”
趙璟明沉默地低著頭,不搭話,也不看著他。
展君白見江月樓回來,又嘆了口氣,表示已經無能為力。
“墨清呢?你把她怎么樣了?”趙璟明聽到江月樓的聲音,慌忙抬頭問道。
“中了一槍,能活。”
趙璟明心如死灰的情緒又復燃起來,憤恨道:“江月樓,她一介女流之輩,犯了什么值得你開槍的罪?”
“持槍硬闖監獄。憑這一條,抓進來服刑都不為過。”
“是不是我承認這一切,你就放過他們?”
趙璟明的話看似是沖著江月樓說的,但實則是再次跟展君白確認。他的視線越過江月樓,看向他身后的展君白,直到看見他微微點頭,這才松了口氣。
江月樓并不知道兩人之間的眼神交流,嚴肅道:“放過他們的決定權在你,而不是我。”
“沒錯,我就是三爺。”趙璟明慘笑幾聲,走投無路地承認了。
署長辦公室,白金波滿意地翻看著審訊記錄,笑著夸贊:“很好,案子辦得漂亮。這份審訊記錄我馬上就送到委員會去,盡早定罪。”
“好。”江月樓站在辦公桌前,情緒非常平靜,并無太多喜悅。
白金波察覺到他興致不高,奇怪地問:“怎么,抓了五年的敵人落網了,不高興?”
“總覺得好像有點太順了。”
白金波起身,笑著拍了拍他的肩膀:“別太多心了。你呀,就是腦子里那根弦繃得太緊了,一旦放松,反而不適應。最近辛苦了,我給你一周的假,好好休息休息,卸掉包袱,給我精精神神地回來報道。”
雖然江月樓并不需要什么假期,但為了不讓白金波擔心,還是道了謝,答應下來。
他整理完手頭上的工作便回了家,路過陳余之家門口時,正巧遇上他從門內走出來。
兩人相視一笑,一切盡在不言中。
“銀魚餛飩?”江月樓指了指餛飩攤的方位,發出邀請。
陳余之淺笑著,自然應允。
夜色漫漫,在昏暗的路燈下,兩個人并肩朝著餛飩攤走去。
兩碗熱氣騰騰的餛飩下肚,一掃冬夜的寒冷以及白日的疲倦,這才有了閑聊的興致。
“募捐現場說得可以,口才挺好。”
陳余之聽著江月樓的夸獎,也半開起了玩笑:“不止吧,我安排行動也不弱。”
“相當不錯。”
兩人沿著小巷慢慢散步,頗為享受夜晚的寧靜。
江月樓突然抬頭,沒頭沒腦地問了一句:“現在治,來得及嗎?”
陳余之很快反應過來,故作嚴肅:“晚了。”
“病入膏肓?”江月樓似笑非笑地看著他。
陳余之一笑:“除了我,無人能治。”
路燈下,不知何時下起了雪,細細的雪花落在兩人的頭上、肩上,很快便融化了。
“在我印象中,這還是你第一次愿意主動接受治療。”陳余之說著,用余光看了江月樓一眼,問:“跟這次的工人事件有關?”
