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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8章:蕭閑往事(2)
敬妃笑:“朧月聽說你病了,也很是掛心呢。所以今日特意帶了她來。”
小女兒家的聲音軟綿綿入耳,我的身子陡地一震,所有的心力魂魄都被那個(gè)小小的聲音吸引住了,不由自主地便向外看去。目光所及之處,一個(gè)兩歲左右的孩子,被敬妃抱在懷里,揪了兩個(gè)圓圓的雙鬏,鬏上各飾了兩顆明珠,一身粉紅色的水錦彈花襖,細(xì)白甜美的瓜子小臉上烏溜溜一雙大眼睛,黑亮如兩丸黑水銀球兒。
我只看了一眼,仿佛全身的血液都涌到了心口,就算我一直以來都沒有見過朧月的畫像,只看這一眼,這就是我心心念念、日思夜想的女兒了。
朧月,我好想抱抱我的朧月。
然而,我不能出去,我怎么能出去呢?我死死抵在屏風(fēng)上,極力克制著我即將要奪眶而出的眼淚。
那邊廂玄清伸手笑道:“朧月來了,可要皇叔抱一抱么?”我曉得玄清的意思,他的位置,我是最能看清朧月的。
朧月笑嘻嘻躲開,“母妃,抱抱,抱抱。”
她膩在敬妃懷里左蹭右蹭沒一刻安生。玄凌大笑道:“這丫頭鬼精靈著呢,知道你病了不肯要你抱,還要尋個(gè)由頭裝懂事說怕吵著你呢。這股機(jī)靈勁兒和她母妃是一模一樣的。”
玄凌話一說完,眾人都有片刻的安靜,玄凌話中所指,自然不是敬妃。然而胡德儀嬌笑道:“是呢。說起來別看敬妃姐姐平時(shí)一聲不吭的,可是論起機(jī)靈聰慧來是沒得說的。也只有皇上知道姐姐這么的聰慧大方,所以這樣疼愛姐姐和朧月帝姬呀。”
胡德儀軟語嬌俏,倒是解了一番尷尬。玄凌拊掌笑道:“到底是蘊(yùn)蓉會(huì)說話。”
胡德儀愈加愛嬌,道:“是啦。蘊(yùn)蓉是皇上的表妹,比旁人更多一分親近,自然更了解皇上啦。”
我的目光落在胡德儀身上,這位所謂玄凌的新寵,出身之貴在宮中只有皇后凌駕其上。只見她一張鵝蛋粉臉,長方形大眼睛顧盼有神,粉面紅唇,身量亦十分嬌小,上身一件玫瑰紫錦襖,繡了繁密的花紋,衣襟上皆鑲真珠翠羽,外罩金邊琵琶襟外襖,系一條粉霞錦綬藕絲緞裙,整個(gè)人恰如一枝笑迎春風(fēng)的艷艷碧桃。迎春髻上一支金絲八寶攢珠釵閃耀奪目,另點(diǎn)綴珠翠無數(shù),通身的豪貴氣派,生生把身邊著一襲繡冬梅斗艷寶藍(lán)色織錦裙衫的敬妃給比了下去。
然而,這樣身家顯赫,貌美多姿的胡德儀亦有她的短處,想必敬妃已經(jīng)了然于心了吧,才會(huì)笑得這樣波瀾不驚。
玄凌正問著玄清的病因,又問治得如何。玄清只依禮一一答了。玄凌道:“有段日子你沒來宮里,連朕也悶得慌。你若不來,連個(gè)和朕說說詩詞歌賦的人都沒有,若是當(dāng)年她還在……”玄凌神色微微一變,即時(shí)住口,沒有再說下去。
我很想看一看他此刻的神情,然而玄清的身子擋著,只能看到他一襲明黃色的衣角。那樣明亮的黃色,我不過看了一眼,已經(jīng)覺得森冷刺眼,旋即低下頭去。
玄清道:“當(dāng)年純?cè)噬┬逻M(jìn)宮時(shí),常見皇兄與皇嫂談詞論賦,一同和歌。那時(shí)臣弟不過五六歲,才剛剛曉得些人事,心里總是很羨慕的。”
玄凌默默出神片刻,感慨道:“后來也只有甄氏還能說與朕上幾句,只可惜,她太不受教了。”
彼時(shí)朧月正玩著一個(gè)繡球,聞言好奇道:“母妃,甄氏是誰?”
