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應(yīng)是綠肥紅瘦 !
第42章
宥陽盛家氣氛和悅美滿,一家人從上到下都脾氣相近,愛說愛笑,待人大方熱情,明蘭宛如服刑多年勞改犯忽然獲得假釋了一樣,整個人都松開了。
大約她和品蘭真是臭味相投,幾乎一拍即合,一個行動派野丫頭,一個出餿主意幫兇,外加一個慣于被表妹支使老好人泰生,這幾日盛家著實熱鬧:明蘭釣魚,品蘭就幫忙捉泥蚯蚓,泰生在一旁端著魚簍子,雞婆叨叨著‘小心腳下滑’或‘不要再往前了’什么;品蘭抓麻雀,明蘭就幫著支簸箕撒谷子,泰生就蹲守在墻后扯著支棒上繩子……
李氏要理家備婚,只好叫兒媳文氏去逮她們回來,奈何文氏原就不是小姑子品蘭對手,明蘭又不便管,只能睜只眼閉只眼算了。
“由她們?nèi)グ?,小孩子家家,想玩就多玩會兒吧,有生氣些好,沒木頭人一般?!贝罄咸⑿χ鈬⒗咸蠢钍弦荒槥殡y,本想訓(xùn)誡明蘭一番,可轉(zhuǎn)眼看見明蘭這些日子玩臉蛋紅潤,精神倒比在家時還好,心中不忍,便嘆氣道:“侄媳婦如何不疼孩子,只是這女孩子家……現(xiàn)在不拘著她們,將來怕是要吃苦。也罷,侄媳婦你且擔(dān)待些,待過了梧哥兒婚事,再好好收拾這兩只小猴兒?!?br/>
一旁品蘭明蘭是被李氏逮來訓(xùn)話,原本垂頭喪氣站著,聞言都是一臉喜色,李氏又瞪了自己女兒一眼。
盛老太太和房媽媽均年老,早在登州時就叫明蘭幫著房媽媽管些事,這次長途跋涉她們早已累了,便叫明蘭整備行李,謄寫給親戚們贈禮。明蘭與品蘭才頑了兩天便被捉去做事,品蘭十分抑郁,只好跟在旁邊嘟嘴抱怨,不過看著不論小丫鬟老婆子都恭恭敬敬回事稟報,明蘭說一不二,令行禁止,那些仆婦竟沒有半個羅嗦,品蘭十分佩服。
“我也幫著嫂子理過事,那起子下人總愛偷奸?;?,每每叫我吃苦頭,母親不與我出頭還好生訓(xùn)我,這……有什么訣竅嗎?”品蘭倒也很虛心。
明蘭何嘗沒有吃過苦頭,這幾日與品蘭玩耍也多少知道她脾氣,便道:“我來給姐姐猜猜看?你辦一件差事前,可有先問過管事媽媽原先是如何?”
“沒有?!逼诽m一口否認(rèn),“我都向母親和嫂子問清楚前因后果了,還問下人做什么?”
明蘭又問:“你是不是直接叫身邊人去辦了事,繞過那些媽媽嬤嬤?”
品蘭點點頭:“那些媽媽都仗著在老太太和太太面前有些體面,總也不把我放在眼里,況且一件事明明一次可好,為何還要經(jīng)二手三手窮麻煩?”
明蘭一臉‘果然如此’高深表情,品蘭心更癢了,連連追問,明蘭便笑道:“那些家仆都是有身契在主人家手里,如何有膽子和主家小姐叫板?只要‘蕭規(guī)曹隨’便無大錯。你以后做事前,先將管事媽媽叫來細(xì)問了以前是怎么行事?可隨著便都隨著,若實在不喜想改個法子,你不要自作主張,也不要在婆子跟前露了意思,先找太太或嫂子問問是否妥當(dāng),再行事不遲?!?br/>
品蘭皺著小臉,抱怨道:“母親老挑我錯,我才懶得問她!”