“如果我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緒,或許事情處理結果要比現在好得多。”江月樓有一些惆悵,仰著頭看向夜空,“我一直說最討厭兩類人,完全活在過去的和站在陰影里的。但其實,我一味逃避過往,正因為我活在過去,沒有真正地走出來。那種感覺很難描述,好像是被困在一間沖不出去的房子里,沒有門沒有窗……”
“里面打不開,外面卻未必沒有辦法。”
江月樓轉頭看他,認真地點了點頭。
雪漸漸大了起來,大片雪花伴著寒風在空中飛舞。
“幫我堆個雪人吧。”陳余之忽然提議。
江月樓有些疑惑,不明白他為何突然有了童趣。
“可盈一直想要我陪她堆個雪人。可惜去年沒下雪。”
江月樓沒說幫還是不幫,快走了幾步沖到了前面。陳余之以為他不愿意,無奈地笑了笑,也沒太介意,讓他蹲在地上堆雪人確實有損警察科長的形象。
只是他沒想到,江月樓已經快速地將前方窗臺上的雪刮了下來,團成一團,轉身砸在陳余之身上。
陳余之一愣,內心的遺憾立刻消散,也不甘示弱,從長椅上刮雪團成雪球反擊回去。
兩個大男人徹底釋放了天性,宛如少年一般打起了雪仗。
幾個回合后,他們有些累了,便在長椅一端用兩個雪球堆了一個簡易的小小雪人,眼睛處用鋼筆點上了黑黑的墨跡。
陳余之蹲下身,看著小雪人,滿臉溫柔:“可盈,害你的兇手已經落網了。在天上也要快樂啊。”
江月樓抬起一只手搭在他肩膀上寬慰地按了按,緊接著也蹲了下來,補充道:“下班時來了消息,壞人已經判了死刑,即刻執行了。你安息吧!”
他們蹲在長椅前對著小雪人看了很久,感慨萬千,蹲到腳麻了才互相攙扶著站起來,和小雪人一起并排坐在長椅上。雪花依舊洋洋灑灑,將他們的頭發、睫毛染成了白色。
“我明天放假,要不要跟我去爬山?”
陳余之對江月樓的提議感到意外。
“山頂看下去天高地闊,心情會好很多。”江月樓覺得好像說得太明顯,趕緊補了一句:“我是說有助于我的情緒病治療。”
陳余之明白他想安慰自己,只是略顯笨拙,笑著答應下來。
下了一夜的雪,第二日天空放晴,是近日來難得一見的好天氣。小巷里傳來陣陣車鈴聲,兩個自行車輪你追我趕地滾過地面。
陳余之和江月樓各自騎了一輛自行車并排前行,微風拂面,兩人臉上都展著肆意燦爛的笑容。
沿著階梯一路向上,不多時便你追我趕地到了山頂,渾身大汗淋漓,卻覺得無比暢快。
雖然近處白雪皚皚,但壓不住遠方青山疊翠的美景,一眼望過去,藍天綠山白雪相映成彰,令人心曠神怡。
江月樓找了個干凈的石椅坐下,望著遠方愜意地吹起一首輕快的曲子。安靜的山間頓時被悠揚空靈的口哨聲填滿。
沒一會,陳余之坐到他身邊,也輕輕吹起了口哨。起先它們互相追逐著,漸漸默契地融為一體。
這一天玩得非常盡興,以至于回到家,還有些意猶未盡。
陳余之推著自行車邊走邊對江月樓說:“情緒壓力發泄出來,是不是感覺好多了?”
“是。就是季節差了點意思,春天萬物復蘇,更有野趣。”
陳余之看了看四周冬日的蕭瑟,忽然對春天充滿向往:“快了,再過兩個月就入春了。”
“踏青去?”
陳余之笑了:“別把話說太滿,一向忙的人是你。”說話間,已經到了家門口,便招呼道:“我先回去了。”
江月樓點點頭,目送他進門,這才繼續推車前行。在快到家門口時,被一直在附近等候的楚然叫住了。
他非常意外,看著楚然從長椅上起身,問道:“找我有事?”
“算是吧。”
楚然的室友出去約會,刺激她也想來找江月樓表明心跡。本來江月樓不在家,她還有些失望,可現在人就站在她面前,她反而又扭捏起來。
江月樓不知道她要說什么,便也沒有貿然開口,等著她的下文。
楚然見他反應并不熱絡,似乎有些尷尬,別扭地指著長椅,提議道:“坐會兒?”
