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一早的襄蘭殿里,戎紋與嵐妃、龍妃一同用早膳。
林公公忽然小跑過來。
戎紋:“林子,如此匆匆忙忙,是有什么要緊的事兒?”
林公公看了看嵐妃和龍妃。
戎紋:“都是自家人,不礙事。”
林公公行禮:“回王上,昱歸商行制鹽的窯洞坍塌了,有大約五十個工人被困其中,如今生死未卜,這些人的家眷此刻都圍堵在靈闕門口,紛紛說著九昱乃黑心商家,要…”
戎紋:“要什么?”
林公公:“要龍七姑娘償命。”
嵐妃手一抖,筷子直接掉落下來。
戎紋瞥了一眼嵐妃。
侍女趕緊撿起來,嵐妃小心翼翼抓緊筷子。
戎紋將碗筷一放:“立刻將他們宣進宮!”
林公公:“王上,是現在嗎?您還沒用完早膳呢。”
戎紋:“都出人命了,孤還吃得下?”
林公公趕緊行禮:“擺駕!”
嵐妃要起身,卻打了一個趔趄。
侍女連忙扶住,嵐妃:“恭送王上。”
戎紋:“嵐妃身子不適,早些休息。林子,一會你送龍妃回宮。”
林公公:“諾。”
趕在戎紋離開之前,鴟吻攔住:“王上,九昱阿姐絕對不可能是黑心掌柜的,求王上定要調查清楚,不能冤枉九昱阿姐啊。”
戎紋看著鴟吻,抬起鴟吻的臉:“她是你阿姐,孤自然應該網開一面,但你又是孤的誰呢?”
鴟吻:“臣女…臣女…”
戎紋一笑:“臣女?呵,看來你只是孤眾多臣子中的一個而已。”
說罷,戎紋甩身離去。
林公公:“龍妃娘娘,老奴送您回龍春殿。”
臨走前,嵐妃拉著鴟吻的手:“你阿姐吉人自有天相,一切都會沒事的。”
鴟吻只能點點頭,跟著林公公離開襄蘭殿。
一路上,林公公和鴟吻走在前面,璇兒等侍女遠遠地跟在身后。
見鴟吻眉頭緊皺,林公公:“娘娘,有句話,老奴不知當講不當講。”
鴟吻:“林公公,有什么話,但講無妨。”
林公公行禮:“昱歸商行出事,七姑娘難辭其咎,此事可大也可小。”
鴟吻看著林公公。
林公公:“說大,這是牽扯了人命,頂大的事兒。說小,這是王上一紙圣旨的小事兒。”
鴟吻:“鴟吻…不懂。”
林公公一笑:“方才王上不是給龍妃娘娘暗示了嗎?若七姑娘是王上寵妃您的阿姐,王上自然會網開一面。”
鴟吻:“寵妃?”
林公公:“娘娘,王上每天要坐兩把椅子,前朝后宮各一把。椅子這東西倒也有趣,各個榫子互相咬著較勁,若是前朝有什么不順心的事兒,椅子不穩了,王上便想在后宮坐得穩一些,舒服一些。娘娘,今兒應該給王上表個態。”
林公公繼續說著:“娘娘得讓王上知道,龍春殿的椅子,時刻為王上準備著,而且會讓王上忘記前朝的不舒服。”
鴟吻臉色難看。
林公公:“王上一高興,說不定,前朝的椅子隨便修修補補,便打發了。娘娘,您說呢?”
鴟吻沉默不語。
林公公:“娘娘,龍春殿到了,老奴先行告退。”
林公公說完,行禮后轉身離去。
鴟吻看著林公公的背影,眼神一定:“林公公…”
林公公停下腳步:“娘娘,您吩咐。”
鴟吻:“勞煩林公公與王上說,龍春殿的椅子定會比朝堂上的那把坐著舒服,龍妃隨時恭迎王上。”
林公公一笑:“老奴,遵旨。”
養心閣中,戎紋高高在上,睚眥、負熙,柳博文還有幾個臣子站在一旁,九昱跪在地上。
戎紋:“龍七女九昱,你可知罪?”
九昱:“王上,制鹽的窯洞的確是臣女昱歸商行名下,但不知為何,忽然塌陷,造成了工人們遇難,如今被困在窯洞之中。”
戎紋:“不知為何?”
