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秋格外悶熱,朱翊鈞午膳過后沒有理會母后的教誨,去了御花園閑逛。出了一身汗,又懶理會身邊太監的嘮叨,換了一身便服繼續留在御花園里。
在亭子里躺了一會兒,便聽見了些許吵鬧聲。
睜開眼睛,身邊的太監還恭恭敬敬地站著,彎著腰低著頭,明明沒個人樣,卻還是一副良苦用心,總是和母后一樣對他這里那里嘮叨。
他嘆了一口氣,起身,迎著鬧聲走了過去,卻看見花叢中有一個小姑娘。
從她身上的衣服看絕對不是宮人,這后宮里,如果不是母后和太后娘娘,全都是他的女人。
十六歲那年他母后和太后娘娘一同給他選了三個女人,把錦衣衛指揮使的女兒王氏立為了皇后,先不說那王氏只有十三歲,當時的他才剛剛把母后從乾清宮給趕回去,想要做個真正的皇帝,他對王氏或者別的嬪妃完全沒有興趣。
原以為做了皇帝,做了天子就可以想要做什么就做什么了,可事實卻是政事要聽從母后和首輔的,就連婚姻大事也要聽別人的安排,哪里還有一點點天子的威嚴可言。
這采花的丫頭應該是去年年初立的那九嬪之一,又是強加給他的女人。
“娘娘,您要是想要那些藥材,奴才找人去太醫院要就好了,何必辛苦自己采呢。”
“那怎么一樣,說好了要給端嬪做個驅蚊蟲的香包,要是找人做好了再送又是什么道理?再說了,琴姐姐說了有些花在御花園里找得到,我這不是閑來無聊……”
鄭玉韶入宮已過一年半,雖是封為九嬪之一的淑嬪,卻還為見過圣上一面。不過說起來,身為九嬪之首的周端嬪也沒能夠被寵信,看樣子這個皇上和入宮前父親說的不太一樣。
這幾日雖是入了秋,卻還是悶熱,宮里不少人都病了。鄭玉韶便想著做個香包給端嬪姐姐送過去,套套近乎。
“可這御花園里的花可不能隨便踩啊,被發現了可是要……”
“可是要什么?”鄭玉韶笑顏盈盈地看著貼身宮女,見宮女啞巴了,便又接著道:“那樣也好,好歹是見著皇上一面了。哎,入宮都一年半了,連皇上是兩個眼睛還是三個眼睛都不知道呢。”
朱翊鈞躲在樹后面嘲笑,又是一個想要攀龍附鳳的女人而已。
王皇后他是見過幾面的,那丫頭太過文靜了,好像是皮影戲里的皮影一樣,母后說什么她就做什么,可他知道,她那樣文靜聽話也不過是想安安穩穩做皇后的位置而已。
后宮的那些女人說到底也不過是想要榮華富貴,即使皇帝不是他,她們估計也還是一樣。
想著想著他便走了出來,這倒是嚇了鄭玉韶一大跳,旁邊的宮女一眼就認出了他,剛要行禮,就被他悄悄制止。
鄭玉韶微慍,可還是禮貌地微微頷首,道:“尊駕是?”
朱翊鈞覺得好笑,這后宮里的男人,除了不算是男人的太監,還能有誰?可低頭看看身上的褂子,看起來確實不像是九五之尊。
“你是皇上?”鄭玉韶偷偷抬眼看了一眼。
朱翊鈞只笑不答,既然覺得他是皇上,居然還敢用“你”這樣的稱呼?
“你是潞王?”
“你為何認得……我……是潞王?”
