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晚在宮中來追你的,是王上派來的人。他不知怎么想起來,又到民扉去找你了。聽說你行蹤不明,他“什么”了一聲,很鎮定的指派人追蹤,然而沒追上,他點點頭道:“行了,我知道了。那小子!唔,旁邊有誰在唱歌?把她帶給我。”
他寵幸了一個叫阿戚的、會唱歌的侍兒。照著宮里規矩,阿戚第二天就梳起了,算算時間,也是跟你差不多的時候。她直接晉為美人,換了住所,分配在順成宮。
梳洗的宮女悄悄說,戚美人在梳頭時一直沒有笑過,眼神里也沒有喜色,幾乎還有點惡狠狠的神色,倒也不說什么,只是唱歌,那歌聲動聽管動聽,可里面總像有什么東西,叫人心里發毛。
“一朵花兒赴瑤池歸來,一朵花兒不如醉了。”天底下總有那么多的事,花開花謝,春風沉酣。
你給伯巍帶著回宮,青地金飾云龍紋的軺車,引著金銅飛鳳礬紅纻絲的小轎,看起來端正榮耀。
“先睡一會兒吧,”伯巍體貼道,“真怕你吃不消本來想等你及笄的。你看起來實在太小快多休息一會兒。”
你點頭,閉上眼睛,就盹著了,一路無夢。
車進得太子府,頭里來迎接你的是宣悅。她模樣沒有大變,見到你,喚一聲,沒說什么,先漾起淚光。你扶著她手臂,一時也無言。
她這么一迎,倒讓你有點兒回娘家的感覺呢。可是另一個更像親人的貼虹,卻被你陷在那不見天日的地方了。她當初不聽你的勸,結果受罪;洗心革面緊緊跟著你,還是受罪。所以說你是一個煞星吧,身邊的螞蟻注定要被踩死踩傷,你救不了。
你對伯巍道:“我們把宣悅送回去好不好?”宣悅一怔。你趕緊跟她解釋:“這陣子勞煩姐姐跟我受苦,我怎么過意得去。千乞姐姐回去罷,不然,我沒臉見小郡爺!”怎么說,都覺得言語那么蒼白和不真誠,你只恨不能掏出心來給她看:你不是嫌棄著要趕她,而是要給她放生呢。
宣悅果然不領情,急得把甜白臉兒漲紅,像你給了她多大羞辱似的。伯巍打圓場,護著你道:“莊容心太慈了。”便向你和宣悅保證,“今后你們只管放心,不會再讓你們受危險。”給宣悅特別補一句,“你們小爺那邊也有我。”
對哦,小郡爺認你為義妹,讓你得以有資格立冊莊容保林,就是擺明站在太子一邊、跟王對板了。這是多危險的事!何況小郡爺身后是整個南郡王府。只為伯巍的一句保證,小郡爺就會去冒這種險嗎?你覺得奇怪,他不像是這種人,哪怕為什么所謂的童年友誼。
宣悅的反應也很怪。你知道她嘴上不多說、心里是絕對水晶燈籠的一個人兒,而且對小郡爺絕對忠誠,但是小郡爺出頭為你做了這么危險的事,她臉上沒有特別的憂色。伯巍這么輕輕一句保證,她也就全盤受下了。
“也許他們已經達成某種協議,只是又瞞著我?”你想。
(那時你想不到其他可能。所謂其他可能也許存在,但是太可怕了,即使你也不能相信它是真的。它在你心中只是輕輕冒了個頭兒。)按照伯巍的意思,你沒有入宮參拜,只是去拜見了唐慎儀。
她比你年長、比你早進府,封的又是慎儀良娣,比你高上一頭。你去拜見,是禮所當然。伯巍猶怕你們見面不融洽,從頭至尾陪著你。唐慎儀身子有點不適,沒怎么說話,只是一直笑著,遞了見面禮給你,便罷了。你少不得說些“請姐姐好生養病”的話兒,出來,伯巍又陪著你,你回手把他推了回去人家生著病呢!你倒霸著他?怎敢在“唐姐姐”面前犯下這般罪過的。
回頭打開她的見面禮,是精針密繡的一個香囊,里頭一對白玉魚兒,很妥貼的禮物,就像送出禮物的人一樣,溫潤含蓄。宣悅卻道:“莊容多加些小心為上。”你點頭。唐慎儀是經王妃認可而封進太子府照顧伯巍的人,伯巍對她敬愛有余、昵寵不足,她為自己打算、總要另尋靠山,你早疑心伯巍生病時差點要取了你們三個性命的,除了王妃,唐慎儀也有份在里面。此刻聽見宣悅也這般提醒,你已經不能不把她當心腹了,索性攤開了問:“下巴有顆紅痣,鼻子很尖的,是什么女人?”
