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周山終年寒冷，常年飄雪，但龍族的府邸九間堂卻如世外桃源一般在這冰雪之地，驚艷地存在。
因大殿屋檐上坐、趴、蹲、站著大大小小九尊龍型石像而被命名為九間堂，其內(nèi)所有的閣間和庭院都與北都的靈闕如出一轍，連名字都一模一樣。
在囚牛他們被戎紋安置在北都之后，九間堂便由畢方常年看管打理。
來之前，九昱就做過功課了，畢方乃是共工氏的后代，年輕的時候，是不周山出了名的名門貴小姐，她系出名門，錦衣玉食卻不是只會任性的嬌小姐。
那時的她不僅有美貌而且技能高強，她一直愛慕東海龍君，但最終沒有緣分結(jié)為夫妻，最后做了幾位龍子的嬤媼。
在龍君駕鶴西去之后，她便做了不周山的守山人，還替龍君把整個龍族家庭打理得井井有條。
如九昱所想，晚年的畢方依然有著非一日浸透而出的從容雍然，她身上的氣質(zhì)，有天生的，也有歲月的沉淀。
如今已近百歲的畢方滿頭銀發(fā)、滿臉皺紋但依然雙目如電，炯炯有神。
這么些年，畢方腿腳不便，常年坐在輪椅上，卻穿著講究的長袍，她見到睚眥異常高興，但朝著九昱瞧來之時，自有一股凌人的威嚴。
畢方：“這就是你的新婦？”
“是的，嬤媼。”九昱行禮，她并未在畢方習(xí)慣性的凜冽目光下退縮：“今日才來看望您，是九昱的失禮，嬤媼身體可好？”
講場面話，九昱也不是吃素的。
睚眥示意九昱上前，把九昱手中的玫瑰酥交給畢方：“嬤媼，這是九昱特意為您做的，您最愛吃的玫瑰酥。”
九昱禮貌地遞上去。
畢方示意小隨從接下，也不感謝，也不正眼瞧九昱。
九昱有些尷尬。
畢方：“大少爺和二姑娘的事兒，我都聽說了，他們怎么可能是毒害王上的人呢？”
睚眥推著畢方：“此事，說來話長，咱們先進堂里吧。”
這時候，靖海也下馬，前來行禮：“大將軍？”
畢方看著睚眥身后的侍衛(wèi)：“他們是？”
睚眥將畢方推至一旁：“此前，被囚牛阿兄保護起來的那些人已經(jīng)不安全了，此番我們前來，是要將他們轉(zhuǎn)移到安全的地方。”
畢方有些疑惑地看著睚眥。
睚眥：“臨終前，蒲牢阿姐讓我來找您，她說您看到這個，就都明白了。”
睚眥伸出手臂，露出龍鱗：“蒲牢阿姐臨終之前，將此事托付給了我。”
看到蒲牢的青鱗在睚眥手臂上熠熠發(fā)光，畢方半信半疑。
畢方看著侍衛(wèi)，眉頭緊皺：“可是他們，我能信嗎？”
睚眥：“他們都是我的人。”
睚眥給靖海使了一個眼色，靖海笑著點點頭：“都是自己人，自己人。”
畢方不搭理靖海等人，但還是讓隨從將大門打開：“小三爺還是住在靈睚閣？”
睚眥點點頭。
畢方有些反感靖海，努努嘴：“其他人，住在別院。”
小隨從領(lǐng)著路，靖海帶著侍衛(wèi)走進別院。
九昱跟著睚眥一同穿過凝香圃，正準備繼續(xù)往前走。
畢方忽然示意停住，回頭看著九昱。
九昱有些奇怪，為何畢方盯著自己上下打量。
畢方：“你還跟著干什么，灶閣在那邊。”
九昱：“灶閣？”
畢方：“快到用晚膳的時候了，你還不去燒飯？”
九昱指著自己：“我，去燒飯？”
