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里一邊苦惱著要和燕凜見面的事，一邊想著李少天的冷漠，晚上唱戲也有些心不在焉，唱錯了好幾處。</br> 經常來聽戲的觀眾都能聽出來，坐在前排的幾個粉絲還故意叫好，滿臉鼓勵。</br> 墨里覺得很慚愧。粉絲們無條件無底限的喜愛讓他不解而且壓力很大，因為她們此刻喜歡著他，所以不管他做錯了什么，不管他是真有本事假有本事，她們都全盤接受，愛意不減。</br> 但是他并不知道她們的愛從何來，不知道她們到底喜歡他什么，他更不知道如何做才能夠牢牢地握緊她們的愛。</br> 墨里突然感到如履薄冰。</br> 就連和他親密如同左右手的師哥，也會在他沒有意識到的時候，變得陌生了。</br> 有誰會永遠愛著他呢？</br> 他希望她們永遠愛他，他希望所有人都永遠愛他，但是那種無條件愛戀的主動權并不在他的手上。</br> 墨里有些沮喪地回到后臺，化妝臺上的手機正在震個不停。</br> 他慢騰騰地走過去拿了起來，屏幕上出現的是李少天的名字。</br> 對李少天的怒火早在白天的時候消磨殆盡，甚至還自我反省了一番，墨里現在不想也不敢隨便對著手機那頭的人發脾氣了。</br> 他已經長大了，沒有人會永遠遷就他，包容他，他應該像個大人一樣成熟地處理感情，不能任性。</br> 墨里接起電話，很乖巧地喊了一聲：“大師哥。”</br> 電話那頭沉默了片刻，李少天有點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br> 他都已經做好被墨里臭罵一通的準備了。</br> 他漏接了墨里的電話，雖然是因為工作太忙的原因，但是——他居然敢漏接師弟的電話。</br> 整整一下午他都沒注意到墨里的來電，等李少天發現之后心如死灰地回撥，一連四通都沒有人接。</br> 李少天以為這是墨里對他的懲罰，誰讓他敢不接他的來電呢？</br> 誰知道接通之后竟然是這么乖巧的一個小師弟，李少天猶疑了半晌，才不確定地喚了一聲：“阿貍？”</br> “是我啊。”墨里的聲音有點沮喪，但是果真沒有一絲怒氣，</br> 李少天頓時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br> 他輕咳了一聲，聲音里帶著一絲笑意：“阿貍，好久沒和師哥說說話了，今天怎么這么安靜？”</br> 墨里鼻子一酸，師哥果然是怨他不打電話了吧？可是，他不也沒給他打嗎？</br> 遠走高飛的人是師哥，主動權在他的手上，要保持聯系，難道不該是師哥來親近他嗎？</br> 他才是被拋在后面的那一個。</br> “那我以后常給你打電話吧。”墨里有些低落。</br> “真的？”李少天笑道，“師哥不信。我離開墨縣的時候，阿貍可是跟師哥很見外了。”</br> “真的，我以后會經常給你打電話，聊聊天的。”墨里道。</br> 李少天拿著手機走到客廳一角的吧臺后面，給自己倒了一杯酒。</br> 演藝事業蒸蒸日上，師弟也不鬧別扭了，真是再好不過。</br> “今天怎么那么乖啊，師哥都有些不習慣了。”李少天愜意地靠在吧臺上，搖著玻璃杯，啜了一口酒水。</br> “以后也會那么乖的。”墨里下著保證書。</br> 李少天輕笑了兩聲，才想起墨里下午他給打的電話。</br> “對了阿貍，你下午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我正在工作，有什么事嗎？”</br> 白天看微博時的氣憤墨里都忘得差不多了，現在也不值得拿出來跟李少天告狀。</br> “沒什么事，隨便打個電話。”墨里道。</br> 小春在門外喊墨里，說有貴客來到，墨老班主要墨里快點出去接待一下。