江月樓并沒覺得有什么不對,將自行車靠在家門口,大大方方走過去坐下。楚然頓了一會才跟過去,兩人并肩坐在長椅上。
“報道警署逮捕趙璟明的報紙出街了,反響還不錯。”楚然先找了個話題,想迂回一會再試探他對自己的感覺。
誰知江月樓從不在意這些虛名,隨口嗯了一聲,又不出聲了。
楚然沒想到他竟然感情遲鈍到這種地步,心一橫想要挑明,但剛開口又吞吞吐吐起來。
“你平常采訪的時候伶牙俐齒的,這是怎么了?不舒服的話,我叫陳余之來。”江月樓對于她的欲言又止摸不著頭腦。
楚然連忙搖了搖頭:“沒有。我只是……”她又說不下去了,低頭一笑,臉上浮現出一抹嬌羞。
江月樓依然不解風情,竟探頭去觀察她的臉色:“不是不舒服,那是想借錢?”
“當然不是。”楚然啼笑皆非,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氣又偃旗息鼓了。
她看著江月樓認真地注視著自己,那些話壓根就說不出口,忍不住放棄,慌忙起身道:“算了,沒事。我先走了。”
她不敢再看江月樓的臉色,匆匆離去。
“莫名其妙。”江月樓看著她落荒而逃的背影,一陣無語。
這一幕恰巧被準備關窗的陳余之看到,立刻明白了楚然的心意,不覺一笑,感嘆江月樓破案緝毒是一把好手,但感情上卻缺根筋,害得人家姑娘不知如何是好。也許下次有機會,他幫楚然問問他的意思吧!
成功解決了趙璟明,展君白了卻了一樁心事,專心等候一位重要人物的到來。
只是這人并不按牌理出牌,既不打招呼又沒通知,就這么大喇喇地找上門。
當時玉堂春正穿著寬松的戲服在客廳里輕聲哼唱,試圖練習。但胳膊做姿勢時非常難受,遠沒有之前那般靈活。他有些失落,知道自己已經不可能再唱戲了,微微嘆了口氣。
身后,門忽然被推開,他以為是展君白,忙笑著轉身,“展司長回來了……”
話才說到一半,就對上了一雙陰狠的眼睛,當即愣在原地,內心隱隱發寒。
竟然是展天青,展君白那個惡名昭彰的二叔,殺人不眨眼的軍閥頭子。
展天青豪邁地進門,打量著玉堂春,不客氣地問:“你是誰?”
“在下玉堂春。”
他強裝鎮定,微微頷首行禮,下垂的視線中蘊含著滔天怒火,語氣卻很是平穩。
展天青輕蔑的眼神飄了過來,“哦,一個戲子。”
此時,邱名回來了,見此情景,忙解釋道:“展軍長,他就是司長提過的玉老板,之前因為救司長受了傷,在公館養傷。”
展天青上下打量著展公館的環境,冷笑起來:“那是他無能,靠一個戲子相救。才離開軍隊幾年,盡學些不中用的東西。告訴你主子,軍人就該有軍人的樣子,學八旗子弟養什么戲子,也想覆亡?讓他收拾東西給我滾出展公館!”
邱名一臉為難,不好違抗展天青的命令,也不好不經展君白同意就將玉堂春趕走。
玉堂春仿佛沒聽見這些刺耳的話,神情依舊淡漠,平視著展天青殘暴的眼睛。
“對不起,是我礙眼了,請展軍長見諒。不過,讓我進來的人不是您,自然,您也沒有讓我走的權利。去還是留,我聽展司長的。”
他說完,轉身徑自上樓,對展天青暴怒地咒罵毫無反應。他將恨意小心翼翼藏在心里,極力控制著情緒。
他回到房間拉開抽屜,從里面拿出展君白送他的那把黑得發亮的勃朗寧,思前想后好一會,終于下定決心,持槍走了出去。
他一步步謹慎地朝著樓梯口走去,很快就從一個傾斜的角度居高臨下地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展天青,緩緩舉起了手槍。
他的手指剛放在扳機上,一樓大門突然被推開,展君白大步走了進來。
“二叔,怎么這么晚才到?我收到的消息,二叔應該下午就進城了。”
展天青半躺在沙發上,悠哉地晃著退,“剛進城怎么能不去拜訪一下地頭蛇。”
展君白立刻知道他先去了政府大樓拜會市長蔡昌耀,想必是要在政府某個一官半職,才有借口名正言順駐扎景城。
他剛要繼續追問,卻敏感地看向二樓的方向。
玉堂春緊貼著墻面,堪堪避開他的目光,聯想到滅門的仇恨,呼吸不穩,下垂的雙手死死握著槍。
他發現展君白似乎有上樓的趨勢,一邊可惜著錯失的機會,一邊輕盈而迅速地朝著自己的房間奔去。
他的感覺沒有錯,展君白的確上了二樓,甚至來了他的房間。他已來不及拉開抽屜放槍,只好將槍塞進被子里,迅速上床捧著一本書,裝作正在看書的樣子。
兩人閑聊了幾句,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題,沒一會,展君白沒發現什么異樣,這才放心地離去。
而玉堂春目送著他的背影,緩緩吐出一口濁氣,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一層薄汗。剛才展君白替他整理被子時,差一點就按到了他放槍的位置。
展君白帶著展天青去了書房,這才放心地聊了起來。
“蔡市長許了二叔什么部門?”
