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爬上山頂,如果還是鄉村,人們已經在地里干了好一會活了,可對于花深似海來說,這時還是凌晨?;▋憾季墼谝估镩_放,時間為之顛狂,明亮的世界好夢正酣。
除了你。
你早早的起了床,收拾好,順著石階走上園里的假山頂,握住你的兵器,很耐心的等候一個人。
這個人總要起床的。如果是,如果她走過這邊,你就能看見。
媽媽果然裊裊的走來。
她眉宇間總帶著點倦怠、帶點嘲笑的樣子,年輕時也曾經很熱烈的生活過吧,把生命燒成一蓬野火,然而終于所有的奢望都消滅,手中的生活不過是睡眠不足的灰,于是腳步也變得懶了,仿佛一陣風就可以吹倒,只為了要留著這雙眼睛多嘲笑點世事的緣故,身體總也不肯倒下去,隨隨便便,也就熬過了風霜。
她走向縷思院時,聽見了簫聲。
有一種聲音是可以到達心底的,將一切甜蜜與悲哀都勾引出來,你閉上眼睛,變成一個水泡,飄搖啊飄搖,追逐的東西永遠抓不住在手里,直到炸裂,看那水面的光!我愛,這不過是上帝的一個玩笑。
媽媽一直走到假山底,仰頭,看你著一襲青白的衣裙,柔軟黑發全放下來,掩著晶瑩剔透一張小臉,帶著淡得不能再淡的冷漠與微笑,在陽光和晨風中,那容顏叫人想要頂禮膜拜。
有一瞬間,媽媽仿佛并沒有認出是你,只是沉浸在某種思緒里。
嫩石榴紅的嘴唇離開簫孔。你放開你的武器。這是你目前捍衛自己的唯一工具。不要小看樂器。
媽媽慢慢的說:“哦,你學會了吹簫啊?”
老夏急不可耐的上前:“你收拾收拾!跟貼虹一起去吳三爺那里”
媽媽豎起一只手掌止住了他的話。
她目光緊鎖著你的眼睛,安靜問:“你怎么說?”
你只是把那支簫從容的插回懷中,坐著一動不動,低著頭、收攏雙膝,腳尖斜向后點在地上。這個坐姿很優美,也很辛苦,你的臉上卻看不見任何辛苦。
媽媽看了你片刻,滿意的點點頭:“我給你爭取一個大點的價碼吧。”扭頭招呼老夏,“跟吳三爺說,他開的價只夠那些檔次的貨色,叫他下好決心再來吧。這次只把貼虹送過去好了?!?br/>
老夏點頭,沖你咧開嘴笑笑,跟在媽媽后面走開。
你留在假山上紋絲不動。貼虹從她的房中傳出一聲悶吼:“我不要”但這短促的吼聲很快消失了,像只小蟲子悶死在蜘蛛的網里。
你表情沒有任何變化。有時候,你也只顧得上只顧得上你自己了。
而香魂院有腳步傳來。
你所在的假山高高在上,可以看得見那里的人,那里的人也看得見你。
年輕的女孩子總是貪睡點,這時候她不應該起來。即使起來,也不應該蓬著頭發披件小衣就到處亂跑。
但是這個女孩子居然是作得出來的,紫宛,從看見她時你就知道,這個清媚的小姑娘長著一顆狼的心,只要不把她打死,她什么事都作得出來。
現在她扶著她的小丫頭向上沖你叫:“嘿,你在吹簫嗎?”看你不回答,她揉著眼睛笑笑,“我說夢里是什么在吵。你吹得不錯呀,小郡爺教的?什么時候有空過來吹給我聽聽罷?”
你沉思的打量著她,一時分不清她是在作威作福呢、還是某種友誼的表示?
然而又有人過來了,甜甜靜靜的聲音:“喲,這是誰在吹呢?真是把好簫管紫姐姐!妹子眼拙沒看見,原諒則個。姐姐不是習琵琶的?怎么又能吹簫了?”
這是田菁。
她穿一身黃色對襟衣裙,束著褐色絲帶,頭發梳得整整齊齊,眼圈微微泛黑,襯得那雙黑眼睛越發的大而幽深,而那個笑容就更加謙恭甜蜜。
你一向不是很注意她,但今天不由得刮目相看。早起的鳥兒有蟲吃。你對能起早的女孩子飽含敬意。
然而她對紫宛越禮貌、紫宛對她就越厭惡,草草交代一下:“是如煙在吹?!庇稚钌羁茨阋谎?,就走了,簡直掩飾不住對田菁的反感。
田菁不以為意,只是帶著深思的表情看看你,又看看你身后的院子,整張臉漾起甜甜笑容,深深行個禮:“如妹妹,日后有機緣,盼著我們能好好談談才好?!边@才走掉。而你在她身后畢恭畢敬還一個大禮,絲毫不敢怠慢。
狼和羊,寧肯得罪一匹狼,不要得罪一只羊。
因為這只羊竟然長著一顆狐貍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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