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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47章:蕭閑往事(1)
這樣過了三五日,我的精神漸漸好轉,玄清的病倒是愈發重了,整日發著高燒。問起溫實初玄清為何這樣病重起來,他也只是含糊其辭,說玄清著了風寒后就沒有好好休養,所以身子一松下來,那病勢就狠了。
這一日我吃過了藥靠在床上閉目養神。覷得浣碧在旁,便問:“那么王爺是如何得的風寒?”
浣碧低一低頭,遲疑著道:“小姐真要知道么?”
青花纏枝香爐中稀薄香霧飄出,淡淡散在空氣中,彌漫出一股清淺的佛手柑香氣。這樣的氣味叫人神智清明。
仿佛還是在昏寐之中,有一個冰冷的身子懷抱著我,那么冷的身體,仿佛冰雪寒霜一般,叫我在燥熱的昏聵中獲取一絲清涼與舒適。我緩一緩神氣,道:“自然?!?br/>
浣碧怔怔地似乎出神,緩緩道:“那一日小姐發高燒,人燙得了不得,都開始說胡話了。我與槿汐敷了了多少冷毛巾也不中用。那會子溫大人正好奉召進宮去為胡德儀診治去了,我去了自然也請不來。正巧王爺帶著阿晉回清涼臺,在山下瞧見了我一同去了禪房,見小姐這個樣子,立刻阿晉騎馬去請了清涼臺的大夫來,可是那么巧偏偏下起了大雪,封住了山路,大夫也請不來。其實小姐的病癥便在發熱高燒不止上,沒有大夫診治,也找不到退燒的藥物。于是……”她臉上紅云大起,遲疑著說不下去。
她這樣忸怩,我心中倒隱隱有些曉得了,不覺臉上如火燒一般。
在我昏熱之中,那個渾身冰冷抱著我的人,是玄清。
浣碧扯著手中的絹子,聲細如蚊,“王爺只穿著貼身的小衣,臥冰雪之上,自己身子冷透了之后再抱著小姐,如此反復多次,讓小姐的高熱退下來。后來雪停了,王爺就抱著小姐上了清涼臺。加之小姐后來一直昏睡不醒,王爺幾乎目不夾睫地與溫大人一同照顧。這樣連番辛勞,饒是身子是鐵打的,也扛不住了?!变奖桃娢业皖^默默,臉紅得要滴出血來,忙急急分辯道,“小姐放心,那時候小姐是穿著衣裳的?!?br/>
我定一定心思,慢慢坐起身子來,道:“浣碧,你去取我的外衣來,陪我去瞧瞧王爺?!?br/>
浣碧急道:“小姐的身子還沒好全呢,斷斷不成的?!?br/>
我咳嗽兩聲,擺手道:“王爺于我又大恩,如今他病著,我不能不去瞧。”
浣碧見我執意要去,只得翻了件大毛的衣裳出來為我穿上,扶著我一路往綠野堂去。
我居住的地方離綠野堂的路不近,我身子虛弱,少不得走走歇歇,走了良久方到。綠野堂極有古意,阿晉看見我,耷拉著腦袋道:“娘子來了,王爺還睡著呢?!?br/>
我輕輕點頭,輕聲道:“我進去瞧瞧,等會兒就出來?!庇謫枺骸疤鷣磉^么?”
阿晉搖頭:“怎么會來呢?太妃今生今世都不能出安棲觀的。王爺身子不好的事還瞞著呢?!?br/>
我點頭,“先瞞著吧,免得太妃焦心。”
綠野堂里疏疏朗朗,只擺著幾件金柚木家什,除了書還是書,墻上懸掛著各色名劍兵刃。我心中生出一點漫然的欣慰,當真是一點女人的痕跡也沒有。
他兀自昏睡著,容顏有病中的憔悴支離。一身素白的寢衣,領口有素凈的起伏的竹葉紋。他的眉頭微微皺起,連在睡中,也不是快樂的神情。
陽光淺薄如紗,隔著簾帷照著他的臉,有微微的柔和的光芒。他的檀木大床黑沉沉的,愈發讓人覺得一襲白衣如夢。
我輕緩走近他。病中一點含糊的記憶,仿佛很久以前,他的一滴淚落在我的臉上,那種溫熱的觸覺;還是這一次,他寒冷的橫臥在冰雪中的身體,來冰冷我灼熱的病體。冷與熱的記憶在心底糾纏著融化開來,因了他的存在,在久已荒漠的心上綻出第一朵花來。
我在他床前坐下,輕輕伸出手去,按上他輕蹙的眉心,輕輕為他舒展。我總是愿意見他笑著的,誠摯的,狡黠的,溫暖著我冰涼荒蕪的心思。
我別過頭去,窗下的長案上供著一盆文竹,葉若層層青羽翠云。我想,大約是無情的植株吧,才能這樣常年青翠,不凋也不謝。
而人,并非草木啊。
我就這樣靜靜坐著,安靜無語地看著他的睡容,心底無限寧靜。只覺得,這樣安靜,這樣靜靜的,就很好。
他醒來,已經是一個時辰后了。
他雙眼睜開的一剎那,迸發出一絲驚喜,照亮了他整張因病而黯淡的臉,他掙扎著起身,道:“你來了,你可好了么?”
