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府。
明謙一身黑衣,風風火火地來到了書房。
他半跪在地,臉上的表情有些竊喜,拱手說道:“爺??!您真的太機智了!”
“七夕節那日,您故意和神女走得很近,讓百姓們都知道你和神女的關系很好。他們還知道了你在玉林院捐糧的那件事。”
“現在城里城外都在的人都在夸你呢!”
南奕琛從一堆奏折中抬起來頭,瞥了小明一眼,便繼續批改奏折了。
七夕節那日之后,幾乎所有人都知道了南奕琛和神女的關系好。姜雨墓在京城里擁有大量的追隨者,這些擁戴姜雨墓的百姓們愛屋及烏,所以也就開始支持南奕琛。
同時,南奕琛也趁機開始派人到各地去大肆宣揚他的善舉。
百姓們知道了南奕琛捐贈糧食和他在玉林院里幫忙照顧病患的那些事,所以便真的認為南奕琛是個樂善好施,心系天下的良臣。
南府里因此還來了很多熱血沸騰的少年說他們想要加入南奕琛的護衛軍,隨著南奕琛一起行善積德,讓這世界變得更加美好。
對此,南奕琛有些無語,但是支持他的人多了總不是一件壞事。
南奕琛在被貼上了心系天下的這個標簽后,也結交到了很多高官重臣,從而擴展了自己的勢力,但也讓永康帝更加忌憚他了。
畢竟,南奕琛到底是曾經一手遮天的南氏家族的后代,而永康帝則是滅了南氏家族的人,難保南奕琛不會報那滅門之仇。
明謙看了眼顯然沉思的南奕琛便知道,他這是又想起南氏了。
明謙垂下來眼簾,眼眸里閃過了一絲殺意。
其實,明謙也并不是什么南奕琛的仆從。
明氏曾經也是令人仰望的存在,他們跟隨者南氏,是南氏的好同盟。但是后來皇帝打壓了南氏,明氏更是被降為了奴籍。
明謙本來是要入宮當宦官的,但后來被南奕琛買下來,所以就避開了那一難。
明謙眼里暗了暗,但很快的又恢復了往常那副傻傻憨憨的模樣。
他道:“爺啊,神女這簡直是神助攻啊,她幫了我們不少忙呢!”
“您快些娶了她吧,讓擁戴她的那些百姓歸到你名下?!?br />
南奕琛淡淡地瞥了他一眼,頭也不抬道:“哦?你有什么好方法。”
明謙躍躍欲試,從衣袖里獻寶似的拿出來一個小瓶子,道:“不如...爺您直接將生米煮成熟飯,這樣就萬無一失啦?!?br />
明謙臉上的表情有些猥瑣,他晃了晃手中的瓶子,瓶子里裝了什么,那是呼之欲出了。
南奕琛蹙著眉頭,神色有些不滿,道:“不行。若真這樣做的話,墓兒恐怕會怨恨我,疏離我,我們就再也沒有可能了?!?br />
明謙的嘴角抽了抽。
墓兒?人家跟你很熟嗎?
明謙撇了撇嘴,將瓶子收了起來,眼睛轉了轉,道:“那不如,讓她在眾人面前落水,然后您再去救她,這樣她就和您有了肌膚之親,就只能和您成親啦!”
南奕琛皺著眉頭,瞪了明謙一眼,道:“不行。要是她真的溺水了怎么辦,太危險了?!?br />
明謙搖了搖頭,連忙解釋道:“不會的,她一入水,您就立馬跳下去救她,不會有生命危險的?!?br />
南奕琛給了明謙一記刀眼,道:“不行。不能傷了她,要是出了什么意外,你可承擔不起?!?br />
明謙低下了頭,小聲地嘀咕道:“能有什么意外嘛?!?br />
明謙翻了一個白眼,安靜了一會兒后,又道:“那就來一場英雄救美!俗話說得好:救命之恩當以身相許。咱們安排一個刺客突襲她,然后您再去救她?!?br />
“那是怦然心動!那是一眼萬年啊!”
