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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東窗(2)
皇后說了一篇話,卻只字不提是出了何事,我心中愈加狐疑,只得陪笑道:“多謝皇后娘娘關懷體恤。只是臣妾不曉得出了什么事,但請娘娘明白告知。”
皇后一身寶石青的織銀絲牡丹團花褙子,顯得清肅而端莊,“后宮安寧關系著前朝平靜,本宮不能不格外小心……可是今日,咱們眼皮子底下竟出了這樣的事,還出在莞妃宮里,本宮不能不震怒!”
我心口怦怦跳著,大覺不祥,只恭謹?shù)溃骸罢埢屎竺魇尽!?br/>
皇后的聲音陡地嚴厲,“唐朝宮中常有宮女與內監(jiān)私相交好,稱為對食,以致內宮宦官弄權、狼狽為奸、結黨亂政、肆意橫行,數(shù)代君王被宮人玩弄于鼓掌之間,甚至篡上之事屢屢發(fā)生,大唐江山皆毀在此,終于無可挽回。本朝治宮嚴謹,對食之事鮮有聞說,今日竟在眼皮子底下發(fā)現(xiàn)了這個——”皇后將手中的物事往我跟前一拋,“這個東西,莞妃你可識得么?”
浣碧蹲身為我拾起,不由臉色大變,正是李長素日藏在腰帶里的柳葉合心纓絡。我沉住氣,反復看了幾遍,道:“眼熟的很,像是哪里見過?至于這纓絡的手工倒很像是臣妾宮里槿汐的手法。”
皇后道:“你眼力很不錯,正是槿汐做的東西。”
我笑道:“槿汐也真是,這么點年紀了還管不住東西,等她回來臣妾自當好好教訓。”
“丟東西算得什么大事。”皇后低頭撫弄著手上纏絲嵌三色寶石的赤金戒指,聲音低沉,“要緊的是在哪里撿到的——是被李長貼身收著。至于崔槿汐,她已被看管了起來,也不用莞妃親自管教了。”說罷看一眼敬妃。
敬妃微微有些局促,“今日晌午安貴嬪本要給皇上送些時令果子來,誰知正巧在上林苑遇上了臣妾,便說同去儀元殿給皇上請安。結果到了那兒李公公說皇上在滟常在處歇午覺。咱們告辭時安貴嬪走得急,不知怎地一滑撞在了李公公身上,結果從他腰帶里掉出這么個東西來。”敬妃為難地看一眼皇后,見她只是端坐不語,只好又道:“槿汐打纓絡的手法十分別致,一眼就瞧得出來——宮女打的纓絡被內監(jiān)貼身收著,這個……”敬妃臉上一紅,到底說不下去了。
我勉強笑道:“單憑一個纓絡也說不了什么,許是槿汐丟了正好叫李長撿著,打算日后還她的。”
端妃只是默然,皇后道:“單憑一個纓絡是說不出什么,可是柳葉合心是什么意思,想必莞妃心里也清楚。這事既已露了端倪,本宮就不能坐視不理。今日既然來了,為免落人口實,也為了徹查,少不得槿汐的居處是要好好搜一搜了。”
我大驚失色,忙按捺住陪笑道:“槿汐是臣妾身邊的人,這事就不勞皇后動手,臣妾來做就是。”
皇后眉梢眼角皆是安慰的神色,口氣亦溫和,“你有了身孕怎么好做這樣的事?然則莞妃你也要避嫌才是啊!”說罷容不得我反駁,雷厲風行道,“剪秋、繪春,就由你們領著人去把崔槿汐的居處搜一搜,不要錯失,也不容放過。”剪秋干脆利落答了個“是”,轉身便去。
皇后朝我關切道:“你是有身子的人,快坐著吧,一切且看剪秋她們查出什么來再論。”
心里洶涌著無盡的恨與怒,我在玄凌處得到的寵遇,在太后面前得到的贊譽使皇后不敢對我輕舉妄動。她何嘗不明白,能從甘露寺的佛衣檀香中歸來的我必定不再是從前的我,若不能一舉徹底扳倒我,她是不會輕易動手的,我亦如是。
朱宜修與我,就如虎視眈眈地兩頭猛獸,各自小心翼翼地對峙,沒有十全把握之前誰也不會輕易撲上去咬住對方的咽喉。可是誰都不會善罷甘休,我們在面對時每一次都是微笑的,慈和或謙卑,隱藏好自己鋒利的齒爪。其實哪里掩藏得住,恨與愛,都是最深刻的欲望,被磨成想要置人于死地的力氣。
此刻,我們唯一能做的,是先削弱對方的力量。如同,我不動聲色地將祺嬪禁足一般。而皇后此時的目標,正是被我視如心腹和臂膀的槿汐以及與槿汐息息相關的李長。