戎紋看著九昱:“難道不是因你偷空減料,買了便宜的地,用了低廉施工的結果?”
九昱眉頭緊皺:“九昱沒有。”
戎紋:“孤念你當日說,想要繼承養父遺志,將鹽業精神發揚光大,才將官鹽之首的位置給你,卻沒想到你濫用職權,壟斷官鹽,克扣工錢,虐待工人,謀取暴利!”
九昱:“窯洞塌陷的時候,沒有一塊瓦片是無辜的。既然事情來了,欲加之罪,又何患無辭呢?”
戎紋:“你的意思,是說孤冤枉你了?”
負熙著急了,上前一步:“王上,九昱為人,臣再清楚不過。她做生意一向老老實實,本本分分,對待工人們更是寬宏、友善,如今卻被說成了奸商一般。”
九昱:“臣女,定會給王上一個說法。”
戎紋:“哦?”
九昱對著戎紋說道:“臣女以為當務之急,應當先妥善處理好受困家屬安撫之事。另外,解救工人,也是頭等大事。”
九昱繼續說著:“王上,據臣女了解,被困工人逃命的唯一通道,已經被亂石堵死了,這五十名工人,被困在后山的位置,而且離地面不遠,若以火石炸開,我們應當能在窯洞完全塌陷之前將工人解救出來。”
柳博文看了看文官甲,文官甲立馬上前:“王上,萬萬不可啊!”
戎紋:“為何?”
文官甲:“昱夫人所言的確是事實,但我等尚未施救,并非是我等故意延誤救人時機,只是…”
戎紋:“只是什么?”
文官甲:“只是這窯洞后面,便是我北都異族蒼冥族人生活的地方蒼冥村,一旦動用火石,蒼冥族必受影響。如此罪責,臣等承擔不起啊,王上。”
幾個文官一起跪下:“王上三思。”
戎紋一聽到這個信息,也陷入猶豫之中。
文官乙:“本來此次納稅,他們已經怨聲載道了,若連他們安身之所都不可保障,只怕會引起他們異動啊。”
文官丙:“王上…”
文官丙將折子遞給林公公,林公公又遞給戎紋。
戎紋低頭一看:“請愿書?”
文官丙:“王上,工人的家屬,共同上書,萬民請愿,請求…”
戎紋看著請愿書:“請求昱歸商行九昱,以命抵命,以平怨怒。”
睚眥、負熙、九昱皆是一驚。
文官甲:“王上,如今民怨四起,恐怕昱夫人不死,不足以平民憤。”
文官甲瞥了一眼柳博文。
柳博文氣定神閑,什么話都沒說。
九昱的雙腿像是被黏在了地上,一動都不能動。
負熙上前一步:“王上,有想著如何懲罰九昱的功夫,倒不如想想既能安撫好蒼冥族,又能救人的法子。”
戎紋:“督統,有主意了?”
負熙:“不如先拖著,拖到窯洞坍塌,對外宣稱援兵來遲,再對負責的人假意斥責一番,至于受難者的家眷,我靈闕愿意出錢出力,出面安撫,無非就是多出銀兩的問題。”
這時候林公公走進來,對著戎紋一番耳語。
戎紋嘴角一笑:“她真這么說?”
林公公點點頭。
見戎紋忽然莫名一笑,柳博文眉頭微微一皺。
文官甲繼續追問:“那昱夫人呢?我聽聞,如今那工人的家眷可是將靈闕堵了一個水泄不通,他們未必會放過昱夫人!”
負熙繼續說著:“臣愿親自帶著禁軍先將靈闕包圍,將九昱嚴加看管,待事態平息之后,再論罪處置。”
戎紋若有所思一番:“既然龍妃都為她的阿姐求情了,龍妃的面子,孤總是要給的。”
戎紋看著九昱:“那便先按照督統說的來處理吧。”
負熙叩首:“謝,王上。”
九昱還想說著:“可是…”
負熙一把將九昱拉住:“還不快謝恩。”
九昱咬緊牙關,什么都沒說。
從宮中回到靈闕,九昱透過轎簾,看到靈闕正門口,家眷們依然圍堵在此。
一日一夜,不眠不休。
不知是誰,忽然看到了馬車:“九昱在那呢,九昱在那呢!”