“那賊小子,我不過略微試探了一下城防部,他便給我打起了太極。罷了,城防部太過扎眼,先隨便找個閑職安頓下來就好。政府委員會副委員長,聽起來還挺厲害。”
展君白接過邱名端過來的茶盞,放在展天青面前,跟著他笑了起來。
展天青喝了茶,祛了祛寒氣,看向展君白問道:“你在景城經營這幾年,效果如何?”
“二叔放心,不管是政界、商界還是軍界,都有自己人。”
展天青點了點頭:“聽說最近的人事變動有些頻繁了,仔細些,別露了馬腳。具體都有哪些部門?”
“城防部、軍事部、實業部、教育廳……”
展天青打斷他的話,聲音不覺拔高:“教育廳?這部門一群書生,有屁用。”
展君白笑了起來:“二叔此言差矣,教育育人,洗心清腦。在教育上下工夫,培養自己的人,長遠看來,省心省事。”
展天青皺了皺眉,雖然心里頗為不屑,但也沒有表現出來,岔開了話題:“你預估還要多久可以發動政變,拿下景城?”
“時機尚未成熟。我建議再緩緩。”
“軍火庫還是早日籌建起來,手上有兵有槍才踏實。”
“嗯,已經安排了。”
展天青往后一靠,神情放松,不覺暢想起來:“到時候,這景城就是我姓展的天下了,哈哈。”
“二叔,在蔡市長面前,還是收斂些,他疑心很重。”
展天青對蔡昌耀不屑一顧:“一介文人,除了動動筆桿子,廢物一個。倒是聽說警署那個江月樓是個麻煩。”
“沒想到二叔也聽過他的名頭。”說到江月樓,展君白頗為惋惜地嘆了口氣:“可惜了,我原本不打算對他動手的。”
展天青看著他冷笑:“在別人面前說說也就算了,在我這兒少來你假惺惺那一套。”
展君白并不動怒:“我是真心實意的,江月樓的確很不錯。”
“那你把他騙去香港送死?”
展君白糾正:“不是送死,是弱肉強食,適者生存。盧卡斯自從和香港黑警搭上線,越發囂張,幾次三番挑釁我,甚至還想切斷航運線,獨占南洋市場。我需要一個人去解決這件事。”
展天青來了興致,反問:“你就那么自信江月樓是去解決事情而不是被解決?”
“如果他能被盧卡斯解決,就當除了一個景城的阻力,也無所謂。反正,鷸蚌相爭,得利的總是漁翁。如果他能解決盧卡斯,說明他有足夠的實力,值得我去布局拉攏。可惜,兩次出招,捏造暴力警察新聞,賑災賄賂計劃,都失敗了。”
展天青站起身,升了個懶腰,“我可沒那么多耐心。別在他身上浪費時間了,找人結果了他。”
展君白也跟著站了起來,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嗯,人已經在路上了,明天就到景城。”
“什么人?”
“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