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陰沉沉的,蛛灰色的濃云遮蓋著天空,伴著一陣北風吹來,裹挾著轟隆的雷聲,豆大的雨點從空中打落下來,一個接著一個,密密匝匝,造就了層層珠簾雨幕,驅散了原先蒸騰的暑氣,帶來一陣清涼。
下課了,易風揚站在教學樓門口,翻著自己的書包,忽然發現自己并未帶雨傘,原來是早上走得匆忙,把雨傘放在宿舍桌上,忘帶了。易風揚呆呆望著眼前如柱的驟雨,感到一陣無奈,身旁的人撐著雨傘漸次走過。
“風揚,你沒帶傘嗎?”身后響起了亓雨寧的聲音,易風揚轉過身來,只見亓雨寧用晶亮的眸子望著他,眼神中充斥著關心與愛憐,她穿著水青色的外套,纖細的雙腿在縹色牛仔褲的映襯下更顯頎長,腳上踏著一雙云朵白的帆布鞋,在易風揚的記憶里,似乎亓雨寧總是著一身淡色的服飾出現在他的面前。
“嗯。”風揚轉念想到了不久前寫信拒絕她的事,不免感到有些尷尬,便像想要極力躲避她似的簡單地回復了一聲。
“那我們同撐一把傘回去吧。”亓雨寧像是抓住了什么契機似的,嘴角不自覺地微微揚起。
“不用麻煩了,我還是自己回去吧。”易風揚一邊輕微地搖動著頭,一邊在自己的胸前頻繁地擺手拒絕著。
“怎么,難道你怕我......怕我因為你上次的回信拒絕而報復你。”雨寧看著風揚的樣子,不禁感到好笑,便故意拿玩笑話來打趣他。
“不是不是,你誤會了,并不是因為這個,是因為......是因為......”聽到亓雨寧提起了上次信箋的事,不免戳到了自己的擔心之處,自那次風揚回信拒絕后,雨寧并沒有找過風揚,本以為事情就這樣過去了,沒想到這時雨寧提了起來,慌亂之中,風揚竟不知該如何給自己打圓場。
“是因為什么,你說啊,那不成你怕被人誤會我們倆之間有什么。”看著風揚言辭無措的樣子,雨寧難掩自己內心的竊喜,竟咯咯地笑起來。
看著雨寧莞爾的壞笑,風揚忽然明白了剛才雨寧的話不過是玩笑之言,不禁也苦笑起來。
“怎么樣,這回能跟我一起走了吧。”雨寧逐漸斂住笑容,用最后還未消遁盡的一抹笑靨向風揚說道。
“嗯。”風揚微微頷首道。
雨寧撐著一把精致的藍色雨傘,和風揚在雨幕中行走著。圓潤的雨珠似爆竹炸裂后的紅色碎片,伴著強勁的風零零碎碎地打在風揚、雨寧的臉上,由于傘比較小,雨寧盡量把傘向風揚那邊傾斜,而風揚卻故意將身子側露在雨中,希望把傘都留給雨寧,就這樣,雖然兩個人都打著傘,但是衣服也都差不多濕了。身旁來來回回的行人看到此情此景,向他們投來不解的目光,著實把他們從頭到腳打量了一番,風揚雨寧并未理會,只顧兀自往前走著,對他們來說,或許彼此緘默無言才是最好的表現方式。
“怎么今天沒看到儲云寒?”雨寧突然問道。
“他今天發燒了,所以沒來上課。”風揚回答道。
“對了,我們今天走這條路吧。”聽了風揚的回答,雨寧略微松了口氣,微帶著命令的口吻說道。
“我們不是要去食堂吃飯嗎,為什么要走這兒?”風揚不解地問道。順著雨寧所說的那條路望去,路的盡頭是一道長廊,曲曲折折,上面攀附著成簇的紫藤蘿,紫色的花朵成條垂下,隨風而舞,曼妙生姿,宛若在氤氳著一個美妙的夢。
“我有點事想問你,可你也看到了,這兒人太多了,不方便,所以我想找一個僻靜一點的地方,我們兩個坐下來好好談一談,可以嗎?”雨寧的語氣變得柔和起來,他真摯地望著風揚,希望他能給出一個肯定的答復。
“好吧。”風揚鎮定地說道。
聽著風揚干脆利落的回答,雨寧略有些吃驚,本以為他會推諉,可沒想到卻回復地如此坦然。
其實這種情況風揚早就預料到了,只是沒想到會來的這么快。當初回信拒絕的時候,他故意放低姿態,通篇只寫自己的缺點,造成自己配不上雨寧的假象,但是這些缺點有很多都只是杜撰的,想著亓雨寧并不完全了解自己,所以故意把自己寫的庸俗不堪。可能是因為寫得太過火,亓雨寧根本不相信信中所寫;也可能是因為經過一段時間的觀察,雨寧發現風揚并不像他信中所寫的那樣滿身缺點;亦可能,雨寧根本就未讀過他回復的信,當她看見綠色信封時,就已經明白了......反正不管如何,雨寧還是來找了他,并要和他說清楚,而且風揚心中也覺得有必要挑明關系,否則他和雨寧以及云寒之間的關系終究會發展到無法挽回的地步。