敬妃為難,一時(shí)難以啟齒,只拿眼瞧著玄凌。玄凌抱過朧月,親一親她的額頭,笑道:“一個(gè)你不認(rèn)識(shí)的人。別問啦,叫你母妃抱吧。”
我心頭驟然哽住。朧月,她是從來不知道有我這樣一個(gè)母親存在的吧。她有那么多的母妃,她父皇有那么多的妃妾,卻刻意隱瞞著她,不讓她知道我的存在。
我的親生女兒,當(dāng)她問起我時(shí),我只是一個(gè)陌路人呵。哪怕有一天我與她擦身而過,我也終究只是個(gè)路人啊。一輩子,都只能形同陌路。
胡德儀俏生生道:“原來皇上一直嫌棄咱們蠢笨說不上話啊,敬妃姐姐氣量好,臣妾可要生氣了。”
玄凌刮一刮她的鼻子,笑道:“就你小氣,又愛撒嬌。”又向玄清道:“你的清涼臺(tái)朕還是第一次來,一直聽說甚好,如今一看果然精妙。更好的是建在山頂,一覽眾山小,風(fēng)景無限。”
玄清笑道:“皇兄若喜歡,常來坐坐就是。”
玄凌嘆道:“哪有這樣好福氣能常常出來,出宮一趟多難,多少言官的眼睛盯著呢。”說著大笑道:“你的清涼臺(tái)好是好,只是還缺了一位女主人。上次沛國公家的小姐朕與太后瞧著都甚好,偏偏你百般推辭,只得作罷了。只是你年紀(jì)不小,是該納位正妃的時(shí)候了。”
玄清淡淡一笑,“再說吧。若有中意的,臣弟一定把她奉為清涼臺(tái)的女主人,一生愛護(hù)。”
玄凌道:“你自己有了主意也好。終身大事,到底是要慎重的。左右也過了最著急的時(shí)候了,就放出眼光來好好挑吧。”他半開玩笑,“你若喜歡,下一屆的秀女也先挑幾個(gè)好的給你留著。”
玄清只是一徑淡淡微笑:“皇兄說笑了。”
玄凌打一個(gè)呵欠,道:“天色也不早了,回去還有奏折要看呢。六弟,你且好好養(yǎng)著吧。”
玄清忙掙扎著起身,玄凌按住他,笑道:“不必了,你好生把病養(yǎng)好了要緊。”于是帶了敬妃與胡德儀,一行人逶迤去了。
須臾,聽他們?nèi)サ倪h(yuǎn)了。
玄清過來拉我的手,柔聲道:“他已經(jīng)走了。”
我低低“嗯”一聲,忍了半日的眼淚終于再耐不住,滾滾落了下來。他輕輕拍著我的背,低聲安慰道:“即便皇兄不肯承認(rèn),你終究是朧月的母親,這是誰也更改不了的。”
我內(nèi)心的軟弱與傷懷糾纏郁結(jié),如蠶絲一般,一股股絞在心上,勒得那樣緊,幾乎透不過氣來。
片刻,我仰起頭,掙開他的懷抱,緩緩搖頭道:“朧月不知道也好,我這樣的母親,會(huì)是她的恥辱。”
玄清皺眉道:“胡說!有你這樣處處為她著想的母親,是她最大的驕傲。”
我嘆息道:“知道不知道都不要緊,只要她過得好就好,我也能稍稍安心。”
我拭一拭淚,重又喚他,“王爺……”
他錯(cuò)愕,“嬛兒,你怎么不叫我的名字了?”
我低首,望著那一盆瑩瑩生翠的文竹,淡淡道:“方才稱呼王爺?shù)拿郑拇_是莫愁失儀了。偶犯過錯(cuò),還請(qǐng)王爺見諒。也還請(qǐng)王爺如從前一樣稱呼我吧。”
我這樣刻意,重新明確我與他的區(qū)別,其實(shí)我與他只間,何止是天淵之別啊。
我的人生,好容易逃離了皇宮的人生,怎么與來自宮廷的他再有沾染呢。我的情不自禁,是斷斷不能再有了。
玄清的愕然和震驚沒有消減,更有了深深的疑惑,道:“是因?yàn)榛市置矗俊?br/>
我搖頭,懷抱著小小的手爐,汲取一點(diǎn)溫?zé)岬模梢灾挝业牧猓盎噬系囊馔獾絹碇皇亲屛仪逍蚜T了。我方才一時(shí)迷糊,才會(huì)不論尊卑冒犯了王爺。”
他蹙眉,苦笑道:“他從來沒來過清涼臺(tái),我也并沒想到他會(huì)這樣突然來了。可是他是興之所至驟然來訪,于我于你卻是……”
“世間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緩緩低首,小心隱匿好眼角的淚珠,聲音沒有一絲溫度。
他依然微笑,眼中卻泛出一抹悲涼:“你方才說這話時(shí),不是這樣的。”
這句話,是我方才說過的,含著融融的暖意與期待。和我的身體一起活轉(zhuǎn)過來的,是我塵封已久的心。然而玄凌的驟然到來讓我覺察到這個(gè)季節(jié)的天寒地凍。此刻,已經(jīng)是截然不同的心境了。
我的手指攥緊如雪的衣裙,仿佛手里攥著一把冰冷的雪,“王爺既然相信心有靈犀,那么此刻,也一定了然我的心思。又何必要我再多言語。”
我的冷漠,再度為我筑起牢牢的城墻,抵御著他的關(guān)懷與溫情。
我情愿,自己生活在這樣的冷漠里。
玄凌,他總是一盆澆醒我美夢(mèng)的冷水,叫我徹骨地寒冷。
玄清的嘴角蘊(yùn)著濃重的苦澀,“我?guī)缀跻藁市郑羲粊怼?/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