南奕琛才剛想開口,明謙便立刻搶答道:“不用擔心,刺客是我們的人,刺客拿的刀也是假的,他也就是跳出來嚇唬神女一下,不會真的襲擊她?!?br />
南奕琛扶著額頭,道:“不行,要是刺客中途被人調包...”
明謙打斷了南奕琛。
“哎呀!爺啊!怎么什么都不行啊!”
明謙猶豫了一下,小心翼翼地問道:“您不會...喜歡上神女了吧?”
南奕琛挑眉,倒沒避諱,直言道:“是又如何?”
明謙驚得下巴都掉下來了,他目瞪口呆地盯著南奕琛,滿臉不可置信的樣子。
南奕琛見著他這個模樣,不知為何心里有些不爽,反問道:“怎么?我就不能喜歡上她嗎?”
明謙結結巴巴地問道:“您...您不是說...您只是在演戲?”
南奕琛盯著手中的扳指,語氣有些懶散地說道:“假戲真做唄?!?br />
明謙更加震驚了,他的嘴角抽了抽,問道:“那您...這是認真的...還是玩玩的?”
南奕琛冷冷地瞥了明謙一眼,語氣冰冷地問道:“你何時見我如此玩鬧?”
明謙訕訕地閉嘴了。
南奕琛不近女色,這他是知道的。他總是覺得,像南奕琛這樣都快二十了的人身邊還沒一個女伴的話,這人不是想出家當和尚的話,那就是那方面有些問題,再不然就是...
龍陽之好。
如今他才知道,人家這哪是有問題啊,只不過沒有遇到對的人罷了。
但同時,明謙也想到了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明謙的臉沉了下來,沒了剛剛那副嬉皮笑臉的模樣,顯然是認真了。
他道:“那個...您顧著喜歡,但您有想過...你們適合嗎?”
南奕琛臉直接黑了,帶著殺意的黑瞳直直地盯著明謙。
明謙嘆了一口氣,道:“爺啊,想必您也知道,神女是對您有些意思的。就算她對您沒意思,但至少她不排斥您?!?br />
“但您有想過,就算神女喜歡上了您,她喜歡的究竟是那一個您嗎?”
南奕琛皺了皺眉頭,喉嚨里干澀難忍。
不知為何,他竟不想再聽明謙說下去了。
但顯然,明謙并沒有如他所愿。
明謙盯著南奕琛,道:“神女她喜歡的是您演出來了的那個溫潤如玉,心系天下的白衣公子。
“如若她一開始認識的便是那個真正的您,那個心狠手辣的您,那個不擇手段的您,您覺得她會喜歡上您嗎?你們之間又真的會有結果嗎?”
南奕琛愣住了,心一寸寸地開始痛了起來,就像幾萬只螞蟻正在啃食著他的心一樣。
一時之間,他竟不知道自己能說些什么。
等他終于說話時,他的聲音都已經沙啞了。
“那我就一直演下去,演著演著就會變真的了?!?br />
明謙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道:“假的永遠都是假的,您演得再好,假象都不會變成現實的?!?br />
南奕琛睜開了眼睛,雙眼里充滿了血絲,他表情猙獰地拍了一下桌子,喊道:“閉嘴!”
他手中的奏折丟了出去,聲音微微有些顫抖地罵道:“滾出去!你給我滾出去!”
明謙嘆了口氣,快步離開了。這還是他第一次見南奕晨發那么大的火,但有些東西,他總得讓他知道。
等明謙走后,南奕琛用手撐在桌上,急促地喘著氣,過了好一會兒后,他才終于支撐不住,跌坐在了木椅上。
他用手掩蓋著自己的雙眼,感受著手指間的滋潤,突然覺得很絕望,很無助。
他并非是不認同明謙說的話,但是就是因為他認同明謙說的話,他才會那么的氣憤、惱怒。
南奕琛明白,他在姜雨墓心中一直是那個溫爾文雅,濟苦憐貧的白衣公子,但是,那些都是他演出來的。
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笑容都是他思考周全之后再精細設計出來,這樣才能向姜雨墓表現出那個完美的他,那個最有可能讓姜雨墓愛上的他。
南奕琛也清楚,姜雨墓最厭惡的是那些陰險狡詐,冷漠無情之人,而真真的他恰好是這樣的人。
他從來都不是個好人,這他知道,拯救蒼生也從來都不是他的夢想。
他只知道,他要那個位置,他要權勢,他要重振南氏。為此,他會不擇手段,會利用身邊的一切人,只為得到那個位置。
而這樣的他對于姜雨墓來說,是不是太過可怕了些?
