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顧不上這么多了,單手啟動異能,一只手上立刻冒出利爪,對著蠪侄攻去,一只手臂托著九昱往上方的縫隙飛身而去。
蠪侄身軀龐大,根本飛不到睚眥的高度,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兩個獵物從縫隙中飛出洞穴。
見到日出的那一刻,九昱迷迷糊糊看到睚眥右臂裸露的皮膚上。
有一枚鱗狀胎記,金光閃閃。
九昱抓住睚眥的右臂,喃喃自語:“小,小…”
話音未落,九昱便昏迷過去。
寒風烈,大雪疾,天地一片蒼茫。
即便是男孩子,小樹的身體依舊單薄,他瑟縮著,每一次呼吸都吞吐出白茫茫的霧氣。可是,他并不孤單,他的背上還有小云朵,他背著她,逆著風雪往前走,不肯停下腳步,不是為了追尋前面的火光,而是怕一旦停下便會凍僵。
小云朵迷迷糊糊地說著:“小樹阿兄,我好冷。”
小樹:“別怕,很快就到家了。”
可當他們回到窩棚的時候,卻發現窩棚已經被積雪壓塌。
小樹把小云朵放在旁邊,從積雪中把破布、破被拽出來給小云朵披上。隨后,又把積雪推開,重新搭起窩棚,把小云朵抱進窩棚里。
小樹把自己的上衣全部脫下來,給她裹上:“別睡,再跟我說說,那天的事兒……”
云朵迷迷糊糊:“那天,也跟今天一樣的冷,我就…就跑到集市上,鳳羽簪換了湯團……”
小樹一驚:“那日是你把鳳羽簪給當了,換了喂我的肉湯團?!”
云朵弱弱點頭:“沒想到那簪子這么值錢。”
小樹:“一支簪子換兩碗肉湯團,你…你怎么這么傻……”
云朵:“只…只當掉了母簪,你看……”
云朵從懷里掏出子簪,已經變形得不成樣子。
小樹:“可惜了,這也不能帶了。”
云朵:“我找鐵匠焊成了匕首,你看,如今既能當簪子,還能做匕首,多好。”
小樹感動。
云朵:“還…還有這個…”
云朵又掏出紅寶石:“小樹阿兄,你可不能把你的那枚弄丟啊,弄丟了,我就找不到你了……”
小樹:“我不會讓你找不到的。”
云朵瑟瑟發抖:“小樹阿兄,我是不是要死了?死了是不是就能見到阿母了?”
“不會死,我不會讓你死。”
說完,小樹拉來手臂,雙目盯著手臂上的胎記,隨后他背過身去,忽然他的一邊眼珠變成了藍色,目光所看地方的一堆柴木竟被點燃,團團柴火圍繞著云朵,為云朵取暖。
微微暖光中,小云朵看到小樹右臂上的鱗狀胎記在發著金光:“小樹阿兄,這是什么呀?”
小樹咧嘴一笑:“這是神仙賜的護身符,有它保護,咱們都不會死。”
小樹抱住她,繼續輕輕啟動異能,光芒充滿窩棚。
小云朵慢慢睡著,唇角微笑。
八年九個月零四天,在這段時日間,九昱一直沒有忘記這枚右臂上的鱗狀胎記。
從她第一眼見到他,直到此刻。
不消一刻,黎明已白,第二天又來了。
蒲牢看著已經大亮的天,一個人也有一個人的好,只不過是寂寞深夜把暗自神傷合血吞罷了。
她端起茶盞,發現茶幾上已經留下了茶盞的痕跡。
蒲牢輕輕拭去,卻怎么都擦不掉。她將璇兒叫來。
蒲牢吩咐璇兒:“我記得你有個遠方表妹洺兒,之前是去給九昱藥浴的?”
璇兒:“正是。”
蒲牢:“你們姊妹之間要常常走動,可知道?你去庫房拿些上好的錦繡,送與你的表妹吧。”
璇兒:“璇兒先替洺兒謝過大姑娘。”
蒲牢垂目,一個人若真是在這人世間走過一遭,必定會留下什么痕跡,就像這茶幾上的茶盞痕跡一般,久而久之,自然就去不掉了。
若是一點痕跡都沒有,只能說,這個茶盞根本就沒放置過茶幾之上。
蒲牢看著茶幾上的痕跡,笑了。
九昱從夢中驚醒。
大黃趕緊端上一盞茶:“姑娘,您總算醒了,可是擔心死人家了。”
九昱奮不顧身地從榻上下來:“什么時辰了?”