長廊下,兩人坐在同一條石凳上,目光都同時望向雨中世界里那渺遠而又不可及的未知地方,他們中間隔著一個人的距離,仿佛是今天未到場的儲云寒坐在那里一樣。廊檐上的紫藤蘿花隨風搖曳,宛若妙齡女子的絲滑秀發,撩撥人的心扉。
“你寫的那封信我看了,我看得出來,那里面的話不過是些敷衍之詞......你喜歡書法,喜歡古文詩詞,這樣的人又怎會像信中寫的那樣......我知道,你和儲云寒之間不是兄弟勝似兄弟......但你不能因為儲云寒對我有好感,而為了不破壞你們好朋友之間的感情,就把我拱手相讓。”這些話像是憋在心里很長時間了一樣,雨寧一口氣將其全都吐露出來,中間似乎沒有停頓。說完,雨寧用余光一直觀察著風揚的神情,希望從他的臉上能找到與她的話有所共鳴的地方。
“云寒確實喜歡你,但是我一直把你當成是朋友看待,并未想過和你發展僭越友情的關系,所以說我并未將你拱手相讓給云寒,我只不過是遵從自己的本心罷了。”風揚靜靜聽著雨寧的傾訴,沒有打斷,沒有插嘴,在聽完雨寧最后一句話的時候,替自己辯解道。
想極力在風揚臉上搜尋著什么的亓雨寧眼神突然蔫了下來,她將余光收回,嘴里小聲地說道:“那我可以理解成你喜歡云寒嗎?我說的喜歡不是兄弟之間的喜歡,而是......”雨寧的聲音漸次變小,仿佛有什么東西梗塞在喉嚨上,使她發不出聲來。她并不是很情愿地再次用余光瞥了幾眼風揚,不同于之前用余光死死盯住風揚的那種渴盼與期求,這一次的余光顯然有些暗淡,有些不忍,似乎在等待著一個并不想看到的答案。
迎面撲來的風仿佛擴音器一般,將雨寧的話音放大個明白。仿佛秘密被人拆穿了一般,風揚的瞳孔略有些害怕地睜大,緊閉的雙唇微微張開,吸了一口氣,想要說些什么,但卻又止住了,原先輕放在膝蓋上的手,突然抓著褲子的布料,攥緊起來,形成不自然的褶皺......
這些都被雨寧不經意的幾瞥看在眼里,雨寧感到有些痛心。之前當她看了風揚的回信的時候,就在腦子里想著風揚真正拒絕她的原因,想來想去,就只想到,可能是因為儲云寒喜歡她,而風揚為了不破壞他與云寒之間的朋友感情,所以風揚將自己對她的愛意緊緊隱瞞。
這時好事的舍友在旁邊說道:“該不會易風揚是同性戀吧,他喜歡的不會是儲云寒吧。”聽了舍友的話,雨寧的心中泛起陣陣波瀾,隨即啐了舍友一口:“沒有的事情,別胡說。”說完,還是將舍友的的話牢牢記在心里。
“記得張愛玲寫過一篇小說,叫做《封鎖》,說的是道路封鎖后,電車上的人做著各種各樣的事來打發時間,其中男女主人公不期而遇,男的已經結婚,而女的至今未嫁,為了躲避現實生活中的煩惱事,他們攀談起來,彼此心生情愫,雖未言明,但似乎都要為彼此獻身,但當封鎖解除后,一切都恢復原樣,封鎖時腦子里大膽的設想就此泯滅,一切仿佛是個光怪陸離的夢,上帝開了個玩笑。”雨寧此時并未死心,她試圖引用著其他的東西來讓風揚親口對她說出殘忍的實話。“風揚,你懂我的意思嗎?現在我們在雨中的長廊下,就好比我們身處在封鎖時的電車中,這一切不過是個不切實際的夢,在這個夢里你可以大膽地說出你心中所想,不用去管世俗的藩籬,當雨停了,封鎖解除了,一切又都與現實接軌,到那時沒有人會記住你在夢里所說的話,包括我,當然也包括你自己。”
風揚一邊聽著,一邊呆呆地望著雨中的景象,想要極力找尋著能使他專注的東西,但是漸漸地他覺得一切的一切都顯得那么不真實,他望著某樣東西時,起初還很清晰,可輪廓漸次變得模糊,最終居然幻化成某個人的身影,風揚想極力看清他是誰,可越想看清,就越看不清,似乎是曾經拋棄他的是蘇巖心,亦似乎是現在和他形影不離的儲云寒......倏地,一股勁風刮來,一朵紫藤蘿花不堪風雨的摧折,從柔軟的花枝上脫落,順著風打在風揚的臉上。風揚輕拾起紫色的花朵,放在鼻尖輕嗅了幾下,一股花香順著鼻腔延展到大腦中,熏得腦袋昏昏的。
