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丁蓉蹲坐在水池邊，彎腰將裙衫洗干凈，又用力擰干其間的水漬。

　　月光傾覆而落，將她的背影襯托得愈加單薄。

　　現在已經五月底，康城市的天愈加悶熱。

　　一夜過后，昨日曬出的衣服已經干透。

　　丁蓉將其整齊地疊好，照舊換上那身藍白相間的夏季校服，背好書包就走出門去。

　　朱嬸的早餐鋪還沒開張，屋內僅有廚房區域亮著燈。

　　“朱嬸，我來幫忙。”
　　丁蓉說著，將裙衫放在座椅旁。“衣服我洗過了，您一會別忘記收。”

　　“放那里就好。”
　　朱嬸邊包子邊點頭，轉頭看向她，好奇地問，“周六玩得怎么樣？”

　　“還不錯。”
　　丁蓉語氣淺淡，話落即扯開話題，“素餡的包子在這籠蒸嗎。”

　　朱嬸點頭，正想要再問些細節，丁蓉卻已經去外面忙活了。

　　‘這孩子......’
　　朱嬸嘆氣地搖頭，‘真是懂事的令人心疼。’

　　周一的清晨，似乎連鈴聲都比往日要拖沓。

　　周禾川左手揣在口袋，右手握著搭在肩頭的包帶，趕著第一聲鈴步入校門。

　　賀明正在二班門口拖地，一瞧見他，眼睛瞪得像鈴鐺：“哇瑟，你今天來這么早？”

　　“嗯。”
　　周禾川哼哼了聲，“好好學習，天天向上。”

　　賀明瞇眼笑，忙將他扯到走廊旁，壓低聲音問：“怎么樣，表白成功了沒？”

　　周禾川的表情僵住，手指無意識地攥緊包帶。

　　賀明仍在樂顛顛地問：“學神是不是超級感動。”

　　“小點聲。”
　　周禾川沉下臉色，揚臂甩開他的手，“你不要在這里亂說話啊。”側目看向旁邊，見無人注意到這里，才悄悄松了口氣，“我不想給她帶來麻煩。”

　　賀明愣住：“......沒成功嘛？”

　　周禾川皺眉，猛地撞了下他的肩膀，“你以后少管我的事。”說完就想走，卻聽見有人叫他。

　　“周禾川！”
　　紀雪琳站在二班門前，抿唇看向他的背影，聲音里難掩雀躍，“早上好！”

　　賀明回眸看她一眼，立馬拿著拖把開溜：“抱歉啊兄弟。”跑之前，不忘與周禾川打招呼，“先跑一步。”

　　他像泥鰍似得鉆入二班教室，身后留下一連串的水痕。

　　周禾川回頭看著紀雪琳，一時想不起對方是誰，眼里的困惑越來越深。

　　“我叫紀雪琳。”
　　女孩揚手打招呼，笑容雖然甜美，卻緊張地踢弄著地面，“上次那封信，你有沒有看過？”

　　周禾川糾結起眉頭想：“信？”

　　“嗯。”
　　紀雪琳點頭，極快地指向水漬的終點，又滿懷期待地看向他，“就是賀明給你的那封信。”咬唇，任由緋紅攀附雙頰，“那個，你，能答應我嗎？”微微昂起臉，臉畔長發順勢滑至肩頭。

　　“答應你什么。”
　　周禾川沒好氣地說，“我沒看過你的信。”正想走，卻看見迎面而來的丁蓉，眸子一顫，就再也挪不動腳步。

　　“沒看過也沒事，我現在和你說。”
　　紀雪琳以為他是為自己停留，三兩步趕上前，瞇起眼笑，“周禾川同學，我喜歡你。”大聲得，引來旁人注目。

　　丁蓉聞聲抬頭，視線先朝向周禾川，再看向紅著臉站在他身后的紀雪琳。

　　‘是了，他總不缺追隨者。’
　　丁蓉這般想，眸色漸暗。

　　時間仿佛停留于此刻，他們分明站在同一條水平線上，視線卻未曾有交集。

　　賀明趴在窗邊偷看，忍不住搖首感慨：“嘖嘖，修羅場啊。”

　　周禾川的喉結緩而滑動，上前半步想與丁蓉解釋：“你聽我說，我—”

　　“你的眼光不錯。”
　　丁蓉揚唇，眸色依舊平靜，“你們，很合適。”收回目光，先一步走入教室。

　　周禾川忙想去追，校服外套卻被拉住。

　　紀雪琳勉強擠出笑，眼眶仍有泛紅：“周禾川，我說......我喜歡你。”

　　“早自習要開始了。”
　　周禾川冷淡地說，“回去看書吧。”話落時轉身，大步跑進一班。

　　紀雪琳愣住，眼睜睜地看著他的衣角滑出指尖，垂在身側的手猛然攥拳：“又是她......”咬牙道，用力抹干淚水，沖站在窗邊看熱鬧的人吼道，“看什么啊，你們不用上課嗎！”

　　話落，圍觀的同學們瞬間如鳥獸散。

　　賀明趕忙縮回腦袋，后怕地一個勁兒拍胸脯：“媽呀，她這脾氣可真嚇人。”

　　紀雪琳喜歡周禾川的事，很快就傳遍了整個年級。

　　二班的班主任多次找她談話，她嘴上答應得好，心里卻愈加厭惡那位不知名的女生。

　　‘眼光好，合適？’
　　紀雪琳聽著老師的話，咬牙在心里嘀咕，‘陰陽怪氣什么，簡直和書皮女一樣的討厭。’