明蘭用力扯住品蘭臉,把她皺起來臉拉平,板著臉道:“府里行事都是自有定例,你怎知道自己法子一定好?大伯母是經(jīng)老了事,你法子好或不好,她一聽就知道,總比你做錯了要好。這是其一,其二呀,一件差事過一人手便有一份干系在里頭,你一上來就剝了人家油水,人家如何樂意?自然明著暗著給你下絆子,你若是提前與老太太和太太知會過了,便是再老體面媽媽嬤嬤告你這個正經(jīng)小姐去!”
看品蘭還有猶豫之色,明蘭最后送了一句給她:“管家本就不是容易,你沒聽過‘當(dāng)家三年,貓狗都煩’么?你若是怕事,索性別插手,若想管,便不能怕煩怕難,你如今還是有爹娘祖母撐腰姑娘呢,那些做人媳婦,對著婆婆妯娌小姑子,才真是難呢!”
有些話明蘭沒說,作為庶女,她比品蘭更難,如蘭和墨蘭可都不是吃素,王氏也未必會給她撐腰。
在明蘭看來,多做多錯少做少錯,想要不錯只有不做。
雇員心愿是少干活多拿錢,而雇主目標(biāo)是讓雇員多干活少拿錢,這組矛盾古今相同;不論多會做人主母,只要危害到別人既得利益了,那便免不了被難看。
拿十萬兩銀子當(dāng)一萬兩銀子家,讓仆人活計輕省,月錢翻倍,節(jié)假日雙薪,年末發(fā)花紅,外加每年三次海外旅游,只要主母不是過分昏庸無能或被人騙了,基本上都會被人稱頌‘慈悲仁善’;可拿一萬兩銀子當(dāng)十萬兩銀子家,今天大伯子買個八百兩妾,明天小姑子們開個五百兩詩社,后天老祖宗捐一千兩香油錢,家里養(yǎng)上上千口仆婦丫鬟,男人又不會掙錢,那估計只有七仙女下凡才能當(dāng)好家——人家是神仙,會點石成銀票說。
正常做法是,用合理錢當(dāng)合理規(guī)模家,不要奢侈浪費,窮搞排場,也不要過分苛刻,太過精細(xì)算計仆婦,當(dāng)寬松時得寬松,手指縫里漏出個一星半點也無妨;在這個基礎(chǔ)上,嚴(yán)整家規(guī),規(guī)范家仆行為,教導(dǎo)規(guī)制家仆守禮,讓家風(fēng)井然,已是上上大吉了。
其實品蘭很聰明,不過之前李氏教不得法,又不如明蘭說入耳,嫂子文氏又隔了一層不好細(xì)說。品蘭細(xì)細(xì)想了頗覺有理,回去后便跟著母親看她理事光景,見母親指揮人手收妝奩,打賞仆婦,安床備席,天天都有十幾個婆子圍著問這問那,只忙轱轆一般,品蘭忽覺母親辛苦,便乖乖隨著明蘭一道做每日功課:臨帖,刺繡;連著老實了好幾日。
李氏見女兒收了性子,大松了一口氣,前日她瞧明蘭指揮家仆清點箱籠或整理物事均十分干脆利落,再看她點起數(shù)來連算盤都不用,掰著手指在紙上劃兩筆就清楚了,這才多大丫頭呀!李氏大吃一驚,再回頭看看跟在明蘭后頭一個勁兒嚷嚷‘還沒好呀,我們?nèi)ネ媪T’女兒,不由得暗暗發(fā)愁。
如今看品蘭有些懂事,李氏大覺欣慰,可瞧著品蘭垂頭喪氣樣子,又覺心疼,揉著女兒頭發(fā)道:“你明妹妹素日在家里規(guī)矩極重,如今來了咱家,你只要別出格,便帶著她園子里頭走走,也是好。”
到了接親那日,盛宅上下裝點一新,連仆婦都逐一換上新做長襖比甲,品蘭扯著明蘭到處跑著看熱鬧,鑼鼓喧天中,只見長梧哥哥穿著大紅喜袍騎著高頭白馬迎喜轎而來。
“二哥也忒沒出息了,瞧他笑,嘴角都咧到耳朵后頭去了!”品蘭攬著明蘭低語,明蘭點頭,今日長梧確笑像枚呆瓜,不過他值得原諒。
因大老太太不許納妾,為避免青春期少年犯錯誤,男孩子都較早娶妻,長梧從十五歲開始說親事,一路荊棘不斷,什么馬夫伙夫車夫都來湊過熱鬧,偏大老太太和李氏眼光頗高,不肯將就門第低兒媳婦,于是長梧足足到了二十一歲才討上老婆,叫他如何不樂!
