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的陶寧尚未離去,萬俟疑卻根本不在意。</br> 他關好門,褪了外袍躺上床,閉上眼睛,然后,人出現在玉佩之中。</br> 萬俟疑得知北川王沒了的消息之后,在院中坐了幾個時辰,自然不是因為傷心。那個他幾乎沒見過幾面的所謂父親,就是死在他的面前,也不會動一下眉頭。</br> 他不過是順道利用這個消息,讓玉佩中的程沐筠,對自己多些憐憫之情罷了。</br> 程沐筠不愛旁人打擾,萬俟疑即便是徹底掌控了玉佩,也不會隨意出入。他每次進來,總是要找些理由的。</br> 比如這次,北川王沒了,就是個好理由,失去血緣上的父親,需要程前輩的安慰陪伴,合情合理。</br> 萬俟疑抬眼,四下張望,便在不遠處的湖旁看到了程沐筠的身影。</br> 程沐筠正在釣魚,玉佩內的空間已經徹底拓展開來,有山有湖,仿若一片與世隔絕的桃花源。</br> 自從萬俟疑完全掌控玉佩之后,程沐筠就減少了對外面的窺探。</br> 因為這一切,萬俟疑都能感知到。孩子大了,總是需要隱私的。</br> 他知道萬俟疑進了玉佩空間,也沒動,不多時感覺到身旁有人坐下。</br> “程前輩,北川王……沒了。”</br> 程沐筠轉臉,對上萬俟疑的眼。對方臉上沒什么表情,眼眸卻是黑沉沉的,仿佛多年前初見那個小孩。</br> 這是,怎么回事?</br> 程沐筠有些迷茫,萬俟疑難道還會因為北川王沒了而傷心?他了解的萬俟疑,頂多是為了沒能親手將北川王拖下王位而遺憾吧?</br> “你怎么了?”盡管疑惑,他還是順著問了一句。</br> 萬俟疑垮下肩膀,輕聲道:“從出生起,我便未見過他幾面,只在母親口中聽說過他的存在,唯一的一面,還是被定為送往東澤國的質子之時。”</br> “我也不知道為何,聽到這消息是,心中不是滋味,明明只是個……陌路人罷了。”</br> 程沐筠沒說什么,抬手拍了拍萬俟疑的肩。</br> 不想,他居然打蛇隨棍上,直接撲了過來抱住程沐筠的腰。</br> 萬俟疑的臉埋在程沐筠頸間,肩膀微微顫抖,很像是一個因父親過世大受打擊的少年模樣。</br> 然而,程沐筠一個字都不信。</br> 系統也驚呆了,小聲問:“小竹子,這,這是怎么回事?萬俟疑他不會崩人設了吧?”</br> 程沐筠冷笑一聲,“賣慘而已。他在借北川王死了這件事,把童年的經歷告訴我,好讓我對他心生憐惜。”</br> 系統:“不能吧?”</br> 程沐筠:“不信啊,那就試一試他好了。”</br> 湖邊波光凌凌,玉佩之中,此時卷起陣陣微風。</br> 程沐筠拍了拍萬俟疑,又溫柔地替他理了理額發,“沒關系,從今天起,我就是你的父親。”</br> 萬俟疑的身體,猛地僵硬了一下。他沉默片刻,退開些許距離,垂下眼睛,沒有接話,“其實,冷靜下來,我發現也不過是驚訝居多,并沒有什么傷心的意味……”</br> 程沐筠算是看出來了,這萬俟疑和上一次的那個,的確是有些不一樣。</br> 在外的表現,依舊是那個心機深重的萬俟疑;在他面前,卻有些茶里茶氣的。</br> 萬俟疑對北川王根本沒什么感情,當初他在院中坐了一夜。</br> 不過是覺得,不能讓親自把北川王從皇位上拖下來,讓他看到自己治下的盛世江山頗為不爽罷了,根本就不是什么對父親的孺慕之情。</br> 程沐筠微微笑了笑,“怎么?之前不是一直喊我父親嗎?此時怎么又不愿意了?”</br> 萬俟疑后退一步,垂頭喪氣。