我含笑,“已經能起身來看你,你說好了么?”
他握一握我的手,“手還這樣涼。”又問,“來了多久了。”
我縮回手,“不過一個時辰,看你好睡,便不想叫醒你?!蔽覇査?,“清,你要喝些水么?”
他幾乎不能相信,怔了一怔,喃喃道:“你叫我什么?”
我緩緩站起身,泡了一杯白菊茶遞到他手中,嘴角含了淺淺的笑容:“清。我可以這樣叫你么?”
“可以,當然可以!”他倏然坐起身,笑容漫漫洋洋泛起在他清俊舒朗的臉上,緊緊握住我的手,“嬛兒,我做夢也想不到。”
這次,我并沒有縮回手,只輕輕道:“世間的事,往往是想不到的。”我把茶水就到他口邊,“先潤一潤喉吧?!?br/>
他喝了一口水,并不急著喝下去,只含在口中,靜靜看著我,目光中情深無限。
他低低的語氣如溫柔明亮的光線,“你今日穿了白衣裳。”
我低頭,身上正是一件雪色織錦的長衣,用淡銀白色的線繡了精致的梨花。我有些赧然,淺笑道:“自進了甘露寺,再沒有穿過這樣的衣裳了。”我低低道,“這是莫大娘拿來給我的,我只隨手拿了穿,并不曉得你也穿了白色?!?br/>
他厚實的手心貼在我的手背上,連掌紋的觸覺,也是溫暖而蜿蜒的。他說,“我總是相信心有靈犀的?!?br/>
窗外有凜冽的寒風,帶著沉重的寒意呼嘯如龍。室內融融如春,我含笑望著他,心中亦是安寧歡喜。
良久,我正要叫人進來幫他盥洗,卻聽得外頭步履紛亂,阿晉匆匆奔進來道:“王爺,皇上和敬妃娘娘、胡德儀來了。”
玄凌!我驟然聽見這個名字,心頭大震,仿佛是無數雷電一同閃耀在天際,轟然一片。玄清也微微變色,道:“皇上怎么來了?”
阿晉使勁朝著我使眼色,我茫茫然站起來,道:“我出去回避下吧?!?br/>
阿晉急道:“外頭正進來呢,出去就要撞上啦!”
玄清旋即鎮定下來道:“我榻后有一架屏風,先到屏風后面避一避吧。”
我二話不說,立刻避到屏風后面,剛剛站穩,隱隱聞得珠翠之聲淅瀝,胭脂香風細細,一把闊朗男聲道:“六弟這一病,都沒有人來與朕談詩論畫了?!?br/>
那聲音,還是熟悉,這樣驟然而無防備地聽見,幾乎冰冷了我的身體。那樣冷,仿佛還是在棠梨宮中與他的最后一次相見,那種如刀鋒一樣的冰冷和決絕,在瞬間攫住了我所有的意識。我緊緊扶著屏風,只覺得酸楚而頭痛。
卻是阿晉扶著玄清行禮的聲音:“皇上萬歲金安?!?br/>
玄凌一把按住他,笑道:“既病著,還拘什么禮數?!?br/>
敬妃的聲音是熟悉的,與玄清見禮之后,卻是一把極嬌俏甜美的女聲,“王爺安好。”
玄清咳了兩聲,笑道:“皇兄今日興致好,連胡德儀也一起出來。只是怎么想到到臣弟這里來了。”
玄凌道:“難得雪化了,今兒天氣又好,她們整日悶在宮里也是無趣。因聽說你病了,所以出來看你。”他仔細端詳玄清,“人倒還有病色,只是精神還好,紅潤得好似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樣。”于是轉頭像胡德儀道:“蘊蓉,你如今倒拘束了,從前見著時還叫一聲‘六表哥’,現下倒一聲兒也不言語了?!?br/>
胡德儀掩口笑道:“皇上取笑我不懂事么。如今臣妾是皇上的嬪妃,自然把這個放著首位,見了六王爺也要守君臣之禮呀,哪里還能只先叫表哥呢?!?br/>
敬妃笑吟吟道:“胡妹妹這樣懂事,皇上還說她拘束呢,真是冤枉妹妹了?!?br/>
忽而一個小小童稚的聲音甜甜軟軟道:“朧月向皇叔請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