鼓樓上的和鳴，松沉清勁，穿過火樹銀花，平息一場長街之亂。
    顧冉坐在高臺上，正為自己的衣衫一籌莫展，就聽下方有官兵的響動傳來。
    她望去，見是許子杰在疏散人群，思忖片刻，抓起一旁的乞丐躍下高臺。
    “紅豆姑娘？”看著眼前從天而落的女子，許子杰匆忙止步。
    就在他錯愕之際，腳邊又被扔來一個蓬頭垢面之人。
    那人雙目緊閉，已然神志昏迷。
    “這人是……”許子杰面露疑惑。
    “方才在長街上偷錢作亂的人。”顧冉道，“還請大人將其帶回衙中。”
    “竟是一個乞兒。”許子杰看著地上的人，有些猶疑。
    顧冉明白，他這是不信自己的片面之詞，方想解釋，就見他召來官兵，命人將其抬走。
    這一回，輪到顧冉不解：“大人不問問，民女是如何找到他的么？”
    許子杰看向顧冉。
    她的衣衫已被利器劃破多處，尤其是橫斜胸口的一道，近有五尺長。整齊的割縫下，露出了雪白的里衣。
    輕咳一聲，許子杰不自然地道：“我自是相信紅豆姑娘不會騙我。你可有受傷？”
    顧冉不甚在意：“小傷無妨，謝大人垂問。”
    卻說那乞丐抽出短刀，朝顧冉刺來。顧冉靈巧閃身躲過，雖未被傷及，但胸前的一處衣衫被刀鋒劃破。
    沒有兵刃在身，那乞丐所用刀法，又是走了邪門歪道的陰毒狠辣，顧冉頗有些能守而不能攻，與他過了十幾招后，一身緋衣，遍布刀刃的痕跡。
    琴鼓之音不絕于耳，一柔一剛，一露一藏，同聲合韻，大氣靈動。
    顧冉在樂聲下凝神靜氣，往那乞丐的一處飛速掃過一眼，迅如疾風，朝他攻去，終以一招而制敵。
    乞丐瞬間面色蒼白，咒罵還未出口，顧冉便一掌劈下，將他擊暈。
    人一倒地，她便坐了下來，面朝著鼓樓方向，聽鼓聲，也聽琴聲。
    不知聽了多久，她才開始為自己的衣裝愁眉不展。待到許子杰來了，才將人交給他。
    此刻聽及顧冉受傷，許子杰略有些著急：“傷到了何處？我讓人送你去醫館。”
    顧冉只道：“一些小傷，不足掛心。大人有要務在身，民女不敢耽誤，且先回去了。”
    “你不問問王爺現在何處？”見她欠身，似有離去之意，許子杰忙一把握住她的手臂，“你為何會在此處？”
    顧冉一痛，輕輕瑟縮了下肩，黯然道：“阿寧……王爺在鼓樓上，民女不便打擾。”
    許子杰一滯，松了手，收回的掌心染了血色，腥氣入鼻。
    他驚愕地再次握上顧冉的手腕，卻在一道突如其來的哭聲響起后，被掙開。
    手中一空，他呆立片刻，握成了拳。再看過去，顧冉已經跑至長街中央，蹲下身，將一個正在人群中哭泣的女童抱入懷里。
    那女童的眉眼，與她如出一轍。
    這便是顧騁的女兒，也是少時的顧冉。
    “小顧冉”的肩膀，一下一下地抖著，眼淚如珠，大顆大顆地止不住。
    “阿爹、不、不見了。”她攥著衣裙哽咽，“我、找不到。”
    顧冉輕輕拍撫著她的背，將她抱起來：“阿冉不哭，我們去找父親，好不好？”
    雙腳突然離了地，“小顧冉”緊張地抓緊顧冉的衣裳，不安地看向這個突然把自己抱起來的人。
    一剎那，四周歸于寂靜，行人走入朦朧，燈火映照的長街中央，只剩兩個時空的碰撞。
    她是她的過去。
    她是她的未來。
    “你怕我么？”顧冉問。
    “小顧冉”先是點頭，復又搖頭，然后紅著眼眶看了顧冉一會兒，才埋首在她肩上，將幾顆金豆子蹭在她的肩頭。
    “喜歡。”
    喜歡，但也害怕。
    低低的哽咽，引得顧冉輕笑。
    “你知道阿爹在哪兒么？”“小顧冉”枕在顧冉的肩頭看她。
    顧冉柔著聲道：“不知道。但是，我知道父親會來找我們。”
    “小顧冉”綿綿地“嗯”一聲，又在顧冉的肩上蹭了蹭臉，才抬起頭來，盯著她的側臉瞧。
    視線里盡是好奇，顧冉忍不住打趣：“我好看么？”
    “好看。”“小顧冉”用額頭貼了貼她的臉頰。
    顧冉柔柔地笑出聲：“阿冉也很……”
    “沈姑娘。”
    身后一道男聲，將顧冉打斷。她回過身去，見一道冷厲的身影，如一把利劍，劈開燈影重重，緩緩走來。
    樂聲如潮水般涌來，沖散朦朧，長街再度亮如白晝。
    “阿爹！”
    “小顧冉”高興地大喊，從顧冉懷里探出身子，想要去找顧騁。
    顧騁到顧冉身前，從她懷里接過女兒，“小顧冉”順勢將他抱緊。
    顧冉的目光，不自覺地停留在顧騁的臉上，看他抱著女兒時，眉目溫和。
    她蜷縮著手指，低聲道：“民女看到顧小姐一人站在人群當中，甚是危險，才擅作主張，想帶顧小姐到安全處去。”
    顧騁頷首，看了眼顧冉的衣著后，眉心微攏：“是顧某失責。謝姑娘照顧小女。”
    顧冉搖了搖頭，又問：“您也是來這里觀燈么？”
    “久聞淮州燈會為名勝，便帶著小女過來瞧瞧。”顧騁率先移步，“沈姑娘呢？”
    難得顧騁有心多問，顧冉便多說了一些：“民女也是來此賞燈，又遇到竊賊作亂，方才抓著那人，交給了官衙。他是一個乞兒。”
    顧騁面上看不出什么情緒，只淡著聲道：“沈姑娘還是盡快去處理手臂的傷為好。”
    細微的觀察，和突如其來的關心，讓顧冉有些受寵若驚。壓下心中歡喜，她回道：“我會的。一定會的。”
    顧騁“嗯”一聲，便與她道別：“那顧某先行一步。”
    聽到阿爹要走，“小顧冉”忙問顧冉：“我還會再見到你么？”
    “會。”顧冉停了腳步，“我們還會再見的。”
    她望著她漸行漸遠。
    她看她消失在光影朦朧間。
    在三人身后，許子杰默默地注視著一切。
    一場出乎意料的意外，終被平息。人群被疏散，長街也終于恢復正常。所幸此次事故傷者較少，無人受難。
    沈寧與楊騫指揮救治、處理好各項善后事宜后，見到了在街邊佇立的顧冉。
    她的衣衫早不似來時整潔，刀刃劃破的痕跡，在她身上割裂出破碎感。
    看到兩人，她淺淺一笑。
    沈寧與楊騫一頓，忙向她走去。
    “王爺。”
    略顯急切的溫和輕喚，又讓兩人同時止步。
    “相思姑娘。”顧冉向兩人身后望去，對那聲音的主人點點頭，然后朝沈寧伸出手，“阿寧，到我這里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