他們是兩個世界的人。
她是在萬千寵愛之下長大的,天真善良,對著世間的陰暗一無所知,而他則是在殺戮逃亡中長大的,小小年紀便見識了這世間里不為人知的那些陰暗。
她從小就知道,自己要靠自己的雙手去造福天下,拯救生命,而他則是從小就知道,自己得利用身邊的一切事物,才能將自己的利益最大化。
她會為了拯救世人,不顧生命危險地去治療可怕的瘟疫,而他則會為了權勢,不擇手段地去陷害他人。
如若說她是極致的善的話,那他便是是極致的惡。
善和惡本就水火不容,兩看相厭。
他們如若真的在一起了,是幸福多一點,還是折磨多一點?
他不清楚。
像姜雨墓這樣的人啊,就是應該嫁給一個生性純良,滿腹詩文的白面書生,要不然就是一個性格開朗,活潑善良的陽光少年。
總而言之,不是像他這樣表里不一,心狠手辣的奸臣就對了。
南奕琛絕望地閉上了眼睛,腦子里嗡嗡作響,像是一個個炸開的炮彈似的,又疼又吵。他捂著快要裂開的腦袋,跌跌撞撞地走向了臥房,“嗙“地一聲倒在了床上。
他捂著腦袋,身體卷成了一團,心里更是一抽一抽的疼。
下午的陽光明媚燦爛,但南奕琛卻覺得自己仿佛身處冰川一樣,冷得厲害。他冒著大量的冷汗,冷汗將他的衣服浸濕了。
他做了一個夢,一個非??膳碌膲?。
夢的開始是一臺喜轎。大紅色的喜轎被幾個大漢輕盈地抬進了南府。
喜轎里坐著的是他的心上人。
后來,畫面一轉,他騎著馬在路上狂奔,風吹拂在他的臉上,淚水模糊了他的視線。他來到了一間小破屋。
屋子里,他的新娘倒在地上,眼睛死不瞑目地睜開著,鮮血從她的脖子中流了出來,染紅了大地。
他哭著喊著說自己錯了,說自己來遲了,說自己不應該接近她。
夢的最后,冥紙亂飛,一副漆黑的棺材被一個個白衣人抬出了南府。
南奕琛“嗙”的一聲,被驚醒了,猛地坐了起來。他一抽一抽地喘著氣,胸口疼得讓他快要窒息了。
他環顧了一下四周,床單被他在夢中掙扎時撕爛的,被子被濕透了,全是并不好聞的汗味。
南奕琛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額頭。
靠,發燒了。
南奕琛垂下了頭,突然,那一身喜服、滿身是血的姜雨墓閃現在了他面前。
那一瞬間,他驚得心臟都停止跳動了。
他忍著心中的痛感,用指甲割破了自己的手臂,借助手臂上的疼痛來分散他的注意力。
這一刻,南奕琛害怕了。
家人在他面前上吊的時候,他沒害怕,接收到父母斃命的時候,他沒害怕,南氏被滅門的時候,他也沒害怕。
但是,這一刻,南奕琛卻害怕了。
巨大的恐慌與不安充斥了他的心。
他們之間并不只是存在著合不合適的問題。他和姜雨墓或許不合適,但只要姜雨墓跟著他的話,她就會有生命危險。
他的敵人可能利用姜雨墓來要挾他,可能會抓著姜雨墓,可能會傷害姜雨墓。
就像夢中發生的那樣,姜雨墓被抓走了,而他則來遲了。
一個破屋,一個尸體,一灘鮮血。
或許,這一切都是他做錯了,他本就不應該去招惹她,更不應該讓自己陷進去。
南奕琛睜開了雙眼,眼里一片清明。
人生的第一次,他退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