宣悅默然片刻,垂頭答:“賢平嬪的ru娘。”
是了,對王妃說來,最眼中釘、肉中刺的,是她的親妹妹。沒什么好意外的,你手指在桌上劃來劃去,問:“小郡爺怎么說?”
宣悅一抖:“莊容?”
“別客氣了,我知道小郡爺的生身母親、南郡王的郡王妃娘娘,是我大閩王妃娘娘同父同母的姐姐。聽說王妃娘娘的先慈大人,在生王妃娘娘時,不幸仙逝了。賢平嬪娘娘是繼室所出,略有隔膜不足為奇。而反過來說,作為世上僅剩的同胞姐妹,南郡王妃娘娘跟王妃娘娘應該更親密不是嗎?”你一口氣說完這么多饒舌的“娘娘”。該死,為什么閩國最高的寶座上叫做王、王妃,下頭封的郡王又叫王、王妃?太不合理!他年你若執掌大權,總要想法子將這些稱呼理順這且不論了。你逼問宣悅,“這一整串事件里,南郡王府是什么意思?小郡爺是什么意思?”
宣悅怪為難的看著你:“莊容”
“嗯?”
“太子爺沒有告訴您嗎?”
“什么?”
“太子爺說,他和小郡爺決定了一件事情,要親口告訴莊容娘娘的。”宣悅道,“所以婢子不敢先說,請莊容娘娘等太子爺來告訴娘娘吧。”
你沒有等,直接去找了伯巍。所謂“等”,是需要克制力的,你覺得此刻不需要克制。
伯巍雖然能力不足,但對你的愛,是滿滿的在這里,又恰因為能力不足的關系,所以這份愛顯得尤其廉價,簡直想怎么糟蹋都可以。你扭著他就問:“巍哥哥!巍哥哥!你和小郡爺有什么事要告訴我?講嘛講嘛!”
他放下書是,他在書房,不在唐慎儀的房里。這讓你覺得快樂,就像他對你表示出了某種忠貞他說:“真是的,怎么叫你知道了唉,今天晚宴,我把阿逝叫來了,那時再跟你說。”你不肯等,還是扭著不放,他無可奈何道:“小家伙!唉,是要道歉、兼道謝的事。到時候再說,好不好?說兩遍怪難為情的。”
多可愛的大男孩,出生在污穢的宮廷里,他堂弟幫他跟他爸爸搶女人、他媽在謀算他小阿姨,他還有什么難為情?你笑著放過他。他也就是個干干凈凈的大玩具罷了,你對他沒什么期待,雖然有點兒心酸。
晚宴時,伯巍舉起酒杯敬小郡爺,大是動情:“阿逝,我能與如煙相見,是多虧你;能與如煙相守,也是多虧你。我敬你!”
你在簾子后面陪席,看見小郡爺一如既往的雪白衣角,從前的日子滾滾而來。他為什么對你這么好、為什么要把你送給伯巍、之后為什么又發生了那么多事?你有太多的事情想問,而且可以想出一百種方式去問,卻一樣也問不出口。
你已經比從前大膽了許多,會在伯巍面前撒嬌撒癡、會對著宣悅直來直往質問,但一見到小郡爺,依然靜下去,像花深似海里香煙氤氳的日子,言語凋零,唯有隔了心簾與心簾之間的距離、相對而坐。
他將酒杯高舉齊額,向伯巍還禮:“哥!這沒什么的。再說下去,別臊壞了我。”
“你聽我說!”伯巍明顯已帶了三分酒意,“上個月,因為一條線索,我以為你跟私種煙草的人有聯系。那時候,我心痛得要死!那條線索上的人隨即被殺,幸好幾天后查出來,是另有人殺他滅口,跟你沒關系。這件事,我一直沒告訴你。沒告訴你:我竟然懷疑過你!而你一直在全心全意、置自身安危于不顧的替我操勞。好兄弟!我愧啊!我打心眼里下了個允諾,現在告訴你:你就算真犯了死罪,我也要饒你三次!我若是王,便用王位給你作保,我若是太子,便用太子位給你作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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