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特勒的閃電襲擊速度快得超乎所有人的想象。到城堡時,貝恩特發現那里已經進駐了一隊武裝黨衛軍骷髏師【3】的士兵。河塘附近停了兩輛裝甲坦克,一輛反坦克裝甲車,還有幾輛半履帶式卡車。
園丁恩斯特面朝下趴在廚房的庭院里,頭上落了許多綠頭蒼蠅。
趕著馬車的貝恩特看著這一切。坐在馬車上的都是德國人,格魯塔斯和其他幾個人只能跟在后面步行。他們這樣的人叫作志愿助戰隊員,也被稱作希維人,是一些自愿幫助納粹侵略軍的當地人。
貝恩特看見兩個士兵站在城堡高聳的塔樓上。他們降下萊克特的野豬旗,升起卍字旗,又架起了無線電天線。
城堡里走出一名少校,身著武裝黨衛軍的黑色軍服,戴著骷髏頭標志。他是來看塞薩爾的。
“真是匹好馬,只是太寬了些,不能騎?!彼粺o遺憾地說。他一直帶著馬褲和馬刺,以便騎馬消遣。另外一匹馬還是可以騎的。兩名沖鋒隊員從少校身后的房子里走出來,一左一右地推搡著庫克。
“這家人去哪兒了?”
“在倫敦,長官?!必惗魈鼗卮?,“我可以把恩斯特的尸體蓋上嗎?”
少校朝中士示意了一下,中士走過來用一把施邁瑟沖鋒槍頂住了貝恩特的下巴。
“誰來給你蓋尸體呢?聞聞這槍管,還冒著煙兒呢,它能把你這該死的腦袋也打開花。”少校說道,“這家人去哪里了?”
貝恩特咽了口唾沫?!疤拥絺惗厝チ?,長官?!?/p>
“你是猶太人嗎?”
“不是,長官?!?/p>
“那是吉卜賽人?”
“也不是,長官?!?/p>
少校看著一沓從抽屜里搜出來的信問道:“這些信的收件人是雅科夫。你就是這個叫雅科夫的猶太人嗎?”
“他是家庭教師,長官,很久以前就離開這兒了。”
少校仔細看了下貝恩特的耳垂,看它們是否穿了洞?!鞍牙隙统鰜碜屩惺靠匆幌?。”之后他又問道:“我是殺了你呢,還是讓你給我們效勞呢?”
“長官,這些人互相都認識?!敝惺空f。
“是這樣嗎?或許他們只是彼此間有些情誼?!鄙傩^D過來看著格魯塔斯,說道:“或許你對自己同鄉的感情要比對我們的深,嗯,希維人?”少校又轉向中士,“你覺得這些人對我們真的有用嗎?”中士舉起槍,對準格魯塔斯一伙人。
“廚師是猶太人?!备耵斔拐f,“告訴您一個在我們這兒很有用的常識——要是讓猶太人給您做飯,不出一個小時您就會死掉,因為他會在飯里下毒。”他將一名同伙往前推了一步,“‘看鍋人’會做飯,他還知道怎么找吃的,也能打仗?!?/p>
格魯塔斯緩緩走到院子中央,中士的沖鋒槍一直對著他。“少校,您是名軍官,身上還有在海德堡留下的傷疤。這地方有過一段戰史。這個就是老漢尼拔的烏鴉巖,一些最最英勇的條頓騎士曾經在這里捐軀。您現在也是在親手創造歷史啊。所以用猶太人的血祭奠他們,這不正是時候了嗎?”