一瞬間,馬車被眾家眷圍在一起,九昱坐在里面,搖搖欲墜。
睚眥和負熙相視一看,默契地點點頭。
趁負熙下馬車之際,睚眥一手撐起馬車的頂,一手懷抱九昱,直接飛身穿過靈闕屋檐,落在門內。
負熙:“大家稍安勿躁,我們這便前往窯洞救出你們的親人,請大家放心!”
一個家眷發現馬車里沒人,大喊著:“奸商跑了!奸商跑了!”
眾家眷又快速跑到門邊,拍打著靈闕的大門:“奸商九昱,必須抵命,以平怨怒!”
家眷甲:“救救我兒子吧,救救我兒子…”
家眷乙:“還有我的家人…”
家眷丙:“他們都被困在窯洞里,是死是活都不知道…”
九昱透過門縫,看到這群可憐人,悲從心來。
負熙從后門回到靈闕,直奔廂房。
九昱迎頭走來:“你打算什么時候去救他們?”
負熙:“誰?”
九昱:“你方才不是答應他們,立刻去援救工人們嗎?還是,你故意這么說,其實壓根就沒想著救?”
負熙:“養心閣中,王上已答應我,拖到窯洞坍塌,對外宣稱援兵來遲,再對負責的人假意斥責一番。我這便去讓金管家準備銀兩,安撫家眷。”
負熙看著九昱:“你呢,就好好呆在靈闕,王上說是待事態平息之后,再論罪處置。其實,也不會再責怪你了,這次也要多謝鴟吻,她會好好感謝王上的。”
九昱:“她一個小姑娘,怎么感謝?”
負熙:“如今鴟吻貴為龍妃,這是她與王上之間的事兒,不是你我該考慮的。”
九昱:“那我就這么將鴟吻推出去,自己在此處做縮頭烏龜嗎?”
負熙:“如今你都自身難保了,還在替他們著想?”
九昱:“不管事實真相如何,這些人皆是因我而被困,五十條人命,生死未卜,如今全指望我了。”
負熙:“你可別忘了,如今外面的人,可都是自發請愿讓你抵命的人啊!”
九昱搖著頭:“我還是堅持,如今當務之急是,是先將工人們救出來。”
負熙:“你…”
禁軍副將前來:“督統,軍中有事匯報。”
負熙:“我要去忙別的事兒了。”
負熙囑咐九昱:“你好好呆在靈闕,這里有我,你且放心。”
負熙交代副將:“吩咐下去,定要好好保護靈闕,好好保護七姑娘。”
副將:“諾。”
見副將一直站在西廂房。
九昱:“這是本夫人的廂房,豈是你可以待的地方,給我出去!”
副將只得走到外面院中。
九昱:“再遠點!”
副將又走遠點,遠遠地盯著九昱。
沒一會兒,一個人推門而入。
九昱:“出去!”
只聽腳步越來越近,九昱:“我說的話,你都聽不懂嗎?你…”
九昱一回頭,卻和睚眥撞個滿懷。
睚眥:“難得見你如此大的氣性啊。”
九昱:“我…我以為是那個副將。”
九昱坐下:“今日養心閣中,你為何一句話都不說?”
睚眥氣定神閑:“多說無益。”
九昱:“你也是來勸我的?勸我先自保?”
睚眥點點頭:“首先得自保,然后才能救人。”
九昱:“救人?”
睚眥從懷中拿出地圖:“憑我對你的了解,你應該是想救人的吧?”
九昱:“當然!”
睚眥攤開地圖,看著窯洞周圍。
他用木桿指著:“這便是坍塌之處。”
九昱緊鎖雙眉。
睚眥搖著頭:“這個地方,可不好去營救啊,難啊。”
九昱:“再難也得救。”
睚眥:“當然!五十條人命呢。”
九昱一愣,看著睚眥的側臉,此刻的睚眥正盯著地圖上。
九昱心想,睚眥可真是個矛盾體。
怎么形容呢,有時像烈日里山旮旯里的冰塊,倔強著不肯消融,但此時卻又像一團火焰,至少在這一刻,讓九昱感受到了溫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