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鐘后，李毓悠閑地坐在首飾鋪內(nèi)的太師椅上，一手優(yōu)雅地拿著茶盞，不時地輕啜一小口。</br> 身旁的林立夏輕咳了聲，瞥了眼角落里趴著的那個被打得鼻青臉腫還隱約嗯嗯哼哼的男子，有些無奈地看了眼李毓：“爺，你下手太重了。”</br> 李毓將茶盞放在桌子上也不回答，一手轉(zhuǎn)動著手上的扳指，一邊側(cè)目對一旁瑟瑟發(fā)抖的掌柜說道：“你們城中為何不見有妙齡女子？”</br> 掌柜的結(jié)巴著開了口：“回，回，回這位爺?shù)脑挘〉模〉牟恢！闭f完還心虛地低下了頭。</br> 林立夏敏感地察覺到掌柜說話的時候偷偷看了角落里的男子一眼，再想著李毓突然問話，心里當下有了思量。</br> 李毓淡淡地開了口：“不敢說？我替你說可好？這城中本就窮困潦倒，好模樣的姑娘家也是少得很，可哪知監(jiān)城尹嘯尹大人家的公子是個好美色的主，每次見了水靈的姑娘就想收回去。順從的還好，不順從的就是明搶強擄也要弄到手。有幾個姑娘家脾氣硬，最后都被活活打死了。掌柜的，我說的可對？”</br> 掌柜的這下子是猛地抬起了頭，隨即反應過來連忙搖了搖頭，哀求說道：“這位爺，小的是真的不清楚啊！”</br> 林立夏聞言愣了愣，接著厭惡地看了看角落那人，她知道李毓不會憑空冤枉誰，這番話定然是屬實的，只是沒想到這人是這么個人渣。再看這掌柜的態(tài)度，看來這監(jiān)城大人就是這里的土皇帝了，任由自己的兒子為所欲為，也不是個好東西。</br> 李毓邪魅地看了她一眼，似在問：“我做得過分嗎？”</br> 林立夏朝他恭敬并且?guī)еЬS地說道：“爺，干得好。”</br> 李毓這才淺勾起了薄唇，半瞇著眸子看向門口。</br> 大約過了一刻鐘，首飾鋪外面有急亂的腳步聲響起，接著有兩個人匆匆走了進來。那走在前面的中年男子體形臃腫，兩撇小胡子顯得滑稽有趣，那雙肥肉間的眼睛閃著陰冷，他就是尹嘯，肇東城的監(jiān)城大人。而身后跟隨的那個男子則是二十歲上下，一身儒袍斯文有禮，可那高挺的鷹鉤鼻卻顯示了此人心機甚重。</br> 尹嘯進來后第一眼便看到了自己的愛子畏縮著身子正蜷在地上，當下怒火翻騰就想破口大罵，可一抬頭對上了座上那人，所有的辱罵就都咽了下去，他表情一換就成了諂媚，只是那綠豆眼里滿是陰險，躬著身子道：“卑職見過九王爺！”</br> 身后那人聞言也是一愣，馬上也學著尹嘯說了一句。</br> 李毓沒有說話，只是一臉神色不明地打量著他們，許久之后才開口道：“尹嘯尹大人？”</br> 尹嘯忙不迭地點頭：“正是卑職。”</br> 李毓慵懶地看向角落那男子：“這人你可認識？”</br> 尹嘯袖子下的雙手握拳，面上卻仍是訕笑：“這人正是犬子。”</br> 李毓此刻身上散發(fā)出一種華貴迫人的氣勢，半瞇的桃花眼輕輕一瞥就讓人感覺到壓力，他輕笑一聲道：“尹大人就不好奇令子為何會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樣子？”</br> 尹嘯低頭回道：“卑職方才已經(jīng)聽那店鋪伙計說過了，犬子生性頑劣，卑職教導無方，王爺教訓得好，教訓得好！”</br> 嘴上是這樣說著，尹嘯心里卻是恨得咬牙切齒，他老來才得這么一個兒子，疼得恨不得將天上的星星摘給他，而今天這九王爺一來就將他打成了這番模樣，偏偏他還不能說什么，只能賠著一張老臉夸他打得好，這口氣，實在是郁結(jié)得很！</br> 李毓嗤笑了聲：“尹公子千不該萬不該的就是打我的人的主意，今天本王也只是給他一個小小的教訓，還望大人以后多加管教。”</br> 尹嘯恭敬回道：“多謝王爺，卑職一定會好好懲治犬子！”說罷他狀似無意地看了下李毓身邊的女子，長相確實不俗，不過這個賤人竟然害得邈兒被打成這樣！他眸中劃過了陰冷，他是絕對不會讓她好過的。</br> 李毓視線停留在尹嘯身后那人的身上，慵懶地問道：“尹大人身后這位是？”</br> 尹嘯連忙介紹：“回稟王爺，這是卑職的下屬伢毅。”