</br> 墨里答應了一聲，李少天聽到兩人的對話，眉頭皺了皺。</br> “什么貴客？墨縣能有什么貴客，還要你親自接待。”</br> “小看我們這兒呢。”墨里哼了一聲，一邊迅速地卸妝，“燕家的紈绔，夠不夠貴？我現在是班主，人家上門捧場，我不接待誰接待。”</br> 其實小春沒說是誰，墨里也不覺得姓燕的今天剛下火車，晚上就來他這兒聽戲，多半又是縣長劉大軍有事找他。</br> 他單純不喜歡李少天不經意輕視的口氣。</br> “燕家？哪個燕家？”李少天眉頭皺得更緊，</br> “還有哪個燕家，不就是那個拆了我們老戲園的，你大概不記得了。就是深空影業那個老總家的二世祖，今天剛到墨縣，這總是你專業領域了。”</br> “燕凜？”李少天一瞬間就想到了這個人。在墨縣見到燕凜的記憶已經模糊了，但是如今他所在的圈子，燕凜卻是名氣不小。</br> 身為深空影業惟一的繼承人，不管本人如何低調，注定逃不開眾人的關注，何況他的長相可一點不低調。</br> “他去戲班找你？”</br> “是啊是啊，我得陪著，最近幾天都不得空了。”墨里卸完了妝，把手機拿到洗手臺邊，開著水嘩嘩地洗臉。</br> 李少天想說什么，也只能暫且憋著。</br> 等那邊水聲好不容易停了，墨里卻又著急忙慌地要掛電話。</br> “好了不跟你說了，我要出去了，再見!”</br> “阿貍等等——”李少天喊了一聲，手機里卻傳來一陣忙音。他一把丟開手機，有些煩悶地端起酒杯。</br> 墨里走出后臺，小春一把拖住他就往外走。</br> “快，快，有貴客，師父早就在催了，別讓人等急了。”</br> 本來以為是去包間，墨里就沒穿外套，只套了一件藍色的長袖T恤。沒想到小春拉著他就往門外拖，一出屋門就被冷風吹了個哆嗦。</br> “上哪去啊！包間不在屋里呢嘛？！”</br> “客人在大門外頭啊！師父和縣長都迎出去了，就等師哥你了。”小春也急。</br> “你不早說，你想凍死我啊！”墨里抱著肩膀哆哆嗦嗦地朝外走。院門不遠不近，都走出來了，他也懶得再回去穿外套。</br> 墨老班主和劉大軍已經一左一右地引著幾個人進了院門，和縮著肩膀抵御寒風的墨里撞了個正著。</br> “阿貍，怎么才出來！”墨老班主一看他就板下臉，“讓你早點出來迎接貴賓，你看看你什么樣子！都是當班主的人了，還這么二五不著六的！”</br> 墨老班主的嚴厲一多半是做給外人看的，墨里早就習慣了，也不當回事，眼睛一掃卻看見了被眾人簇擁在中央的那個男人。</br> 他瞪圓了眼睛，抬手指著他，張口想說什么，卻鼻子一癢打了個大大的噴嚏。</br> 燕凜的視野里早就沒有了第二個人。</br> 所有色彩都向后淡去，世間萬物都褪成了背景，漫天星河的光輝都照映在了那一個人的身上。</br> 多年的繾綣想象，最終匯聚成了一道活色生香的身影，重合在他的身上。</br> 他邁開步伐，向著他少年時代的夢境走去。</br> 墨老班主臉色發黑，正要接著訓斥兒子的不知禮數，卻見他們眾星捧月的貴客越眾而出，將所有阿諛奉承的各個長各個總們扔在身后，徑直走向他的兒子。</br> 墨里揉著鼻尖也自覺失態，只是冬夜的冷風吹得他直哆嗦，他實在做不出灑脫嚴謹的姿態。</br> 眼見和他有著拆家之仇的家伙步履瀟灑地走到他面前，墨里盡量在寒風中舒展身板。</br> 輸人不輸陣，這才第一次狹路相逢，敵人一派從容，他總不能縮得跟個鵪鶉似的抖個不停，心里早把劉大軍小春還有他老爹罵了個遍。</br> 這是合伙坑他呢！</br> “歡……”墨里見對方已經走到他面前，面上堆起客氣的笑容，大度地伸出手來，準備來個商人間的成熟禮節。</br> 沒想到那家伙腳步不停，一步踏進了他的安全距離，兩步已經貼在了他的身側。