　　紀雪琳畢竟沒有真正的早戀，班主任念叨兩次，只能放她回去：“好好學習，別一天到晚胡思亂想。”

　　她邊把玩發尾，邊應付地答應著：“知道了。”路過一班門口時，仍忍不住尋找周禾川的身影。

　　四列三排的位置旁圍了人，全然遮住了她想見的側影。

　　“周哥。”
　　唐博文嘿嘿笑，“你什么時候去約會？”

　　“走開啊。”
　　周禾川用簽字筆敲桌面，“你能不能別打擾我學習。”

　　唐博文卻笑得更厲害：“紀雪琳挺漂亮的，周哥，你很幸運哦。”

　　兩人正說著，丁蓉從前門走入，站在講臺邊分發隨堂小測。

　　周禾川清清嗓，將腰桿挺得筆直，生怕她看不見自己認真學習的態度。

　　唐博文見他沒答話，仍在顧自念叨：“都說女追男隔層紗，這句話是不是真的？”

　　周禾川皺了皺眉，闔眸，努力平復著呼吸。

　　丁蓉發完試卷，從第一排挑出她與周禾川的作業，緩步走向坐位。

　　“如果是真的話......”
　　唐博文深陷于自己的想象中，忽而捶腿道：“恭喜你啊周哥，剛過完生日就要有女朋友啦。”

　　這句話偏不巧撞進丁蓉的耳朵，她忽地駐足，克制地攥緊手里的作業簿。

　　周禾川的沉默震耳欲聾。

　　他還沒來得及讓唐博文閉嘴，就已聽見淡淡的一句：“早戀有助于學習，周禾川，你再努努力，正好可以去陪她。”

　　周禾川怔住，筆尖在紙面留下劃痕，正琢磨著該如何解釋，面前突然被甩了本作業。

　　“需要訂正錯題。”
　　丁蓉冷淡地說，“馬老師上課會檢查。”

　　周禾川嘴唇動了動，片刻才輕聲說：“......謝謝。”

　　丁蓉微怔，緩而垂眼：“不用。”

　　分明只過去一天，兩人間的關系卻變得異常疏離。

　　唐博文看了眼周禾川，又望向伏案寫作的丁蓉，遲疑片刻，還是大膽地問：“學委，月底就要分班考試了，你報文科還是理科啊？”

　　周禾川豎起耳朵，悄悄提眸偷看著身旁人。

　　“理科。”
　　丁蓉沒有絲毫猶豫地回答。

　　周禾川翻開作業本的動作頓住，一時間的期待大過緊張：‘我理科算可以，如果能認真準備考試，或許還有機會和她呆在同個班級。’

　　只要有足夠的時間，他就不再擔憂無法打開她的心。

　　如此想，心中愈加感覺雀躍。

　　‘丁蓉。’
　　周禾川望著她，目光專注而堅定，‘我會盡全部的努力向前，直到可以進入你的世界。’

　　“學委。”
　　唐博文琢磨半晌，還是忍不住問：“你歷史和政治的成績都接近滿分，選文科更具有優勢吧。”撓撓頭，又作補充，“況且女孩一般不是都喜歡學文嘛。”

　　“你聽誰講的這句話。”
　　丁蓉抬眼問。

　　唐博文被問住，直到雙頰染上紅暈，仍是沒憋出一句回答。

　　丁蓉這才收回視線，說：“每個人的喜好不同，理科更容易就業。”

　　她比同齡人更加成熟，人生有著明確的規劃，似乎只要認準了一件事，就肯定會做到底。

　　周禾川喜歡且尊重這樣的她，仿佛只有離她再近些，就也能夠成為這樣優秀的人。

　　“看見沒，女孩也能學理。”
　　周禾川的語氣驕傲，沖唐博文說，“你呆在這兒干嘛，還不趕緊回去看書。”

　　后者笑，沖丁蓉豎起大拇指：“不愧是學委，就是比我們想得更遠些。”

　　丁蓉沒理會他的調侃，依舊專注地演算著試題。

　　周禾川偷瞄她一眼，輕咳兩聲挺直腰，一筆一劃地整合著錯題集。

　　“6月28號，29號，30號，三天，期末考試。”
　　張平良邊寫板書邊說，“這次考試的成績關乎到高二分班，這個消息大家都知道吧。”

　　眾人答：“知道。”

　　張平良繼續說：“文科理科雖然用同一種試卷，但是分為兩個賽道，全年級各科的前25名，分別進入各自的精英班。這個有沒有問題？”

　　話落，臺下一片安靜。

　　馬平良皺眉：“說話，都聽清楚沒有！”

　　眾人這才支吾著發出細微的回答：“都聽清楚了。”

　　周禾川揚起臉，聽得十分認真。

　　丁蓉翻過一頁練習，繼續去做后面的試題。

　　馬平良將分科報表分為四疊，挨個放在每列的最前排：“拿到的寫上名字和分科意愿，今晚帶回去給家長簽字，明天早上交過來。”

　　紙張傳遞的聲音響起，大家一邊動筆書寫，一邊與前后桌交流著選課意愿。

　　下課鈴響起，馬平良揣著教案離開班級，還未走出兩步，就聽見身后有人喊。

　　“馬老師，請等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