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qū)帍母幍畛鰜頃r,天色已暗。他揉著額角,面露倦容。與皇帝的對弈無趣,同薛瑞安的,亦是乏味。這世間,除了芳晴殿里正等著他的那個人,沒什么人事物讓他覺著有趣。
想到顧冉,沈?qū)幱X得這涼風(fēng)習(xí)習(xí)的秋夜,也沒那么凄冷了,遂加快步子,趕了回去。
芳晴殿內(nèi)燈火通明,顧冉正在吩咐宮人擺膳。方才聽到腳步聲,再一眨眼,就被攔腰帶進了一個滿是愛戀的懷抱。
“我回來了。”沈?qū)庉p嗅著她頸間的淡香,來解今日的相思之苦。
顧冉滿心歡喜,也不忘故作不快:“我當你不會回來了。”
聞言,沈?qū)帞埶o,配合著道:“未得娘子準許,為夫不敢在外流連。”
顧冉笑著轉(zhuǎn)身,想若尋常百姓之妻一樣捏他的臉,指尖才探到袖口,抬起的手,又重新垂于身側(cè):“你這么聽我的話?”
注意到她不自然的動作,沈?qū)巹傁肴ヅ鲇|她的手臂,就被她躲過。
“給我。”沈?qū)巼烂C了表情。
“先吃飯。阿寧,我餓了。”顧冉后退一步,與他拉開距離。
就在她要轉(zhuǎn)身之際,沈?qū)幯杆偾苤氖滞螅e到眼前。動作之快,讓她來不及躲閃。
“阿寧……”
衣袖滑落,纖纖如嫩荑的手指上,厚厚地纏著幾圈紗帶。
殿內(nèi)靜謐無聲,宮人早已不知何時退了下去。
沈?qū)幟虼讲徽Z,眼中寒星滿布。
他開始解那紗帶,直至青紫的手指,完全現(xiàn)于眼前。
這分明是被用過刑。
還是拶刑。
“不礙事。”顧冉輕撫著沈?qū)幍哪槪弁匆呀?jīng)讓她的十指麻木,“你看,我不是還能站在你面前嗎?”
沈?qū)幰琅f不出聲,眉間藏滿了痛,還有一絲不易察覺的自責。
顧冉抽手,環(huán)著他的腰,依偎在他胸膛:“皇后今日來找我了。這刑罰,也是她的命令。我以為她是個記仇的人,罰我,是為出氣。最后我才明白,她在與皇上一唱一和。”
言及此,顧冉停了下來,聽不到沈?qū)幗釉挘掷^續(xù)道:“皇上召見你,是為引開你。皇后罰我,其實也是皇上罰我。他們都是在通過我來告訴你,若是你心有所圖,你便會就此失去我。”
沈?qū)幧碜右徽穑o鎖著顧冉。這其中的道理,他何嘗不知。
“阿寧。”顧冉微微仰首,認真地看向沈?qū)帲斑@斷指之罰,我必須受。忍辱負重,方成大業(yè)。我不能讓你同顧將軍的計策,毀于我的反抗。”
“但我也不是隨意任由人欺負的性子,今日在此所受之痛,他日必當百倍奉還。”
這原本就是一潭不該蹚的水,沈?qū)幰沧龅搅思磿r止步,將權(quán)力拱手讓人。可偏有人在他背后伸出一只手,將他推下水。
既然無論如何,都要被卷入這場權(quán)力之爭,那便只好奮力一博。
這也是皇后離開芳晴殿后,顧冉趴在地上,承受著鉆心之痛時,唯一的想法。
“你記不記不得,入宮時,你在馬車里與我說過的話?”顧冉問。
沈?qū)幠曋骸坝浀谩!?br/>
“我們兩個是綁在一起的,只要其中一個泥足深陷,另一個,一定逃不掉。”顧冉將手伸到他的面前,“你所做的一切,一定會傷及到我。但我所受的傷,一定會讓你比我更痛。”
這話如誓言,又像不懷好意的詛咒。然而,無論哪一種,沈?qū)幵缫驯活櫲酵线M苦海。縱使執(zhí)念纏身,不得自由,他也不愿松手。
沈?qū)庉p吻著顧冉的手指:“為了你,我愿受百倍之苦。”
當晚,和貴帶著三五宮人,來了一趟芳晴殿。原是要宣讀皇帝賞賜的,又在看到顧冉的手后,匆匆讓人去請御醫(yī)。
待御醫(yī)給顧冉的十指復(fù)位,再做好固定,已近深夜。
和貴看著時辰不早,只簡單同沈?qū)幒岩环瑢⑵彖遗c玉石棋子放下后,就離開了。
“皇上的賞賜,來得甚是時候。”顧冉倚靠在榻上,意在言外。
“剛好,有人替我請了宮中最好的大夫給你。”沈?qū)幧⒘祟櫲降陌l(fā)髻,托著著她的身子躺好,自己才側(cè)臥在她身側(cè),“早些歇息。”
“好。”
顧冉的乖順,讓沈?qū)幦滩蛔≡谒~頭落下一吻,與她玩笑道:“這么聽我的話?”
