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暗得那么早,也不算是正經黑,但是空氣中飄著點雨霧,哪兒都黃蒙蒙的了、看不分明,琢持殿已經點上些燭火,隔得遠,看不見什么光,只是暖意透出來。你們過去,是要將宮燈都正式點亮,供大人們照明的。
剛進院門,后頭忽有什么聲音追來?造作的、緊急的、喉頭和舌根磨著屠刀。
你和離澈對視一眼。其他人都停住、向后頭追來的人屈膝行禮。離澈狠狠推了你一把。
借著門和墻的遮掩,你撒開腿就跑,手把衣擺高高撩起,心越跳越快。
到底追來了,追來了!王妃和賢平嬪也好。前世今生的債也好。你并不想要回去也并不想要理他們。護著自己的身體,如果這次允許你能逃開他們那你也允諾放過他們,神?如果這次能夠脫身,你愿意向神講和,把你的頭俯在神座之下,承認它們的力量!
你的頭撞在一個人身上。
抬頭,清郁的眉眼,隔了那么多年的時光,帶了點不可置信,嘴唇微微張開來一點,他的唇角真是俊秀:“連波?啊不。如煙?!你在這里干什么?”
你來不及說話,只是往后一瞥。葉締比你想像得還要聰敏,迅疾把你一帶,擦墻根走開。你在他的斗篷里。他是要離開的,車馬都已經備好。斗篷是那么輕又那么沉呵,他的胸膛隨著呼吸起伏,有點急促。眼前黑得那么溫柔。他的氣息他的溫暖。
你跟他在馬車里。
這是神給你的機會嗎?兜兜轉轉,又回到這兒。給你一次機會原諒他或者說,原諒彼此?
“這是怎么回事?”車子出了宮,葉締低聲問。
“如果我說了怎么回事,大人您又將怎么辦呢?”你也低聲道,喉嚨里哽著一團硬塊。你不知道自己是不是期待著他回答。
他只是沉默著,終于道:“我明白了。”你倒笑起來:“大人明白了什么?”舌根發苦。他和你說的也許從來就不會是一件事。你想。斗篷里面這么黑,你瞎得像個胎兒。
“這種事,確實很難說出口啊。”他沉沉嘆氣,“你還是個孩子難為了。”再沉默片刻,下定決心,生怕再不說就要改主意似的,語速偏快,“這些天我們一直在擔心太子。你必須回到他身邊,免得他做出蠢事。以后的事,我們再說。”
原來,伯巍為了你要做出什么蠢事?紅顏禍水,紅顏禍水。以葉締這么正直的人,確實覺得很躊躇吧。當初不曾一了百了的殺了你,現在為了安撫太子,竟然親手要把你送回去,以后的殘局還不知怎么收拾,想來他挺頭疼?這樣,都沒有開口責備你,因為知道責備你也沒什么用了。他真是個君子。
車馬轆轆,你遮在斗篷下,靜靜開口:
“若干年前,大人還是韶華少年,曾愛上一名女子,家中嫌那女子門第不高,不肯答應,女子還堅持不愿做妾。后來王聽說此事,想調停,卻自己看上這女子,要入宮中,而大人也就拱手相送,致她喪命。可有此事?”
葉締胸口疼痛的起伏一下,問:“你是何處聽來?”
“難免有些閑言閑語。”你回答。語調平靜的,底子里卻有著濃重的血腥味,不知他能不能聽出來,像你聽出他的疼痛一樣。
多么高興,你可以讓他痛。當一個人是你在這世界上最愛也最恨的對象,你是多么樂意把刀子捅到他心窩子里,讓血飆出來,哪怕這把刀的刀鋒要用你自己的骨頭磨出來也都沒有關系。都樂意。
所以,舌尖帶著血腥味跳躍,像撲向死亡的野獸,只有這份情緒是真實的,語言不過是艱難穿上身的一件偽裝。你不像在人類的世界里。
他默然良久,答的是“人言言殊,以訛傳訛,說些沒影子的事,也是有的。”
這樣也算是答案?我啞口無言站在一邊。舌頭像是苦澀的石頭。多么奇怪,在這句話里我忽然又感覺到我的存在。這個“我”的出現是要做什么呢?而你又要做什么。
你也陷入沉默,好像足足過了半輩子的時間,方道:“如果我現在愿意隨您去,您收不收留我呢?如今您的能力遠勝于昔,愿不愿意,無論如何,承擔一名女子的心意?”
葉締失聲道:“什么?!”
你從斗篷里鉆出來,帽子已經脫落了,頭發在昏蒙的轎子里是那么毛茸茸的一亂叢,眼睛在下頭亮得星夜寒潭,波光一閃,見出點驚慌的樣子,但是唇舌絕不后悔,一個字一個字重復:“我隨您去。您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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