畢方：“不然呢。”
睚眥：“靖海他們都有干糧不用我們管，你只管做我們幾個人的飯食便可。”
說完，睚眥把九昱身子一轉(zhuǎn)，指著不遠處：“灶閣，就在那。”
九昱：“可是我根本不…”
九昱還沒說完，睚眥已經(jīng)推著畢方走遠了。
九昱沒辦法，只能來到灶閣，看到灶閣里面的鍋碗瓢盆和各種備菜，她手足無措。
正當(dāng)九昱無從下手之際，睚眥笑著出現(xiàn)在灶閣。
睚眥：“要不要幫忙啊？”
九昱知道睚眥是來看自己笑話的，她扎好廚服，雙手舉著刀，向菜砍去。
睚眥：“切這么大一塊，是準備讓我們一頓只吃一口嗎？”
九昱：“我能做給你吃，就知足吧。”
睚眥：“我吃不吃無所謂，關(guān)鍵是嬤媼，她的要求很高，若是她不滿意，不認你這個兒媳婦，一氣之下將你趕出靈闕，你心甘情愿嗎？”
九昱猶豫了一下，她好不容易才以名正言順的身份進入靈闕，可不能因為一頓飯把計劃打亂。
九昱忽然一笑：“我記得睚眥爺?shù)膹N藝了得，可不可以指點一二啊？”
睚眥：“你這是在求我？”
九昱翻了個白眼，隨后又擠出一個笑容：“是的，求求您。”
睚眥：“你都沒有底線的嗎？”
九昱脫口而出：“求求自家夫君要什么底線，在您這兒我永遠沒有底線。”
九昱眼巴巴地看著睚眥，睚眥一向冷峻，但也被九昱逗得繃不住了，轉(zhuǎn)頭之際不由揚起了嘴角。
睚眥一把拉住九昱的手，九昱在睚眥懷中，抬頭愣愣地看著睚眥。
睚眥壓根不看九昱，直接把刀拿過來，熟練地切起菜來。
睚眥：“你是準備一直這么盯著我看嗎？”
睚眥伸手：“盤子。”
九昱趕緊回過神，遞給睚眥一個盤子。
睚眥：“那些菜，能洗干凈給我嗎？”
九昱趕緊洗菜。
睚眥看著九昱，一笑：“這才對嘛。”
九昱：“什么？”
睚眥：“做個聽話的昱夫人啊。”
九昱：“你！”
睚眥忽然嚴肅：“雖然我們是假的，但在他們面前，至少得像真的。”
九昱：“什么真的，假的？”
睚眥看著九昱：“夫妻關(guān)系。”
九昱“唰”地臉紅。
睚眥：“總不能讓靖海那家伙看出破綻吧。更重要的是，嬤媼，別讓她看出來。”
九昱：“這么怕她看出來？”
睚眥：“阿母走了之后，是她一直帶著我…”
睚眥頓了一下：“不想讓她為我擔(dān)心。”
九昱的手忽然停住了，她分明從睚眥這不經(jīng)意的一句話中，聽到了悲傷。
睚眥：“還不出去？”
九昱：“嗯？”
睚眥：“我要生火了，你確定要呆在灶閣？”
九昱脫去廚服，離開灶閣：“那麻煩你了。”
不消一時，睚眥已經(jīng)做好幾個菜，示意讓九昱同自己一起，端到靈膳閣。
九昱走進靈膳閣之前，忽然停住腳步。
睚眥回頭看著九昱：“怎么了？”
“你嬤媼，是不是很兇？”九昱試探性地問道。
睚眥微微一愣，眼中難得閃過一絲笑意：“我還以為你天不怕地不怕。”
九昱嘴硬：“不，不是害怕，只是做好準備。”
睚眥意味深長地看了九昱一眼：“她是我見過最善良的人。”
九昱點點頭，深吸一口氣，端著盤子走進靈膳閣，遠遠地看到了桌后的畢方。
畢方手一伸，九昱莫名其妙，睚眥對九昱使了一個眼色，九昱才明白，果斷拿起一雙筷子遞給畢方。
畢方接過筷子，嘗了一口菜，眉頭微微一皺。