“沒錯,我就是喜歡儲云寒。”風揚出神地望著手中的花,輕吐以上的話語,仿佛這話是對花說的,而不是對雨寧說的。
那個不期望聽到的答案風揚還是說出口了,不過這時的雨寧,反倒有些釋然。在此之前雨寧就一直糾結自己到底要不要找風揚問個明白,后來她想明白了她想要的是一個答案,而不是一段不明不白的情感之結,縱然這答案是殘酷的,她也不會后悔,因為她讓自己的情感有了一個理性的歸宿。
“你早說不就完了,害我費這么大勁,繞了這么大圈子,你說自己該不該罰。”雨寧收住此前失落的神色,故作俏皮地問道。
雨漸漸地止住了,但風還是依舊故我地刮著,一陣風冷不丁地吹落了風揚手中的花,像是打了個盹一樣,易風揚如夢初醒,卻依舊清晰地記著自己說過的話,聽著身旁雨寧若無其事地拋出這么一句話,風揚顯得有些不知所措,無力地苦笑著。
“走,我們一起去回去吧,不過作為懲罰,你要請我吃飯。”雨寧一只手撐在石凳上,一只手伸出食指,指向風揚,成90度彎曲,放在她和風揚中間的位置處。
“那——我剛才說的話——”風揚還有些擔心地問道。
“什么話,我怎么不記得,我不是跟你說了嗎,這一切不過是個夢,現在雨逐漸停了,夢也就醒了,夢里的話誰還記得住?”雨寧的臉上又逐漸浮現出笑靨,宛若剛才風揚手中的那朵花,顯得那樣純粹而又不知情。
“快走吧,要是你再不回去,儲云寒就要餓死了。”看著風揚一臉擔憂的表情,雨寧便故意岔開話題。
“你怎么知道我要給儲云寒帶飯?”風揚一時回過神來。
“啊,我是猜的,沒想到真給我猜對了。”雨寧表現得一臉吃驚。
走出長廊,雨已經止息了,風揚回頭望了望,雨后的紫藤蘿嬌艷欲滴,仿佛是鮮活的生命體,依附在古樸的長廊上,仿佛長廊也跟著變得活了,他們兩個物什彼此熨帖,相得益彰,宛若溫柔鄉,宛若光怪陸離的夢,更宛若雨寧口中所說那個封鎖時的電車。“這個地方得藏了多少私語與秘密啊。”風揚口中喃喃道。
雖是低語,雨寧卻聽的真切,隨即在心中默念:放心吧,你的秘密我是不會說的,我會靜靜守護著你和儲云寒,不為其他,只是因為我愛你,愛你的才華,愛你的溫柔,更愛你的“傻氣”。
風揚買完飯,回到宿舍,看著在病榻上酣睡的儲云寒,走到他身邊,輕輕拍了拍被子,說道:“起來吃點東西吧,空腹睡覺可不好。”儲云寒從睡夢中醒來,揉著惺忪的睡眼,“我待會再吃吧,現在沒胃口。”云寒向風揚擺了擺手,隨即翻了個身,面朝墻壁,準備再睡一會。
“真是白費了亓雨寧的一番好意,她聽說你生病了,特意去校外餐館里買了飯菜,叫我帶給你。”風揚無法,只好拿亓雨寧做幌子。
沒想到風揚的辦法成功了,儲云寒翻過身來,一臉不相信的表情問道:“是真的嗎?”
“當然是真的了,不然我也不會這么晚回來。”風揚把飯菜送到儲云寒的嘴邊。云寒雖然表面上略有些不情愿地坐起身來吃飯,但依舊難掩自己內心的喜悅,從他吃飯時的樣子就可以看得出。
而其實這些飯菜是風揚買的,他早上冒著遲到的風險去校外餐館定中午的飯菜,為的就是中午帶回去給云寒吃,沒想到下課后亓雨寧找他,一下耽誤了時間,而這也就給風揚的謊話提供了最好的理由與借口,陰差陽錯下,卻促成了這個美麗而又略顯憂傷的錯誤。
一旁的舍友聽說是亓雨寧給儲云寒買的飯菜,便自嘲自己是單身狗,受到了一萬點傷害。
舍友的話讓儲云寒想起了什么,云寒放下了筷子,咳嗽了一聲,清了清嗓子,問道:“對了,風揚。上次你書包里的粉色......”話還未來得及說完,風揚就打斷了云寒的話,“那個是上次社團活動時用剩的彩色紙片,我覺得挺好看的,沒舍得扔,就放在書包里,誰承想被你瞧見了,我怕你笑話我,所以當時沒給你看。”風揚用一只手撓著后腦勺,自嘲道。云寒想了想,隨即點頭應和了一下。
愛情,有的時候就是很奇妙,就像是一盒巧克力,你永遠不知道下一個等著你的是什么,所以我們執著,所以我們等待,所以我們離開,但無論我們最后的選擇是什么,一切都只是源于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