</br> 他也不知道自己想要的是什么,明明最初的時候,他希望靠近這個人,最好是最密切的,密不可分的關系。</br> 于是,他想到了師父,想到了父親。此時,程沐筠提出來,他卻又覺得不太對勁,也不太愿意。</br> 萬俟疑看著程沐筠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專注且溫柔,心中一慌,“前輩,我,我先走了。”</br> 說完,身影便消失在了玉佩之中,充滿了落荒而逃的意味。</br> 翌日。</br> 萬俟疑提出回北川國奔喪,東澤王同意。他甚至沒有見到東澤王,只是隔著門,聽到從里面輕描淡寫的甩出一句。</br> “準了。”</br> “喏。”</br> 萬俟疑手并與胸前,躬身行禮,緩緩退去。</br> 到了門檻處,他才抬眼,看了一眼東澤王的書房。</br> 總有一天,他會回來的。</br> 萬俟疑離開的時候,一人一馬一個包裹。</br> 來時身無長物,去時孑孓一身。</br> 無人送他,只有一行東澤王派出的侍衛,負責將他送至邊境。</br> 他毫無留戀,最重要的人已經待在身邊,如此便足夠。</br> 此處是牢籠,卻也是新生之地。萬俟疑來的時候,心中皆為荒蕪,眼中所見峰皆為黑暗。</br> 如今他卻能見到遠處微光,心中燭火。</br> 他一拉韁繩,縱馬離去。</br> 玉佩之中,程沐筠看到了一切。</br> 倒不是他用術法窺視外面,而是萬俟疑給他搞了個直播,此時甚至還在同他交流。</br> 萬俟疑道:“前輩,這東澤國風景不錯,當年我來時,我塞在馬車之中,不允許露面,倒是錯過這沿途美景。”</br> “……”</br> 程沐筠已經熟悉此人套路,知道他話中之意,在賣慘。</br> 萬俟疑來東澤時不過五歲,五歲的孩子被關在馬車中不準離開,是挺可憐的。</br> “當初你來時,帶了小廝和宮女過來,怎么離開的時候只有一人。”</br> 其實,程沐筠也沒見過那小廝和宮女,北川王再怎么看不上這兒子,倒也不至于克扣這么幾個下人。</br> 不想,萬俟疑忽然沉默了。</br> 許久,他都沒有再說話。</br> 程沐筠只以為他不想說,卻也能猜到,大抵上是虐待他,又被萬俟疑使計弄死罷了。</br> 夜里。</br> 程沐筠正在喝茶,忽然覺得玉佩之中氣息涌動,這是萬俟疑在動手?</br> 他眉頭微皺,也顧不上太多,施術看向外界,卻恰好見到萬俟疑手握短劍,自侍衛胸口抽出。</br> 手起刀落,滿地尸體,已經無一活口。</br> 做完這一切,他又直接騎馬離去。直到到了碼頭,萬俟疑用重金上了一艘商船,這才略微安心下來。</br> 他靠在狹窄的艙室內,微微閉上眼睛。</br> 與此同時。</br> 程沐筠的對面,出現了一個人。</br> “怎么了?”</br> 程沐筠實在不解,萬俟疑此前還在心情不錯地觀賞沿途風景。到夜里就手起刀落,解決了送他出境的那一小隊侍衛。</br> “我起夜時,聽聞他們在和一個黑衣人私下聯絡,說到我接下來的路線。”萬俟疑解釋道,“并且合謀讓我在路上多耽擱一兩日,我覺出不對,欲走,不想被發現,便只得動手。”</br> 萬俟疑說得簡單,仿佛一切皆是被逼無奈才如此行事。</br> 程沐筠雖沒看到事情是如何發生的,卻知曉十有八丨九只有前半部分是真的。密謀是有的,耽擱他的行程也是有的。</br> 但是,殺人卻不是因為被阻攔,而是萬俟疑先動手,為了滅口,不泄露行蹤。</br> 就在此時,系統忽然戰戰兢兢地說了一句,“小竹子,告訴你一個不好的消息。”