少校揚起眉毛?!跋胍尤朦h衛軍,就讓我們看看你夠不夠格。”他向中士點了點頭。中士從槍套里掏出把手槍,只留下一發子彈在彈夾里,將它遞給了格魯塔斯。兩名沖鋒隊員把庫克拖到了烏鴉巖前。
少校端詳著馬,他似乎對此更感興趣。格魯塔斯舉起槍對準庫克的頭,等著少校看他的表現。庫克朝他啐了一口。
槍聲響起,驚飛了塔樓上的燕子。
德軍派給貝恩特一個活兒——為樓上的長官臥室搬家具。他低頭看了看,擔心自己剛才在驚嚇中尿了褲子。他能聽見那間小屋里無線電報務員的聲音,電碼和聲音傳送都遭到嚴重干擾。報務員手握著記錄簿跑下樓梯,不一會兒又返回去開始拆卸設備。他們要向東進發了。
貝恩特從樓上的窗戶朝下看著,黨衛軍從坦克里搬出一臺背負式無線電發報機,交給留守的一小隊德軍。格魯塔斯和他那幾個齷齪的手下此刻都配了德軍的槍,正把廚房里的食物裝到一輛半履帶式卡車上,旁邊還有些士兵在幫忙。部隊上了車。格魯塔斯急忙從城堡里追出去。黨衛軍帶上他和其他幾個希維人朝蘇聯出發了,似乎遺忘了貝恩特。
一小隊裝甲兵在城堡里留守,一并留下的還有一支沖鋒槍和一臺無線電發報機。貝恩特在塔樓的廁所里一直躲到天黑。德軍除了一名士兵在院子里放哨,其余的都在廚房里吃飯。他們從一個柜子里找到了些烈酒。貝恩特從廁所里出來,謝天謝地,石頭地板不會吱嘎作響。
他朝報務室里望望。無線電放在夫人的梳妝臺上,地上散落著一些香水瓶。看著看著,他想起了死在廚房庭院里的恩斯特和死前朝格魯塔斯吐唾沫的庫克。貝恩特躡手躡腳地走進房間,他覺得應該為自己的擅闖向夫人道歉。他脫下靴子拎在手里,又搬起無線電和發電機,腳穿襪子走下樓梯,從出口溜了出去。二十多公斤重的無線電和手搖式發電機讓貝恩特走得十分吃力。他弓著背走進樹林,把東西藏好。他為不能把馬一起帶走感到很難過。
落日的余暉和爐火的幽光灑落在小屋涂漆的原木上,也照亮了獵物蒙塵的眼睛。一家人圍坐在壁爐前。這些獵物的頭顱年代久遠,每一代的孩子們都會把手伸過樓梯上端的扶欄去摸它們,所以它們的頭部已經禿了。
南尼把米莎的銅浴盆挨著壁爐的一角放下,從水壺里倒了點水,調好水溫后又加了些肥皂浴液,然后把米莎輕輕放進浴盆。米莎開心地拍打起水里的泡沫來。南尼取來毛巾在火爐前烘暖。漢尼拔把妹妹的小手鐲取下,在水里蘸了蘸,給米莎吹起了泡泡。輕輕飛起的肥皂泡映出全家人的臉龐,但很快便在爐火上方破裂了。米莎喜歡用手去抓這些泡泡,但她更想要回手鐲,直到把它重新戴到手上才肯罷休。
漢尼拔的母親在一架小鋼琴上彈奏著巴洛克風格的復調樂曲。在輕柔的琴聲中,夜幕降臨了,一家人用毯子遮住窗戶。樹林黑色的臂膀將小屋緊緊環繞。貝恩特筋疲力盡地走了進來,琴聲戛然而止。聽著他的講述,萊克特伯爵眼里噙滿淚水。夫人握住貝恩特的手輕拍了幾下。
德國人很快就將立陶宛歸入了奧斯蘭,這是德國的一個小殖民地。他們相信等消滅了斯拉夫這種低級人種之后,雅利安人就可以重新在這里定居。德軍在馬路上行進,裝載著大炮的德軍火車沿著鐵軌一路向東。
俄軍戰斗機和大型伊留申轟炸機對準德軍隊伍猛烈開火,德軍則用火車上的高射炮拼命回擊。
破曉時分,一群黑天鵝奮力飛上高空。排成梯形的四只天鵝伸長脖子,朝南飛去。在它們的上方,戰機呼嘯。
高射炮的炮火擊中領頭的天鵝時,它的翅膀剛剛揮展到一半。它突然便墜向地面。另外幾只天鵝見狀一面朝下方驚呼,一面繞著大圈往下飛翔。受傷的天鵝重重地墜落在一片原野上,動彈不得了。母鵝俯沖下來降落在它身邊,用喙輕啄著它,焦急地叫著在它周圍打轉。
公鵝還是一動不動。原野上傳來炮彈的爆炸聲,一隊蘇聯步兵在草地邊緣的樹林里行進。一輛德軍裝甲坦克越過水溝,穿過草地,同軸機槍向樹林里掃射著,步步逼近。母鵝張開翅膀護住公鵝,雖然雙翅和坦克比起來微不足道,雖然心在坦克的咆哮中狂亂地跳動,它卻沒有退縮。它站在公鵝身旁發出嘶嘶的叫聲,用翅膀拼命拍打坦克。坦克無情地碾過它們的身體,履帶上粘了一攤血肉和羽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