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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朦朧間,隱約有一聲極凄厲的尖叫刺破長夜。
我猛地一震,幾乎疑心是自己聽錯了,翻身抱住玄凌。他猶自好睡,呼吸沉沉。
然而安靜不過一晌,急促凌亂的腳步已經在殿外響起,拍門聲后傳來的不是內監特殊的尖嗓,卻是一個女子慌亂的聲音。
這下連玄凌也驚醒了。
來人是恬嬪宮里的主位陸昭儀,那是一個失寵許久的女子,我幾乎不曾與她打過交道。她攪著夜涼的風撲進來,臉色因為害怕而蒼白,帶來消息更是令人驚惶——她帶著哭腔道:“恬嬪小產了!”
玄凌近乎怔住,不能置信般回頭看我一眼,又看著陸昭儀,呆了片刻幾乎是喊了起來:“好好的怎么會小產?!不是命太醫看顧著嗎?”
我心中陡地一震,復又一驚。一震一驚間不由自主地害怕起來,下意識地撫住自己的肚子。陸昭儀被玄凌的神態嚇住,愣愣地不敢再哭,道:“臣妾也不曉得,恬嬪白天還好好的,到了入夜就開始腹痛……現在出血不止,人也昏過去了。”她抬眼偷偷看一眼玄凌充滿怒意與焦灼的臉,聲音漸漸微弱,“恬嬪那里曾經派人來回稟過皇上的……”
玄凌胸口微有起伏,我不敢多言,忙親自服侍他穿上衣裳,輕聲道:“現在不是生氣的時候,皇上趕緊過去看看吧。”
玄凌也不答我,更不說話,低呼一聲“佩筠!“,頭也不回地沖了出去,慌的一干內監宮女忙不迭地追了出去。
我怔怔站在門邊,心中沉沉地有痛楚蔓延,恍然不覺微涼的夜風襲人。槿汐默默把披風披在我身上,輕輕勸道:“夜來風涼,請娘娘進殿吧。”
我靜靜站住,聲音哀涼如夜色,緩緩道:“你瞧,皇上這樣緊張恬嬪——”
槿汐的聲音平板而溫暖,她掩上殿門,一字一句說:“皇上緊張的是子嗣,并不是恬嬪小主。娘娘這樣說,實在是太抬舉恬嬪小主了。”
我瞬間醒神,不覺黯然失笑:“瞧我糊涂了,見皇上這樣緊張我也胡思亂想了。”
槿汐扶我到床上坐下,道:“那邊那種場面,娘娘有身孕的人是見不得的,會有沖撞。不如讓奴婢伏侍娘娘睡下吧。”
我苦笑:“哪里還能睡,前前后后鬧騰了一夜,如今都四更了,天也快亮了。只怕那邊已經天翻地覆了,皇后她們應該都趕去了吧。”我復又奇怪,感嘆道:“好好的恬嬪怎么會小產了呢?她也是,來來回回鬧了那么多次不適,皇上這一次沒去,倒真出了事。”
槿汐見我睡意全無,沉思片刻,慢慢道:“娘娘入宮以來第一次有別的小主、娘娘小產的事發生在身邊吧,可是咱們做奴婢的,看見的聽見的卻多了,也不以為奇了。”她見我神色驚異,便放慢了語速,徐徐道:“如今的恬嬪小主、從前的賢妃娘娘、華妃娘娘、李修容、芳貴人都小產過;皇后娘娘的皇子生下來沒活到三歲,純元皇后的小皇子產下就夭折了;曹婕妤生溫儀帝姬的時候也是千辛萬苦;欣貴嬪生淑和帝姬的時候倒是順利,愨妃娘娘也是,可是誰曉得皇長子生下來資質這樣平庸。”她嘆氣:“奴婢們是見得慣了。”
我聽她歷歷數說,不由得心驚肉跳,身上一陣陣發冷,拿被子緊緊團住身體。門窗緊閉,可是還有風一絲一絲吹進來,吹得燭火飄搖不定。我脫口而出:“為什么那么多人生不下孩子?”
槿汐微微出神,望著殿頂梁上描金的圖案,道:“宮里女人多,陰氣重,孩子自然不容易生下來。”
我聽她答得古怪,心里又如何不明白,亦抱膝愣愣坐著,雙膝曲起,不自覺地圍成保護小腹的姿勢。
她靜靜陪著我,我亦靜靜坐著。我呆了一晌,忽然問:“槿汐,你以前是服侍哪個主子的?”
她道:“奴婢是伺候欽仁太妃的。”
“那再以前呢?”
“奴婢不記得了,左不過是服侍主子們的,只是這個宮那個宮的區別。”
我不再言語,環顧周遭錦被華衣,幽幽長嘆了一聲。
槿汐道:“娘娘不要難過。”
我神情悲涼如夜霧迷茫,低嘆:“你以為我只是為自己難過么?恬嬪這一小產,我只覺得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啊!”
這樣稟燭長談,不覺東方已微露魚肚白的亮色。我方才覺得倦了,躺下睡著。醒來已經是中午了,我乍一醒來,忽見玄凌斜靠在我床頭,整個人都是吃力疲憊的樣子,不由一驚,心疼之下忙扶住他手臂道:“皇上。”他只是不覺,我再度喚他:“四郎——”
他朝我微笑,笑容滿是沉重的疲倦,他說:“你醒了?”
我“恩”了一聲,正要問他恬嬪的事,他的語氣卻哀傷而清冷地貫入,他說:“恬嬪的孩子沒有了。”玄凌把臉埋入我的手掌,他的臉很燙,胡渣細碎地扎著我的手,聲音有些含糊,“太醫說五個月的孩子手腳都已經成形了。孩子……”他無聲,身體有些發抖,再度響起時有獸般沉重的傷痛,這一刻,他不是萬人之上的帝王,而是一個失去了孩子的父親:“朕又失去了一個孩子,為什么朕的孩子都不能好好活下來?難道是上天對朕的懲罰還不夠么?!”
我想他是難過得糊涂了,我無比難過,心酸落淚。無聲地軟下身子,靠在他胸前,輕輕環住他的身體。我貼著他的臉頰,輕聲溫言道:“四郎一夜沒有睡,在臣妾這里好好睡會兒吧。”
他“唔”一聲,由著我扶他睡下。他沉沉睡去,睡之前緊緊拉住我的手,目光灼熱迫切,他道:“嬛嬛,你一定要把孩子好好生下來,朕會好好疼他愛他。嬛嬛!”
我溫柔凝望他憔悴的臉龐,伏在他胸口,道:“好。嬛嬛一定把孩子生下來。四郎,你好好睡吧,嬛嬛在這里陪你。”
他攥著我的手睡去。我看著他,心中溫柔與傷感之情反復交疊。我忽然想起,他自始至終沒有一字半句提起恬嬪,這個同樣失去了孩子的女子的安危。
我心底感嘆,玄凌,他終究是涼薄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