</br> “說。”</br> “進度條,進度條紅了。”</br> “什么?”</br> 不得不說,程沐筠已經許久沒聽到進度條警告了,此時竟是有些反應遲鈍。</br> “進度條為什么會紅?”</br> 系統小聲道:“我也不知道啊,那肯定是影響到什么主要劇情點了。”</br> 程沐筠略一回想,恍然大悟。</br> 那黑衣人八成不是來追殺萬俟疑的,而是陶寧的人。</br> 在離開東澤國的路上,關鍵劇情點就是陶寧追上來,同萬俟疑一同去了被北川過。如今萬俟疑直接把陶寧派來的人和其他侍衛一起弄死了,然后直接改走水路。</br> 如此大的劇情變動,陶寧那能力怎么可能找得到萬俟疑,這進度條不紅才怪!</br> 可程沐筠無能為力,他此時不過是抹殘魂,萬俟疑又是個表面不言不語,心底極有主意的人。</br> 或許是程沐筠許久沒有說話,沉默地令萬俟疑有些不安。</br> 他偷偷抬眼,見程沐筠皺眉不知在思索什么,將刀刺入他人心臟時都沒抖過一下的手指,此時卻微微抖了一下。</br> “前輩,你是不是覺得我太過……殘忍了?”</br> 程沐筠回過神來,卻見眼前的萬俟疑,臉上黑色紋路不知何時消失不見。</br> 在玉佩之中,只有神魂進入,他的確是可根據自己的心意控制外貌。此前龍氣也是如此,印刻在神魂之上,自是進入玉佩也帶著黑色紋路。</br> 這是,用容貌來討好自己?</br> 不得不說,在知曉人心這方面,萬俟疑敏銳得驚人。恢復容貌不過短短幾天,他就看出來程沐筠對他的長相很是偏愛。</br> 于是,在有所求時,他永遠會以這樣的狀態出現。</br> 萬俟疑不聲不響,微微抬眼,看過來的眼神小心翼翼的,仿佛方才不過是打碎了幾個碗罷了。</br> 程沐筠:“不會,身處這般境地,自然是謹慎些才好,無用的慈悲于你大業也無益處。”</br> 萬俟疑放下心下來,“那就好,前輩,如若我有什么做得不對,直接訓斥便是,我會改的。”</br> 程沐筠擺了擺手,“你出去吧,外面不安全。”</br> “嗯。”</br> 萬俟疑乖乖點頭,身影隨后消失。</br> 待到他消失之中,系統又開口問:“就這樣了?”</br> 程沐筠:“嗯。”</br> “那,那進度條怎么辦,閃得我心慌意亂的。”</br> 程沐筠起身,進了后面小樓,躺在床上,拉好被子,“不管了。”</br> 系統震驚:“不管了?小竹子,你真不管了?這都不像你了,你居然,居然不在意進度條了?”</br> 過了片刻,他見程沐筠真的不回答,又問:“你不會真的不管了吧?”</br> “嗯。我這次,除了保證陶寧不死之外,絕對不做任何多余的事情。”他笑了一下,“我倒是要看看,這世界按照那些人物設定,究竟會走向哪個方向。”</br> “小竹子,你這是被妖妃蠱惑了啊,那個萬俟疑,茶里茶氣的,一看就是朵黑蓮花,在你面前表現得乖巧又聽話的,實際上切開來不知多黑。”</br> 程沐筠莫名其妙,“你在說什么,我和萬俟疑相處過那么久,能不知道他是怎樣的人,別叭叭了,睡覺。”</br> 系統陷入絕望,它以前不該說程沐筠放飛自我的,那根本就是在積極應對啊。</br> 在這個時候,程沐筠才是徹底的放飛自我。</br> 連進度條都不管了。</br> 嗚,怎么會這樣。都,都怪那個萬俟疑,一定他迷惑了小竹子,讓程沐筠失去了理智。</br> 什么都寵著他,順著他。</br> 系統很生氣,并決定從此稱呼萬俟疑為黑蓮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