大黃:“剛過午時。”
九昱披上外袍就要往門外走去。
大黃:“哎,姑娘,干什么去?”
九昱:“我找到他了。”
大黃以為九昱是睡迷糊了,完全摸不清楚九昱在說什么:“誰啊?找到誰了啊?”
如往常一般,小云朵又去偷祭品了,她在樹林間快跑,村長和村民在后面邊追邊喊著:“站住,你給我站住!”
小云朵忽然站住,村長和其他人還以為她會有什么動作,也不敢向前,只好站著,沒想到云朵忽然張開了嘴,一口把祭品吃完了,隨后朝村長吐了吐舌頭:“吃飽了,繼續跑。”
說完,小云朵撒腿就跑,村民還想追上去,卻被村長攔了下來:“東西都藏她肚子里去了,還追啥子去,散了,都散了吧。”
村長和幾個村民垂頭喪氣地轉頭走開,十分沮喪,他們總是被這個小丫頭戲弄,而且每次都是她的手下敗將。
云朵看著散去的村長,也放松了腳步,晃悠晃悠地準備找一棵樹爬上去休息一會。
這是一棵參天大樹,云朵準備挑戰一下。她搓了搓手,圍著老樹走了一圈,忽然腳下一聲慘叫,云朵直接被絆倒在地。云朵趴在地上看著眼前,樹下一堆樹葉,樹葉底下忽然有東西在動,云朵順手撿起一根樹枝,小心謹慎地,準備隨時攻擊這條“蛇”。忽然,樹葉被掀起來,這條“蛇”一下子站在了云朵眼前。
云朵從來沒見過這么大的“蛇”,也許,這根本就不是一條“蛇”。
云朵拿著樹枝連忙后撤。
眼前之物發出“嘖嘖嘖”的聲音。
云朵這才看清楚,這可能是一個……人。
云朵怯生生地問:“你,你是人嗎?”
眼前之物不耐煩地回答:“不是。”
云朵連忙后退:“那你是什么?!”
眼前之物有些沮喪:“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眼前之物慢慢抬起頭,云朵看得更加清楚了,這分明就是一個人,比自己高一點,壯一點,頭發凌亂,衣服也都破碎了,臉上有些傷痕,留著很多血,云朵看不清他的眉眼。
眼前之物低著頭:“你踩到我的腳了。”
云朵有些愣神,連忙道歉:“對不起,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血人似乎沒聽到云朵的道歉,拍拍身上的樹葉,準備轉身走。
云朵趕緊把自己方才偷來的祭品塞給血人:“你還沒吃飯吧,這些,你可以吃。”
血人不理會,轉頭就走,走的時候,把食物扔了回來。
云朵有些莫名其妙,這個人是誰?
從云朵記事起,這個村子就沒有進來過外人,若是被阿父和村長知道,有外人闖入,怕是這個血人會有性命之憂,這一刻,云朵也說不出為什么,但她不想讓這個人有性命之憂,便一直不緊不慢地跟在血人身后,時不時地還問候著:“我從小就生活在這里,對這個村子比較熟悉,要不要我帶路啊?你到底要去哪里啊?也許我能幫上忙哦…”
可是,前面的血人完全不理會,只是自顧自地往前走,時不時地會咳嗽,他的腿受傷了,所以走的時候一瘸一拐。走了許久之后,血人和云朵又轉回了方才老樹的位置,血人看了看地上自己扔過的食物,又環顧四周。
“我就說吧,一般人走不出這里,這是我的地盤兒。”云朵跑上來:“跟我走嗎?”
血人抬眼看著眼前的云朵,她正啃著青梅果,雙眸漆黑,笑的時候眉眼彎彎,半晌,她傾身而下,黑眸對上他的視線:“走吧!”
說完,云朵挺著胸脯就往前走,血人猶豫了一下,還是跟了上來。
這一跟,就是無盡。
云朵看著血人跟上來,面露微笑,蹦蹦跳跳地往前走。
走了約莫半個時辰之后,云朵一屁股坐在地上:“哎呀,走累了,咱們歇會吧,話說,你到底想去哪啊?”