</br> 一直安靜的林立夏聞言微微忍笑著側(cè)過了頭，噗，伢毅，衙役。</br> 李毓修長的手指輕敲著桌面，細長的眸子深不見底：“本王這次來是為了賑災款的事情，還望尹大人多多配合。”</br> 尹嘯的身子微不可見地僵了僵，隨即笑著回道：“當然，當然，卑職定當竭盡所能。”</br> 李毓起了身，長眸睥睨，皇家氣度盡顯無疑：“那便先這么說吧，令公子身上有些小傷，尹大人還是叫個大夫給看看吧。立夏，回客棧。”說完長靴一邁，瀟灑走人。</br> 林立夏連忙跟了上去，眼角還朦朧地帶著笑意。</br> 鋪子里只剩下疾步趕到尹邈身邊的尹嘯和沉默的伢毅。尹嘯慌張地朝外面大喊，“蠢貨！還不給我進來扶公子回去！”門外立刻有幾個官差跑了進來，還因為動作慢被尹嘯打罵了好幾下。盛怒慌張中的尹嘯卻沒發(fā)現(xiàn)伢毅在聽到李毓喊“立夏”之后便陷入了沉思。</br> 立夏，會是那個林立夏嗎？</br> 傍晚時分監(jiān)城府邸。</br> 尹嘯在書房里來回踱步，越想越是憤怒，隨手拿起了書桌上的硯臺往地上狠狠地砸下，霎時硯臺支離破碎，黑色的硯塊散落得到處都是。這時伢毅推門進來，笑著說道：“大人這是發(fā)的什么脾氣？”</br> “什么脾氣？！”尹嘯氣的脖子漲紅，“那個李毓竟然把邈兒胸前的肋骨都打斷了！只為了他身邊那個微不足道的賤丫頭！邈兒現(xiàn)在躺在床上連喘口氣都疼得很！這口氣我怎么咽的得下！”</br> 伢毅走近尹嘯安撫地說道：“大人息怒，他畢竟是王爺，這事情還是忍一忍為好。”</br> “忍？！”尹嘯一腳踹翻了一旁的落地大花瓶：“我尹嘯何時忍過氣！別說他一個九王爺，就連皇上也要看我伯父的臉色！今日他將我邈兒打成這個樣子，此仇不報我難解心頭之恨！”</br> “大人先別急著報仇，剛才聽王爺說他這次是來調(diào)查那筆賑災款的事情？”伢毅狀似關(guān)心地說道。</br> 尹嘯方才狂怒的表情立刻淡了下去，眉目陰郁：“他竟然是來調(diào)查那筆款子的事情，我上次讓你辦的事情你都辦妥當了沒？”</br> 伢毅皺眉：“大人，我辦事你還能不知道嗎？斬草定然除根。那送款的一行人都已經(jīng)被我滅了口。只是這九王爺為何又會來調(diào)查？莫非是有人從中作梗？”</br> 尹嘯冷哼一聲：“現(xiàn)在他都已經(jīng)找上門了，還管誰作不作梗。”</br> 伢毅問道：“那大人準備怎么辦？”</br> 尹嘯煩躁地擺擺手：“李毓這次來得突然，我根本毫無準備，他若是咄咄逼人的話恐怕終究會露了餡。”</br> 伢毅替他倒了一杯茶，有些害怕地說道：“大人，這事情要是被他知道了稟明皇上，那可就是殺，殺頭的罪啊！”</br> 尹嘯不耐煩地瞪了他一眼：“瞧你沒出息的樣子，我自然會有辦法。”</br> “大人，要不我們一不做二不休……”伢毅想了想，伸手做了個割頭的動作。</br> 尹嘯罵道：“混賬！你以為這李毓是好對付的人？就怕到時偷雞不成蝕把米！”</br> 伢毅搖了搖頭：“大人，這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我們?yōu)楹尾幌认率譃閺姡俊?lt;/br> 尹嘯聞言沉思，抬眼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你有什么主意？”</br> 伢毅陰險一笑：“大人，強龍壓不過地頭蛇，九王爺再厲害那也是京城里威風的主，在這肇東城，大人你才是能做得了主的人。”</br> 尹嘯臉上緩緩浮現(xiàn)笑容，泛黃的牙齒毫不羞澀地露了出來：“繼續(xù)說。”</br> 伢毅俯在他耳邊低聲輕語了幾句，只見尹嘯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那眸中的陰狠光芒也越來越亮。末了伢毅從袖子里掏出了個瓷瓶遞給尹嘯，奸詐地說道：“大人，有了這東西，別說他是宮里出來的，就算他是大羅神仙也得束手就擒。”</br> 尹嘯捏著瓶子的手頓時收緊，瞇了瞇那幾乎看不見了的綠豆眼說道：“李毓，我定讓你后悔來了肇東城。”</br> 伢毅垂下眸子說道：“大人英明。”