明蘭還見到了泰生爹,這位胡姑父大名為二牛,明蘭本以為既有二牛,上面定然還有大牛,其實不然,據(jù)說當(dāng)年胡家老太太在生兒子前夜夢見有人白送了他家兩頭牛,后便給兒子起名二牛,牛姑父人很好,一直跟在大舅子盛維后頭忙進忙出。
不過淑蘭堂姐夫婿孫志高那廝明蘭就不很喜歡,生倒是眉清目秀,可眼睛便如長在額頭上一般,一股傲慢之色,后來才知道這位孫姐夫是宥陽有名神童,十二歲便中了秀才,嗯……可是到現(xiàn)在還是秀才,在得知盛老太太出身侯府,兒孫均是科班出仕,立刻前倨后恭。
姑娘家不好拋頭露面,便既不能去喜堂去觀禮,也不能在外客中走動,品蘭幾次想突破重圍到前頭去看熱鬧,都被明蘭扼殺在萌芽中,反被扯著到后園子去看新扎花樹,李氏清楚品蘭性子,百忙中遣了人去叫女兒到后堂去陪老太太和眾女眷說話。
“三房幾個表小姐都來了嗎?”品蘭問道。那丫鬟笑道:“全來了,連鄰縣秀蘭姑奶奶和月蘭姑奶奶也來了。”品蘭立刻沉下臉來,一口回絕:“那我不去!”
那丫鬟為難道:“姑娘,這可不成,太太吩咐過……”明蘭見小丫鬟連汗都急出來了,便道:“你先走,我和你們姑娘這就過去?!?br/>
小丫鬟知道這明蘭小姐雖來日子不久,卻和自家小姐極是投緣,常能對品蘭規(guī)勸一二,便連聲道謝著放心走了。
品蘭瞪著明蘭:“你打什么保票?我可不去?!泵魈m涼涼道:“我是無所謂啦,不過大伯母不放心你,自還會派人來逮你,三請四請,最后不過是敬酒罰酒差別罷了。”
品蘭想起自家母親厲害,不由得灰心道:“我是真不想見三房那幾個呀!除了秀蘭姐姐還好些,那慧蘭你是見過,還有一個庶出月蘭姐姐,哎,更不必說了?!?br/>
明蘭拉著品蘭慢慢朝正堂走去,邊走邊問,順帶引開品蘭注意力:“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你這么記著?!?br/>
品蘭不知覺隨明蘭往前頭走著,忿忿道:“你們一直在外地住,不知道三房那幾個討厭鬼!小時候三嬸嬸推說家境艱難,又說女兒家得貴養(yǎng),便把三個女兒硬送到我家來,我和大姐沒少吃她們苦頭!秀蘭姐姐只知自保,也還罷了,那月蘭,哼,逢年過節(jié)分東西她總要鬧一回。不是搶我衣裳就是偷姐姐釵環(huán),我去告狀,她還到處恬著臉哭,說我們欺負(fù)她!”“她還偷東西?”明蘭還真沒想到。
品蘭想起往事,一肚子火氣:“哪是偷?就是明搶!大姐姐屋里但凡沒人在,她就自己進去亂翻東西,撿了好自己戴上便再也不還了!大姐姐老實,從不說她,她便愈發(fā)放肆,有好幾次連母親屋子也敢進去翻,母親一開始還忍著,說不過是些首飾,女孩子大了愛打扮就隨她去吧,直至后來發(fā)覺少了幾份地契,里頭還有這祖宅文契,母親才急起來。”
“后來呢,契書要回來了嗎?”明蘭很惡趣味追問。
這個問題很讓品蘭興奮,她得意洋洋道:“那時她差兩個月就要嫁人了,她仗著已聘了人家,娘家人不敢收拾她,誰知我母親先去三房把客客氣氣把她接來,然后派人去對那親家說月蘭姐姐染了風(fēng)寒,婚期推遲半年,接著把月蘭姐姐關(guān)了起來,不論三房人怎么來鬧也不松口,不過三房也不敢怎么鬧,怕鬧大了被人家退親,哈哈,月蘭姐姐足足被關(guān)了好幾十天,她交出契書才放人;原來她連三叔都沒說,偷偷藏在自己肚兜里,想帶去夫家呢!”
