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甚至會想生活在這個矇昧時代的孫悅白，遭遇了多少磨難，是不是很多時候他都希望有個牽掛的人，有個相互依靠的懷抱，所以平日里強硬的他才愿意將自己卑微到了塵埃里。

　　那種煢煢孑立，像是無根的浮萍，總讓人覺得孤獨，所以此刻他選擇緊緊的回抱孫悅白，哪怕如今他對他只有朦朧的好感。

　　“安舒亭，你真的和所有人不一樣，你比其他人都好。”孫悅白的聲音很低，朦朧的夜遮擋了他眼底的羞愧，以及濃濃的獨占欲，這是孫悅白第一次用手段這般順利，但他有些難過。

　　因為安舒亭相信，所以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他的坦蕩心軟，還有自己不惜示弱趁虛而入的狡詐卑鄙，他們就像是黑白兩種形態分明的人，若是安舒亭再年長幾歲，有了閱歷，又或者自己還是從前那副落拓如喪家犬的模樣，他們根本就不會有交集，可偏偏是現在。

　　孫悅白希望自己真的就是安舒亭印象里很好很好的人，風華正茂的年紀，清白的家世，體面的工作，可惜世界上沒有如果。

　　“我其實也沒有這么好了。”安舒亭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我們現在要干什么？”他問道。

　　孫悅白松開了安舒亭，“以后不是打算長住家里面嗎？去取兩件衣服。”

　　安舒亭跟著孫悅白到了他住的地方。

　　幾盞油燈也讓安舒亭看清這個小小的房間，上輩子他們兩人在這里住了很久，只是如今真的過來，才發現這個房間有多么的逼仄。

　　安舒亭坐在孫悅白床邊，摸著陳舊的被褥，“真欺負人。”

　　如今很多戲迷都是沖著孫悅白來的，可戲班子卻連個好的住處也不愿意給孫悅白。

　　“戲班子小時候也養了我，沒關系，很多小師弟還睡的大通鋪，這已經很好了，我現在有了自己的家，其他的就沒什么好計較的。”孫悅白并不在意，手腳利索的將幾件常穿的衣服翻出來放在床邊。

　　安舒亭看著他忙碌的身影，沉默的幫他整理床上的衣服。

　　只能說安舒亭對孫悅白有著很深的濾鏡，哪怕這么久的相處，他知道孫悅白的性格爭強好勝，并不好說話，可此情此景安舒亭只想到心疼孫悅白。

　　殊不知孫悅白早就和老班主說好了，他賺的銀子，一半交給戲班子就當報答收養之恩，剩下的要自己留著，孫悅白不和戲班子的賬目不清不楚。

　　老班主就是因為這個要求覺得他太會計較，為人勢利，所以才對他在戲班子的待遇不聞不問，但孫悅白不在意，這里只是他謀生的場所，十里巷才是他花費了大半繼續買下來的家。

　　孫悅白的東西確實不多，很快就收拾好了，回到前臺就看見了正在嗑瓜子兒的老爺子。

　　“爺爺”安舒亭打了招呼，和孫悅白一起在老爺子旁邊坐下來，“您要是喜歡以后常來。”

　　“自然，哈哈，悅白唱的不錯，不愧是臺柱子。”安老爺子捋了捋胡須，打趣了一下這個總是表現沉穩的小輩。

　　如今小孫子病快好了，學醫有天分又一表人才，他只覺得日子順遂，自然也多了找樂子的心思。

　　“您過譽，我就是沒想到您還是個行家。”孫悅白道，他從前早晨練功的時候老爺子可是沒表現出來一點戲迷的意思，今天看看這老道的姿態。

　　二樓的拐角一陣喧鬧，安舒亭幾人抬頭就看見一個中年男人抱著一個身著綠色繡裙的婦人，進了更加密閉的廂房，很快就有背著藥箱的幾位大夫跟著一個小丫頭匆匆忙忙上了樓。

　　安舒亭看了爺爺一眼。

　　老爺子皺了皺眉，看著已經上去的大夫，原本打算離開，又繼續坐著嗑瓜子兒。

　　他點頭示意了一下孫悅白，“你不去看看？”剛剛可是有戲班子里的人過去了。

　　“這種事情一般都是張師兄處理，其他人不摻合。”孫悅白道，他心里琢磨著自己這么說老爺子會不會覺得自己冷血，就看見著老頭兒“歐”了一聲，繼續慢悠悠的嗑瓜子，只時不時望向樓上的視線證明了他并非無動于衷。

　　“爺爺，我們也上去看看有沒有幫忙的地方。”剛剛的那幾個還沒有出來，安舒亭看見又有新的大夫過來，其中還有一位年輕的女大夫，可見情況并不樂觀。

　　三人上去的時候，狹窄的走廊站了幾個丫頭和小廝，孫悅白的師兄和班主就在門前轉圈圈，兩人看見孫悅白也沒心思說話。

　　安老爺子上前對著守在門口的小廝道，“我也是個大夫，剛才在下面看到仿佛出了意外，上來看看有沒有什么能幫上忙的地方。”

　　小廝打量了老爺子一眼，拱了拱手，“多謝您老，我先進去問問。”

　　他話音未落，門從里面打開，還是剛剛跑去找大夫的小丫頭迎著安老爺子進了門，安舒亭自然也跟著進來。

　　躺椅上的中年女人臉色蒼報，鮮血染紅了她身下毛茸茸的白色毯子，一滴一滴落在地上盆子里。

　　一個老大夫捏著銀針，幾針下去，血慢慢止住，他擦了擦額頭的汗，這才摸著女人的手腕，“夫人到底年紀大了就算底子好，也要小心翼翼的保胎，稍有不慎就可能出事兒，今天這樣致命的撞擊，可惜了，想辦法將胎兒落了吧。”