鄭玉韶一笑,似是確定對方就是潞王,道:“聽聞潞王與皇上自幼手足情后,長居京師,能夠在這后宮之中隨意走動的男子,除了皇上,也就只有潞王殿下了吧。”說完,微微低身,“淑嬪鄭氏,見過王爺。”
***
李一潛坐在監控器的后面,翹著二郎腿十分滿意。
今天的這幾場戲拍得極為順暢,只和査善巖和包黛麗講了一會兒戲,對戲也就過了一遍,兩個人就進入了狀態,節奏點對得很好,連旁邊的演宮女的那個被投資方塞過來的沒啥經驗的演員都很快被他們帶進了節奏里。
他不禁感嘆他們不愧是專業演員,査善巖拿過獎,演技自然不用說,包黛麗也是潛力十足,而且兩個人之前合作過,所以配合得相當有默契。
李一潛想,這幾個月可以不用那么勞累了。
下了戲,丁柔趕快給包黛麗披上外套。劇里是悶熱的初秋,可實際上現在已經快要年底,即便是穿著好幾層的古裝,還是透著涼意。包黛麗坐在折疊椅上,享受或許短暫或許漫長的換場間隙。
她也不是故意,但就是不是很想去和査善巖講話,査善巖似乎也是這個想法,于是乎,在換場的間隙,兩個主演就坐在相距甚遠的兩處,各自看各自的劇本,不說話。
李一潛也覺得奇怪,演員之間的默契是需要培養的,特別是演感情戲,如果演員之間相互不熟悉,即使演技再好,再配合上還是會有些尷尬。雖然他們倆好幾年前合作過,可是這期間完全沒有合作過,加上包黛麗還淡出了好一段時間,再次合作默契居然依舊在,讓人不得不贊嘆。
包黛麗看看劇本,總覺得旁邊有目光投過來,又不敢抬頭,怕瞥見不該有的視線。
“咖啡。”丁柔遞過來一個保溫杯,生硬地說了一句。
包黛麗抬頭對她笑了一下,接過咖啡,目光收回來的時候瞥見了遠處的査善巖,那邊正直直看著這里,發現她投過去視線便立刻轉臉面向自己的助理,沒話找話。
包黛麗輕聲笑了一下,再抬頭,丁柔卻眨巴著眼睛看著她。
“怎么了?”
“沒事。”丁柔道。
包黛麗這么久總算是看清了丁小柔,平時一聲不吭,可絕不是什么都不懂的人。一個劇組就是一個社會,可是卻比平日里見到的社會還要復雜,是一個高度濃縮的社會。丁柔雖然表面什么表示都沒有,可實際上什么東西都看到了眼里,平時在劇組里,人龍混雜,什么情況都可能發生,你最想象不到的兩個人說不定背地里也有著千絲萬縷的關系。
包黛麗自己一進劇組就一頭扎進工作里,她不喜歡也不擅長社交,所以八卦雷達也不是很靈敏,可是丁柔不一樣,她拍戲的時候,丁柔一直就在旁邊看著,總和那些服裝助理和化妝助理在一起,那些姑娘們可是劇組里的神婆,什么都知道,平時聊得也都是那些八卦,可丁柔只吃進去,卻沒見吐出來過。
這種人如果不是自己人,那就是個□□。
可丁小柔卻不是她的人,她是竇珩的人。
那可就不是□□,而是核彈導火線。而且,現在她和竇珩的關系已經不一樣了,雖然她覺得自己那天晚上是昏了頭才會答應他要交往的請求,但事情已經發展成這樣了,她暫時也沒有想要收回自己的話的打算,大概。
“那個,你有什么問題,直接問好了,別看著我,看得我發毛。”
很好,包黛麗成功給別的女明星做了典范,成為第一個給助理服軟的藝人。
可丁柔卻捧著臉,一臉乖巧可愛,道:“沒有問題啊。”
包黛麗瞇眼,丁小柔這家伙果然和竇珩一樣擅長“裝純潔”。所以有些事情,還是得自己來了。雖然她認為自己這么快就動搖想要向某人表忠心這件事情很狗腿,但是她覺得這種想法還不賴。
可危機很快到來,就在査善巖捧著劇本一臉“辦公事”的模樣過來要和她對劇本的時候。
既然査善巖先拋了橄欖枝,包黛麗也沒必要回避,不然顯得自己好像很小氣很矯情。
她微笑地點了點頭,査善巖的助理便拿了他的折疊椅直接搬到了包黛麗的身側。包黛麗警惕地看著助理的一舉一動,那表情惹笑了査善巖。
“你干嘛?跟見鬼似的。”
包黛麗眉梢一跳,坐直身子,道:“沒啥。”
“他是我助理阿潘,才換的。”
“哦。”
被包黛麗一句話頂回去,査善巖半天沒想到怎么接話。心里尋思著前幾日剛見面那會兒開始,包黛麗就一副對他愛答不理的樣子。雖然他們是舊相識——或者說老相好——但是以這個互動上來說,倒像是他一廂情愿。
但他又不能說什么。
當初交往的時候,提出來搞地下情的是他,不讓她在外面對他表現的過于親密或者說是熟悉的也是他,最后背叛她的也是他,他還能說什么呢?