顧冉一臉認真:“您是王爺,民女不敢不聽。”
沈?qū)幉粷M這個回答,輕捏著她腰上的柔軟,似作懲罰:“不對,重新說。”
因著顧冉的手傷,他的動作極輕。
顧冉卻是笑眼如月牙:“是,夫君大人。時辰不早,我們歇息吧。”
“好。”
翌日。
吃過早膳,顧冉就坐在了棋枰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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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脆的落子聲入耳,顧冉興致大增,指著棋枰上的位置,道:“這里。”
沈?qū)幱秩∫幻栋鬃樱湓陬櫲剿钢帲骸盎噬献屛逸o佐太子。”
顧冉知他要說昨日之事,也不打斷,看著沈?qū)幵俾浜谧樱犓溃骸拔掖饝?yīng)了。那之后,皇上與我對弈。最后,薛瑞安也來了。”
提及薛瑞安,顧冉就想到他怪異的舉動,蹙著眉,不說話。
“皇上喚他‘瑞安’。”沈?qū)幨謭?zhí)白子,“該你了。”
“這里。”顧冉指著一枚黑子旁的空處。
沈?qū)幰姥月渥印?br/>
“你說,突然出現(xiàn)在青悠河的侍衛(wèi),會不會是他安排的?”顧冉大膽猜測,“命令他這么做的人,是皇上。皇上想要殺一儆百,所以犧牲了顧夫人。”
思索片刻,顧冉又道:“倘若真是如此,但薛瑞安是我……顧將軍的摯友,他應(yīng)該不會去做傷害顧夫人的事。”
“不是‘殺一儆百’,而是‘懲一警百’。但這中間多了一位和貴公公,一切就不一樣了。”沈?qū)幪嵝训馈?br/>
顧冉豁然開朗,雖只是猜測,但她心中已認定這是真相:“你的意思是,皇上只想讓顧夫人吃點兒苦,以此來告誡顧將軍不要與你合謀,但和貴公公私自下了殺令,替皇上出力的薛瑞安,也被蒙在鼓里,做了他人的棋子。”
沈?qū)幍溃骸安诲e,正如你所說。一叢顧夫人入手,告誡顧將軍;二對你用刑,讓我不要貪圖自己不該有的權(quán)利,若是我仍不知停手,你的下場,就會同顧夫人一樣。”
顧冉接著道:“昨夜,和貴公公不是來宣讀賞賜,他是過來送一個警示。正如皇后想讓我永記斷指之痛,這個棋枰,也會一直提醒你不要與太子相爭。”
沈?qū)幯壑胁刂校謸蜗骂M,看著桌上的棋局:“顧夫人不能白白犧牲,你的傷也不能白受,這兩位步棋者,一定會吃到苦頭。”
看到沈?qū)幧燥@放松的姿態(tài),一時間,顧冉想起了他在巔峰極致時的模樣。如此不合時宜,卻無法抑制心中的鼓動。
垂眸,顧冉不自然地指著一個空處,繼續(xù)讓沈?qū)幪嫠湎乱幻栋鬃印?br/>
只聽沈?qū)幍妮p笑傳來:“相思,你可要悔棋?”
聞言,顧冉一看,自己的一顆白子,已在兩人的談話間,失去了氣1。
收了心思,顧冉道:“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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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行。”顧冉拒絕,“我從未贏過阿寧,就連提子2的次數(shù),都屈指可數(shù)。”
沈?qū)幍溃骸拔业钠逍g(shù)都是你教的,你卻贏不了我。”
聽沈?qū)幦缡钦f,顧冉才小心翼翼地詢問:“你會不會覺得,與我下棋很無趣?”
“不會。”沈?qū)幉患偎妓鞯鼗氐溃芭c你做任何事,我都覺著開心。因為,那皆是出自我本心。”
他不需要絞盡腦汁,更不需要掩飾,甚至喜歡故意刁鉆,只為看她認真思考、又撒嬌求他的模樣。
顧冉心下一松,趁機道:“開心就好,開心就再讓我悔棋一次。”
沈?qū)巹t是拒絕:“不行。不同意,也是出自我本心。”
顧冉一時語塞,盯著棋子看了半晌,哼聲道:“繼續(xù)。”
皇后寢宮。
蕭梓霽面露責備,端坐在位,看著眼前的母親折下一朵月季。
“你這是在怪罪本宮?”皇后問。
蕭梓霽有些心虛:“兒臣不敢,兒臣只是覺著,若是罰,也無須動刑。拶指之傷如此明顯,若是被父皇知道了……”
“這正是你父皇的意思。”皇后將折下的花,置于蕭梓霽近旁的桌上,打斷他道,“你可是心疼那沈相思了?”
看著艷如紅云的月季,蕭梓霽低聲反駁:“兒臣沒有心疼。沈相思是蕭寧的人,兒臣是擔心母后此舉,會惹父皇不快。竟不想,是父皇的意思……”
“梓霽!”皇后厲聲道,“于心不忍,便是情之所動。莫要辜負了你父皇對你的期許。男兒既成大業(yè),就不能被兒女私情所絆。更何況,你還是生在帝王家的太子。”
蕭梓霽一怔,不再言他,起身對皇后行禮:“兒臣謹記母后教誨。今日不打擾母后,母后歇著罷。”
蕭梓霽離開皇后寢宮,直接去了御花園。幾日前,他在假山的山石下,發(fā)現(xiàn)一株紅月季,嬌艷欲滴,像極了一個人。
“把這株月季,移回殿中。”蕭梓霽命令。
宮人立刻準備好器具,將假山下的紅月季,移栽到了太子殿。
蕭梓霽滿意地點頭,又想到了什么似的,再次吩咐宮人:“送些斷骨傷藥到芳晴殿。記著,行事隱蔽一些,別讓他人知道。”
待到宮人回來稟報藥已送到,他才獨自一人,去了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