</br> 燕凜神態從容地脫下大衣，披在他的身上，兩只手拉緊衣襟，將他整個人裹在了里面。</br> 墨里還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一陣溫熱的體溫已經將他包圍。</br> 門邊的劉大軍和墨老班主都有些懵逼。</br> “天氣寒冷，小班主要是為迎接我被凍病了，就是我的罪過了。”燕凜神色淡然地說道。</br> 墨里只覺得耳邊一陣陣熱氣拂過，整個人還有點懵懂。</br> 跟在后面的宋陸明看著他的投資人幾乎是將人家小班主裹在自己的大衣里攬在懷里，如果這是個女兒，墨老班主估計要打他了。</br> 他捧場地笑了兩聲：“燕總向來這么心細如發。”</br> 劉大軍和墨老班主相視了一眼，一起呵呵干笑了起來。</br> 劉大軍奉承：“燕總這是骨子里的教養，天生就是紳士風度，一般人都學不來，學不來。”</br> 墨老班主賠笑點頭，眼睛瞟向一臉溫柔（？）攬著自己兒子的家伙，再看看身邊兩個同樣穿著單衣就出來迎接他的正哆嗦個不停卻無人問津的某科長和某主任……</br> 大概就是人家燕少爺出身好懂禮貌看不得別人為他受凍吧……墨老班主果斷無視掉肩并肩靠著哆嗦的某科長和某主任。</br> “快別在院門口站著了，走走，都進園子去。”墨老班主連忙招呼著。</br> 燕凜已經放開墨里，退到墨老班主和劉大軍的身邊，和他們一起邊走邊談。</br> 墨里攥著觸感良好的羊毛大衣，溫暖舒適的熱度一直包到膝蓋，鼻端還能聞到清淡好聞的男士香水，他卻覺得身上跟長了草似的毛毛燥燥。</br> 剛才發生得太快，他回過神來想脫了大衣扔回去已經失了先機，現在再脫就有點不給人面子了，不是成熟男人的做法……他只能糾結地裹著仇人的大衣往里走。</br> 燕凜微笑著敷衍劉大軍的奉承，眼睛卻盯住裹著他的大衣安靜地走在前面的修長身影。
三月，初春。</p>
南凰洲東部，一隅。</p>
陰霾的天空，一片灰黑，透著沉重的壓抑，仿佛有人將墨水潑灑在了宣紙上，墨浸了蒼穹，暈染出云層。</p>
云層疊嶂，彼此交融，彌散出一道道緋紅色的閃電，伴隨著隆隆的雷聲。</p>
好似神靈低吼，在人間回蕩。</p>
，。血色的雨水，帶著悲涼，落下凡塵。</p>
大地朦朧，有一座廢墟的城池，在昏紅的血雨里沉默，毫無生氣。</p>
城內斷壁殘垣，萬物枯敗，隨處可見坍塌的屋舍，以及一具具青黑色的尸體、碎肉，仿佛破碎的秋葉，無聲凋零。</p>
往日熙熙攘攘的街頭，如今一片蕭瑟。</p>
曾經人來人往的沙土路，此刻再無喧鬧。</p>
只剩下與碎肉、塵土、紙張混在一起的血泥，分不出彼此，觸目驚心。</p>
不遠，一輛殘缺的馬車，深陷在泥濘中，滿是哀落，唯有車轅上一個被遺棄的兔子玩偶，掛在上面，隨風飄搖。</p>
白色的絨毛早已浸成了濕紅，充滿了陰森詭異。</p>
渾濁的雙瞳，似乎殘留一些怨念，孤零零的望著前方斑駁的石塊。</p>
那里，趴著一道身影。</p>
這是一個十三四歲的少年，衣著殘破，滿是污垢，腰部綁著一個破損的皮袋。</p>
少年瞇著眼睛，一動不動，刺骨的寒從四方透過他破舊的外衣，襲遍全身，漸漸帶走他的體溫。</p>
可即便雨水落在臉上，他眼睛也不眨一下，鷹隼般冷冷的盯著遠處。</p>
順著他目光望去，距離他七八丈遠的位置，一只枯瘦的禿鷲，正在啃食一具野狗的腐尸，時而機警的觀察四周。</p>
似乎在這危險的廢墟中，半點風吹草動，它就會瞬間騰空。</p>
而少年如獵人一樣，耐心的等待機會。</p>
良久之后，機會到來，貪婪的禿鷲終于將它的頭，完全沒入野狗的腹腔內。</br>，，。，。</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