九昱：“不好吃？”
畢方又夾了另外一口菜，隨后把筷子一放。
九昱忐忑不安。
畢方看著睚眥和九昱：“怎么不一起吃？”
睚眥一笑：“一起吃，一起吃。”
九昱這才松了一口氣。
這么多年，云紋教會了九昱如何保護自己，如何調(diào)虎離山，如何收服人心，卻從未教過自己該如何為人妻討夫君歡心，更沒有教過自己該如何進夫家博長輩一笑。
如今看來，對九昱而言，這倒是最大的難題。
正當(dāng)九昱覺得氣氛開始回溫之刻，畢方忽然將筷子一放，看著九昱：“聽聞你乃鹽商出身，還經(jīng)營了一家商行？”
九昱點點頭。
畢方：“生意怎么樣？”
九昱：“回嬤媼，昱歸商行以制鹽為主，起源江南，如今已在神崆國開設(shè)多家分社，生意還不錯。”
畢方上下打量著九昱：“是不是有點姿色的姑娘，做生意會容易些？”
睚眥：“嬤媼…”
畢方擺擺手，示意睚眥不要說話。
九昱先是一怔，隨后面帶微笑，禮貌回應(yīng)：“生意好不好，與姿色沒有任何關(guān)系。”
畢方：“哦？”
九昱：“做生意這事兒，姑娘占不到什么便宜啊。別人付出一分的努力，女子至少要付出三分。”
畢方眉頭緊皺：“那你還在固執(zhí)什么？一介女流，理應(yīng)恪守婦道，相夫教子，整日流連商場，左右逢源，成何體統(tǒng)！”
九昱理直氣壯：“女子如何，男子又如何？”
九昱忽然站起來，看著畢方：“如今，只要是有經(jīng)營之道之人，皆可開商行，做掌柜，為民造福，此事而非男女判別。”
畢方被九昱突如其來的氣勢嚇了一跳。
九昱：“九昱自幼就喜歡經(jīng)商之道，一來可利用所長造福百姓，二來也可為窮困之人提供生營之所。”
睚眥饒有興趣地看著九昱。
九昱：“自我接手昱歸商行以來，生意蒸蒸日上。天下之人皆知，我昱歸商行所到一處，招募而來的工人都是吃苦耐勞的窮困之人，我們彼此扶助，他們?yōu)榘傩罩汽}，我為他們遮風(fēng)避雨，有何不可？”
畢方：“如今你嫁入靈闕，已是靈闕一份子。不但代表昱歸商行，更要代表靈闕的顏面，要執(zhí)掌生意，更要考慮和肩負起靈闕的興衰重任，九昱，你身為女子，卻希望走上這樣一條荊棘之路，必定要付出比男子多十倍的心力，你，可做得到？”
九昱：“九昱做得到。”
畢方繼續(xù)追問：“靈闕組訓(xùn)，孝敬先輩、祖輩，幫扶平輩，庇佑晚輩，身為靈闕三子之夫人，你可還有精力，做得到這些？”
九昱狠狠點頭。
畢方：“經(jīng)商之人，不但要以自家家業(yè)為重，更要兼濟天下，你又能否做到？”
九昱斬釘截鐵：“九昱，做得到！”
九昱這人不是什么一般的女子，做事就做事。
睚眥算是看出來了，他的這位夫人，言很絕，心挺硬，能成事。
畢方也盯著九昱看了半天，最后她“哼”了一聲，起身。
睚眥趕緊扶上去：“嬤媼，我們送您回去。”
睚眥回頭給九昱使個眼色，九昱這才反應(yīng)過來，一收方才的氣勢，乖巧地扶著畢方的另一邊胳膊。
奇怪的是，畢方這一次，沒有將九昱甩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