品蘭說眉飛色舞,明蘭卻張大了嘴,心中翹起大拇指——果然真人不露相,想不到那個圓臉和氣大伯母居然這般辣手!
品蘭被勾起了談興,繼續(xù)往下說:“還有慧蘭,與我小時候不知打過幾架了,喏,你瞧瞧,這疤!就是五年前她把我推到石頭上磕,幸虧我拿胳膊撐住了,不然我臉還不定怎么樣呢!”說著擄起袖子湊到明蘭面前,明蘭伸頭去看,果然上面好大一條疤痕,如蜈蚣般扭曲桃粉色。
“然后,她就被送回自家去了?!逼诽m恨恨道,“哼!都是白眼狼!”
慧蘭和品蘭足足差了三歲,居然也下去這個狠手?明蘭看著那條五六寸長疤,能想象當(dāng)初歲品蘭有多疼,便幫品蘭放下袖子,安慰道:“我常聽大老太太說起秀蘭姐姐,說她倒是個好,相夫教子,夫妻和睦,可見大伯母也不全白養(yǎng)了呀!”
品蘭總算開了笑臉:“那還不都是我娘做了好事!那年秀蘭姐姐連夜哭著跑來我家,磕頭都磕出血來了,求我爹娘別讓三叔把她嫁給一個黑心老財做填房,我娘好容易把她保了下來,還做主把她嫁了現(xiàn)在姐夫,姐夫考上秀才后一直中不了舉,也是我爹爹去疏通了關(guān)系,讓姐夫在鄰縣做個教諭?!?br/>
明蘭連連點頭:“大伯大伯母真是好人,這般肯為侄女出頭,唉?對了,那伯父為何不給孫姐夫也弄個教諭來當(dāng)當(dāng)?!?br/>
品蘭冷哼一聲:“我那姐夫小時候曾被一個擺卦攤說是有宰相命,他便打定了主意要當(dāng)兩榜進士,怎肯屈就那么一個品清水小吏?幾次回絕了我爹爹好意,哼哼,可別才學(xué)沒有志氣高才好!”
聽品蘭吐槽,明蘭不禁莞爾,心想品蘭如果生在現(xiàn)代,可以到天涯上開一帖子《八一八我極品堂姐堂姐夫堂叔堂嬸們》,何其狗血暢快,肯定能火!
待品蘭講告?zhèn)€段落,姐妹倆已走到正房門口,當(dāng)前一個丫鬟正伸長了脖子等著,遠(yuǎn)遠(yuǎn)看她們來了,頓時喜出望外,急急走上前來迎接:“好姑娘,你們總算來了,里頭老太太已經(jīng)問過好幾遍了,再不來可又要打發(fā)人去尋你們了。”
“羅嗦什么?這不來了嘛!”傾訴完了陳年恩怨,品蘭心情愉悅許多,拉著明蘭抬腿便往里頭走,門邊服侍丫鬟剛掀開簾子,里頭一個陌生老年女聲便傳了出來:“……就把你們家明姑娘許了我那侄孫罷!”
品蘭大吃一驚,反射性轉(zhuǎn)頭去看明蘭,驚奇發(fā)現(xiàn)她居然反而有松了一口氣樣子,只聽她笑瞇瞇道:“上回答伯母罰你抄書時你怎么說來著?哦,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好了,我們進去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