見半天沒人回應,云朵回過頭,忽然發現,身后一個人都沒有。
云朵心中大想不好,該不會這血人已經被阿父或是村長逮去了吧,云朵趕緊按照原路往回跑,沒跑多久,卻發現不遠處的地上,血人躺著,一動不動。
云朵跑到他面前,搖晃著:“嘿,你怎么了?”
血人半天沒反應,云朵有些害怕,怯生生地把手指放在血人鼻子下面,還好,呼吸還在。可是任由云朵怎么搖擺血人,他都紋絲不動,云朵再一摸血人的頭,天哪,熱得像火爐,云朵知道他是生病了。她得盡快把他安置好,不然這么燒下去,恐有性命之憂。
云朵拖著血人的胳膊,完了,根本拖不動,云朵停下來,環看四周,確定沒人之后,開始施法,手中竄出銀色絲線。
雖然腦子不停的都是云紋的那句:“不準擅自使用巫術!”
可是,如今是特殊情況,應該可以特事特辦吧。
云朵猶豫了一下,隨后一甩頭:“反正阿父不在。”云朵繼續施法,銀色絲線纏住血人,把他運送到最近的山洞里。
云朵把血人放在草榻上,給他鋪上大樹葉做被子,隨后又將隨身帶著的水壺擰開,往血人嘴里灌了些水。
云朵自言自語:“喂,你先別慌死啊,我去給你找點兒藥來。”
小云朵剛轉身要走,血人突然拉住她的手。
云朵被驚嚇到。
血人有氣無力地說了三個字:“我餓了。”
云朵傻眼:“哈?”
隨后,哈哈大笑起來。
九昱目光堅定,走到一間酒肆的門口。
已經過了午膳的時間,酒肆里只有少許的一、兩個人,氤氳著熱氣。
九昱徑直走進去,睚眥正背對著九昱煮著肉湯團,九昱看著他的背影,十分緊張。
她屏住呼吸,每走一步,眼前都會閃現與小樹當年的種種。
她等著睚眥回頭,滿眼期待。
睚眥的袖子挽著,手臂上的那三道傷疤露在外面,還有那枚鱗片一樣的記號。
九昱眼睛里面噙滿了淚水,距離睚眥越來越走近。
九昱:“你…能回過頭來嗎?”
睚眥聞聲回頭,看到了九昱。
九昱:“我…”
睚眥:“你還真能睡啊,怎么,起來餓了?想吃碗肉湯團?”
九昱:“你一直在煮肉湯團?”
“這不明擺著嗎,我們不比九昱姑娘是大家大戶,我得干活生計啊。”睚眥還是一如既往地冷言冷語。
她曾孤獨地在這人世上行走,慶幸曾經有人為她披荊斬棘,久別重逢已經是這人間最美好的詞語了,能夠再次相遇,她可以原諒他所有的姍姍來遲,所以,她不在意再多等那么一會會。
九昱回過神,摸著肚子:“嗯,餓了,來碗肉湯團。對了,再來壺青梅酒。”
睚眥:“這大白天的,就吃上酒了?”
九昱笑了:“今兒高興。”
睚眥也不多問,轉身去煮湯團,他一轉過身去,九昱看著他的背影,再也忍不住了。
眼淚“唰”地一下全都下來了,她趕緊轉過臉去,擦掉,而背對她的睚眥卻不知不覺。
九昱看著睚眥把一碗肉湯團和一壺酒放到自己面前,她低頭吃,卻看到睚眥臂上的三道傷疤。
九昱指著傷疤:“這是什么故事?”
睚眥趕緊捋下挽起的袖子,遮住了傷疤:“不過是男孩子年少玩鬧的懲罰,不是什么故事。”
九昱尚未表明身份,自然也不指望睚眥坦誠。
她繼續低頭飲酒吃湯團,亦不接話。
九昱:“謝謝你。”
睚眥擦著桌子:“今日之事,我也當謝謝你,你幫我包扎,還救我好幾次。”
九昱:“我不是說今日之事。”
睚眥一愣。
九昱:“我有話想對你說。”
睚眥手停下來,看著九昱。
九昱:“你,可曾有婚配?”
睚眥真是被九昱問得一臉懵:“別別別,今日只是因為不能見死不救,姑娘不必以身相許。”
九昱眸光微閃:“不是,其實…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