本來已經進入電影圈的他已經不想要再拍電視劇了,可是一聽說是和包黛麗合作,他就忍不住答應了。也不是有什么別的心思,就是單純的想知道她現在怎么樣了。
本來以為她已經淡出了,也聽人說她被富商包養嫁入豪門之類的,他雖然心底里笑說她不是那樣的人,可又怕是真的。只是現在見著面,她的狀態很好,甚至比他們交往的那幾年更好。比起二十出頭的時期更多了些女人味,明艷動人,讓人忍不住看。
可今天拍戲,拍的是朱翊鈞十八歲鄭玉韶十五歲的時候第一次見面的場景,又讓他覺得他們回到了二十多歲的時候初遇的景象。
當初拍《十封情書》的時候,包黛麗才大學畢業,而査善巖才25歲,還是小鮮肉一枚。在演藝圈里其實也混了很久了,可就是不溫不火,而包黛麗雖說年少成名,可是起點太高,那會兒也算是站在了事業的交叉口上。
兩個年輕演員一起合作,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很是尷尬。
包黛麗那時候很是靦腆,在劇組第一次見面的時候比現在還要冷一些,她梳了個馬尾就來了,身上還穿著蓬松的羽絨衣,講話的時候面前都是白霧,倒是讓査善巖體會出了朦朧美。
包黛麗笑起來的時候很好看,那時候素面朝天,顯得很有朝氣,也很清純。
包黛麗雖然比他年輕了兩三歲,可資歷差不多。她的演技不錯,暗戀時候的眼神演得極好,可后來的愛情戲她就有些過于靦腆放不開。后來他才知道,她見到他第一眼就已經心動了,那時少女見到了帥哥時候的一種生理沖動,再野的妹子都會有些害羞。
于是査善巖就主動出擊,想說和她培養培養感情,演起對手戲才不會尷尬。那時候他也在拼事業,比起撩妹,他更多只是想把工作做好。可是感情培養起來,一不留神就有些超出了預期。電影拍完了,雖然結局不是ding,可是他們的“感情”卻持續happy著。
只是那會兒他和蓋亞娛樂的合約上雖然沒有白紙黑字寫著不能戀愛,可他自己心里清楚,他在上升期,走的又是男友人設,要是戀愛了,經紀人只會把他扔了還踩兩腳。
所以他們的戀愛只發生在酒店的房間里、她家里、他家里、她的車里和他的車里。為了避人耳目,他們倆發明了好多喬裝打扮的方法,并樂在其中。
可是因為約會地點的局限性,他們之間的交流更多是身體層面的。尤其是兩個繁忙的人,長時間不見面,再見面的時候總會激情難耐。熱戀中還感慨,恨不能每時每秒都貼在一起,久了以后慢慢變成了例行公事一般的會面。
見了面,關上門,脫光衣服,鉆進被窩里。到了半夜不是他就是她爬起來,全副武裝好,偷偷離開。
說來也巧,整整三年都不曾被發現。
他的爆紅發生在分手后不久,然后一路順風順水演了幾部大片子,三十歲之前就拿到了人生里第一個影帝。可那時候,站在他身邊的人,已經是同樣艱苦爬上金字塔的蘇言。一切仿佛順理成章,公開戀情,受到了所有人的祝福。
再回頭看,包黛麗卻被封殺雪藏了。
他忍不住又看了看包黛麗,穿著一身粉色,演起少女來絲毫不違和——她可比蘇言還要大呢。
為什么人總是在失去之后才回想起別人的好呢?
査善巖有些想要嘲笑自己。
冷不丁抬頭,卻看見包黛麗的助理在瞪自己。
哦,也說不上是瞪,她只是天生眼睛大,雖然被眼鏡遮住了。那雙大眼睛透過鏡片直直地盯著他,看似面無表情,卻又莫名覺得透著殺氣,叫査善巖背后汗毛立起。
“這是?”他問。
“哦,”包黛麗這才漫不經心地介紹,“我助理丁柔。”
査善巖挑眉,“好像比照片里小只啊?”
包黛麗心里咯噔一下。
照片?
莫不是說她上次把竇珩搞成小柔的樣子出去逛街的時候被拍到的照片?她記得那則新聞因為過于日常話題度并不高啊。畢竟除非是大紅大紫,不然和“助理”尋常逛街并不足以成為別人的談資啊……
被……被發現了嗎?
不對,他這么關注她的新聞干什么?166閱讀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