　　說話間他看了看年輕的女大夫，顯然她過來就是這個作用。

　　“孩子，我的孩子，育之，咱們的孩子怎么會沒了，大夫求求您了，他早上還好好的和我動手動腳，您救救他。”女人原本虛弱的睫毛顫抖，她掙扎睜開眼，竟然半撐起身體，雙手緊緊地握著丈夫的手，神態癲狂，但虛弱的身體讓她很快倒下。

　　“嵐嵐，別這樣，你好好的就行了，咱們還有文韜。”男人摸著女人的額頭，安撫道。

　　“我只想要我自己的孩子。”女人無聲哭泣，掙扎間身下又是血流不止。

　　“您快被動了，藥呢，怎么還沒好。”老大夫一看臉都變了。

　　安老爺子皺眉，上前，“我看看。”接過老大夫的位置，銀針一下又一下，足足過了半個時辰，女人胳膊上，頭上滿是銀針，這才停了下來。

　　安老爺子的嘴唇有些發白，孫悅白扶著他，“爺爺！”

　　一碗藥灌下去，盡管細若游絲，總算保住了性命。

　　“大夫，我夫人怎么樣，請您盡力救治。”安老爺子這一手震住了屋子里所有人，中年男人滿臉焦急的對著安老爺子說道。

　　老爺子點了點頭，沒有說話，切了下女人的脈搏，半晌，皺眉對安舒亭道，“有些奇怪，你看看。”

　　安舒亭看了老爺子一眼，半蹲下，手搭上了女人的脈搏，他慢慢的閉上眼睛，“氣團探查了子宮的部位，一塊兩個拳頭大的模糊血肉，這就是死胎，安舒亭皺了皺眉，氣流慢慢的探尋著女人的身體。

　　“老大夫，您磨練后輩，其他時候也可以，如今還是先以病人為重。”余翹和爺爺之前一直負責給嵐夫人保胎，所以這次她也跟著過來了。

　　一些大夫確實會在看診時教導徒弟，但此時明顯人命關天，原本余翹見這老大夫醫術高超出于尊敬才沒有吭聲，可這小徒弟明顯學藝不精耽誤太長時間了，沒見郭老爺都有些急了嗎。

　　“血已經止住了，暫時沒有危險，這脈相我摸著不踏實，我這孫子在這方面還有些天賦，讓他看看我也心安，老夫還不是這種罔顧他人性命的庸醫。”安老爺子不生氣，他敢說屋子里里不知這小姑娘心里有想法，偏她吵吵嚷嚷，便也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

　　“你……”余翹還有再說，被他爺爺看了一眼。

　　“老大夫費心，我夫人是還有什么不好嗎？”安老爺子的醫術郭老爺看在眼里，他心里煩躁卻也將安老爺子的話聽進去了。

　　安老爺子搖了搖頭，看著眉頭微蹙的安舒亭。

　　安舒亭的沒發現什么致命的問題，都是些小毛病，但他相信爺爺的醫術，快要用盡的小氣團重新落回子宮的位置，一層一層的鋪過去，很快就在那塊模糊的血肉后面，發現了一個拳頭大小的腫塊，是瘤子嗎？

　　他慢慢的探過去，小腫塊似乎動了一下，安舒亭小心翼翼的用氣團包裹著它，又動了一下，竟然是個小小的胚胎。

　　“爺爺！”安舒亭睜開了眼睛，看著已經昏迷過去的嵐夫人，臉上帶著幾分喜悅，“是雙胎，還有一個小小的胚胎還活著。”

　　“什么？”

　　“這不可能。”比安老爺子還激動的是余翹和她的爺爺，要知道嵐夫人的胎是他一直看著的，若是雙胎，他不可能發現不了。

　　安老爺子摸了摸嵐夫人的脈，越發仔細的去感觸，但因為脈相擾亂他依舊一無所獲。

　　他相信安舒亭說的，之前測試過，哪怕不可置信，但安舒亭就是有這樣的能力，“若是真的還有個胎兒，原先想著藥物落胎怕是不行了，傷到另外一個孩子怎么辦。”

　　語罷，他心中也有些慶幸，幸好有安舒亭否則這個小小的生命或許會糊里糊涂的消失。

　　“這，您說的可是真的？”郭老爺有些驚喜，說完又想了想，“那這個孩兒會不會影響我夫人的身體。”

　　“這個胎兒不如之前的那個大，但他很頑強，至于對母體的影響，這誰也說不好。”安舒亭接了老爺子的話。

　　“郭老爺，老夫并沒有發現有另外一個胎兒。”那個老大夫看著兩人的交談，插話，他再次謹慎的摸了摸，確實什么也沒有。

　　“這……請其他幾位大夫也看看。”郭老爺子心里想相信安舒亭爺孫兩人的話，但余老大夫是青山城保胎這塊兒的名醫，之前看顧他家孩子也盡心盡力沒有必要說謊。

　　安舒亭眉心擰得很緊，心里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醫術，醫術不精光是有金手指有什么用。

　　最后一位大夫也搖頭，安舒亭對著郭老爺道，“我不敢說醫術比在座的諸位好，但在看診這方面確實沒有出過差錯，如今夫人落了胎，影響脈相，其他大夫無法查診。”

　　“不妨嘗試將死胎取出，由我看顧應該不會傷害到另外一個，但這樣大人勢必會受些罪。”安舒亭將自己的方案告訴郭老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