可唇角卻勾起了一絲不屑的笑意，這尹嘯果然是個沖動的蠢貨，一切都在主子的預料之中，當然，只除了那個人的出現(xiàn)。</br> 深夜兩名黑衣人在郊外的空地上對立而站，那頎長身子的人不發(fā)一語，上前就給了嬌小身子那人一巴掌，而小個子那人也不出聲，只是低下了頭不言語。</br> “你可知你錯在了哪里？”高個子的人低聲問道。</br> 小個子那人看了他一眼應道：“屬下知道。”</br> 高個子冷哼了一聲：“別以為我不知道你存的那點小心思，女子之間嫉恨實屬平常，可你以為你不說我就不知道她是誰？”</br> 小個子身子一動不動，眼神冰冷。</br> 高個子又說道：“你最好記著你自己的身份，別忘了你那八十歲的祖母和八歲的弟弟，他們可是天天念叨著想要見你。”</br> 小個子玉白的雙手握緊，最終咬牙說道：“屬下明白了。”</br> 高個子見狀又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輕聲說道：“你好好辦成這件事情，過幾天就可以回去見你的家人了。火兒，千萬別讓我失望。”</br> 小個子，也就是火兒黯淡了眸子低聲應道：“屬下定當盡心盡力！”</br> 高個子朝她擺擺手：“你先回去吧，別讓人看出了破綻。”</br> 火兒點頭：“屬下告退。”</br> 火兒走后高個子并沒有馬上離去，他摘下了黑布，露出了那張白日里斯文有禮的臉。他拿起一片樹葉吹了一聲，不久后一只白色信鴿便停在了他的肩頭。他安撫地摸了摸它的羽毛，將一個紙條綁在了它的右腿上。“去吧，小乖，一定要早點到。”</br> 白鴿起身騰飛，不一會便消失在了視野之中。</br> 兩日后京城皇宮內(nèi)，御書房的窗口停下了一只雪白的鴿子，正在批改奏章的李玄放下了手中的毛筆，輕聲喚道：“小乖，又帶來了什么好消息？”</br> 那鴿子似乎也聽懂了他的話，立刻飛到他的手上蹭了蹭。李玄溫潤的鳳目里浮現(xiàn)淡淡笑意，伸手解下了它足上的紙條。他修長白皙的手指打開了紙條，在看到紙上的內(nèi)容后鳳目猛地睜大，連手都克制不住顫抖了起來。他茶色的眸子一瞬間內(nèi)閃過了無數(shù)情緒，震驚，疑惑，狂喜，焦急，直到最后又恢復成了一潭平靜的湖水。</br> “不破，進來。”他壓抑著心中的狂喜，可那微微上揚的語調(diào)還是透露了他的激動。</br> 莫不破此時已是宮內(nèi)大內(nèi)侍衛(wèi)的統(tǒng)領(lǐng)，他單膝跪下恭敬地說道：“皇上有何吩咐？”</br> “替朕將馬場里最好最快的馬找出來！馬上！”李玄猛地起了身說道，俊美的臉上是久違了的歡欣。</br> 莫不破道：“臣遵旨！”他遲疑了一下又說道，“皇上這是……”</br> 李玄狹長的鳳眸里滿是堅定與急迫：“朕要親自去一趟肇東。”</br> 與此同時在肇東的客棧內(nèi)，李毓迎來了監(jiān)城尹嘯的一封邀請函，送函的正是伢毅。</br> 伢毅諂媚地笑著說道：“王爺，三日后大人在府中特意為王爺設接風洗塵宴，還望王爺?shù)綍r賞個面子，務必賞光。”接著又轉(zhuǎn)頭看向了一旁的林立夏，“姑娘也賞個臉吧，我家公子想好好給姑娘賠個不是。”</br> 李毓正悠閑地享受著林立夏拙劣的按摩，他示意林立夏接過邀請函懶懶地回道：“如此甚好。”</br> 伢毅半垂的灰色眸中滿是算計，躬身尊敬說道：“那么小的三日后等候王爺?shù)拇篑{。”</br> 林立夏看著眼前狀似恭敬的男子，心中隱約有些不安。</br> 三日后的洗塵宴，又會發(fā)生什么事情？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nèi)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jīng)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nèi)。</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