我沒有抖落自己的慌張,只是沉靜地坐著,一如我身邊的端妃,不帶任何表情地緩緩喝著茶盞中碧色盈盈的碧螺春,一口又一口,在茶水的苦澀清香里想著如何應對。
不過一盞茶時分,剪秋和繪春出來了,帶著詭秘而興奮地笑容,屈膝行禮道:“都在這里,請皇后娘娘過目。”
是一個不大不小的彩錦如意六角小盒子,皇后迅速地打開瞄了一眼,“啪”地蓋上,震得耳上的雪花黑耀石鑲金耳墜跳了兩跳。她皺眉道:“當真是穢亂后宮,你們也瞧一瞧吧。”端妃默然看了一眼,依舊雕塑似的坐著,敬妃瞥了一眼就鬧了個大紅臉,“這……”了兩聲終于還是說不下去。我打開盒蓋,里面堆疊著幾帕柔軟的絲巾,絲巾里頭包著的幾樣東西。我臉上火燒似的燙起來,心里沉重地嘆息了一聲。不要說人贓并獲,單單這些東西,槿汐又如何張得開嘴辯解呢。
皇后垂著眼瞼思量片刻,緩緩道:“既然搜出來了,那么也怨不得本宮要按宮規(guī)處置。”皇后悠悠嘆息了一句,仿佛很是不忍的樣子,“莞妃,本宮不是要怪罪你,也不是要說你不會約束宮人,你懷著身孕難免顧不到這樣多,且你又年輕沒見過世面,怎么曉得這樣的東西。”皇后痛心疾首,“一個李長一個崔槿汐都是宮里的老人兒了,怎么倒生出這些事來,叫人怎么說才好呢。為防上行下效,宮闈大亂,本宮也忍不得要處置他們了。”
我起身懇求道:“臣妾冒昧懇求皇后,槿汐再如何說也是臣妾身邊的人,不如交給臣妾處置吧。”
皇后微瞇了雙眼,眉毛曲折成新月彎鉤的弧度,正色道:“莞妃這話就差了,莞妃身邊的人也是這后宮里頭的人。既是后宮里的人,就沒有本宮不管的道理。何況崔槿汐交由莞妃教訓了,那么李長呢。他們倆一個是莞妃身邊的掌事宮女,一個是皇上身邊的首領內監(jiān),若各自悄悄處置,宮里的人就沒了規(guī)矩。”她意味深長地望著我,忽而笑了,“在宮中服侍的人必得自身檢點,存天理,滅人欲,才能安心侍主,否則不知要生出多少亂子來。莞妃是皇上和太后都夸贊過的賢德之妃,必然會以大局為重的,是不是?”
我面紅耳赤,被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只得蜷緊手指,報以同樣客套而雍容的微笑,“是。娘娘是太后和皇上眼中的賢后,為后宮眾人所敬仰,相信娘娘一定會秉公辦理,既保住皇家顏面,又能清肅后宮。”
皇后清淡微笑,那笑容完美得沒有一絲瑕疵,“這個自然,本宮身為后宮之主,怎能不秉公辦理以安人心。莞妃,你且好好養(yǎng)胎吧。”
我明知多說無益,只得緩和了神氣,肅一肅道:“恭送皇后娘娘。”
禮罷,皇后等人已經走遠了,浣碧忙扶著我起來。
我神情如被冰霜結住,冷然道:“很好!”
浣碧囁嚅道:“小姐可是氣糊涂了?快進去歇一歇吧。”
我支著腰穩(wěn)穩(wěn)站住,道:“槿汐和李長在一起——皇后果然耐不住了!”
浣碧咬著唇憂色滿面,“小姐不怕么?”
“怕?”我冷笑一聲,“我若是害怕,若是由著她拉下了槿汐,下一個被帶走的人或許就是你,再是我自己,一個也跑不掉!”
浣碧焦急道:“槿汐被關起來了,事情鬧得這樣大可如何是好?”她憂心不已,“這事一傳出去,不僅槿汐沒法做人,連小姐您的清譽也會……”
“這事一定會被傳出去,且不說皇后有心,后宮里嫉恨柔儀殿的人還少么?巴不得鬧出多少事端來呢!”我心中激蕩,厲聲道,“你可聽見皇后說‘穢亂后宮’這四個字,這是何等大的罪名!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是我的清譽要緊,還是槿汐的性命要緊!”
我暗暗吸一口氣,緩緩放松捏得緊張的指節(jié),無論是為了與槿汐多年的情分,還是為了自己,我都要保住槿汐,保住這個陪伴我起起落落同甘共苦多年的女子。
午膳過后時分,玄凌便來了。浣碧忙扶著我起身去迎,我因有著身孕,私底下與玄凌相見也不過是肅一肅罷了,他已經伸手扶住我的手臂,笑意淺淺:“月份大了身子不便,就不必到宮門前來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