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在街上繞了幾圈,結果在一個官府面前看到了孤兒。
那個孤兒不知在和官人說些什么,官人的臉色有些嫌棄,還不動聲色地扯開了被孤兒捏著的官袍。
因為新帝的原因,南奕晨很懼怕官人,所以便沒有直接上前去找那孤兒,而是躲在了墻角處。
他聽到那個官人問道:“你確定那人是他?”
孤兒道:“絕對是!之前我在京城時,他給過我食物,絕對錯不了!”
官人笑著招來了更多官員,對著孤兒道:“那你也挺厲害的,恩將仇報啊。來各位,咱們去探查探查那個府里是不是真的住著南氏余孽!”
聽到這里,傻子也都知道這群官人要抓拿的人是誰了。
南奕晨一轉身,立馬以最快的速度跑回了宅子。南慧和齊閔見他那么狼狽,全都一臉不解。
南奕晨一邊喘著氣,一邊用最快的語速道:“跑!快點跑!有人報官了!”
南慧一聽報官,瞬間就哆嗦了一下。懷了孕的她反應有些遲鈍,呆呆地坐在那里道:“怎么會...”
三人里,齊閔是最冷靜的。
他在一塊地板上踩了一腳,木板瞬間就彈起來了,露出了藏在木板下的地窖。他扯過了南奕晨就往地窖里塞,神色是從未有過的嚴肅。
“不管發生什么事,不要出聲。記住,不要出聲!”
“嗙”一聲,他將木板蓋了回去。
南奕晨躲在漆黑的地窖里,捂著嘴巴,覺得自己闖了大禍。
姑母姑父不會死吧?
這時,門外響起了敲門聲,像是前來奪命的歷鬼。
接著,地窖上傳來了齊閔意外冷靜的聲音。
“官人?這么晚了有什么事嗎?”
然后南奕晨聽到了一個他無比熟悉的聲音。
“官人!真的是這個地方!他剛剛親自帶我來這兒的,他一定是躲起來了!”
緊接著就傳來了一陣雜音,好像是有人在找東西,又好像是有東西被打破了。除此之外,還有齊閔的喊叫聲。
“誒!你們怎么亂翻我們東西啊?”
然后又是一陣肅靜。
“官人,找到了一些孩童的衣裳,大概是給七八歲的孩童穿的。”
南奕晨瞪大了眼睛,馬上捂緊了嘴巴。
“哦?兩位有七八歲的孩童嗎?我怎么沒有看到?莫非...你們把這個七八歲的孩童藏起來了?”
這是那個官位最大的官人的質問。
“我們的這個孩子他...死了。”齊閔回答道。
大官人顯然不肯放過他們。
“死了?怎么死了?莫非是被火燒死的?呵...兩位可要知道,私藏朝廷罪犯可是要被砍頭的,我看這位婦人也懷有身孕了,兩位不想要孩子一出生就沒有父母吧?哦,或者更慘,胎死腹中。”
齊閔好似是怒了。
“官人可不要亂說話!什么朝廷罪犯?什么胎死腹中?你們沒有任何證據!”
大官人將那個七八歲孩童的衣裳狠狠地丟在了地上,喊道:“這就是證據!來人,給我打,打到他們供出來為止!”
南奕晨大吃一驚,本能地想沖出去,但又想到了南慧的話。
“奕晨,你是我們南家最后的希望了,我們誰都能死,就你不能,懂嗎?”
他硬生生地按耐住了那份沖動,捂著耳朵,眼淚一直不停地往下流。
對不起...對不起...
就算他已經捂住了耳朵,他還是能聽到地窖上的打斗聲,準確來說應該是挨打聲和尖叫聲。
“滾開!別碰她!她有孩子!你們打我!打我!”
南奕晨感覺到自己上方的木板正在搖晃,發出了咿咿呀呀的聲響。
突然,一個溫熱的液體滴在了南奕晨的臉上。他睜開了眼睛,摸了臉上的那滴液體。
是血。
被打的人的血透過木板之間的隙縫滴進了地窖,落在了南奕晨的衣袍上、肩上、臉上。
這是南奕晨第一次見到血。
它們比他想象中的還要鮮紅、刺眼。
一陣混亂后,官人們像是打累了,又像是相信他們的清白了,沒再打下去了。
大官人提起了孤兒,惡狠狠地說道:“你丫的敢騙我!他們被打成這樣了都還不招,自然是無辜的!我也是瘋了才信了你的鬼話!來人!把這個臭小子給我帶回去,我要好好照顧照顧他!”
接著,又是一陣雜音。
很快的,宅子恢復了平靜,只有一個凄涼的哭聲。
“好痛...好痛...”
南奕晨沒聽到齊閔的聲音,他應該是去找郎中了。
等南奕晨走出了地窖后,他便知道剛剛在地窖上到底發生了什么。
那些官人們只打了南慧,希望齊閔會為了保住孩子而說出南奕晨的位置,而齊閔也的確真的打算那么做了,但南慧給他使了眼神。
她不能讓南家最后的嫡子死去!她寧可犧牲自己的親骨肉,也要重振南家!
所以,齊閔最終還是閉上了嘴。
南慧也的確失去了她的孩子。
她躺在床上,三千青絲散落在她身后,她的臉上還有許多被毆打后留下的淤青。這些丑陋的傷痕毀了她那原本艷麗的臉孔。
南慧眼神空洞地望著前方,像是一個被奪走了靈魂的傀儡,齊閔則趴著她腰上哭。
那一瞬間,南奕晨真的好想死。
或許,他死了,就不會有人再為他犧牲了。
但他知道,他不能死。他死了,南家就真的沒了。
南慧失去孩子這件事到底讓她對南奕晨產生了怨氣,因為南氏被滅的原因,她的情緒本來就不是很穩定,如今孩子死了,她更是無法再維持理智了。
她不再允許南奕晨踏出大門,整日將他關在書房里,每天罵罵咧咧的,一心就想讓南奕晨復仇。
以往面對這樣的情形,齊閔總是會善解人意地偷偷幫他。但,這一次,他沒有。
他冷冷地看了南奕晨一眼,摟著還在哭泣的南慧,離開了。
南奕晨從未想過,那么好脾氣的齊閔居然有如此冰冷的眼神。
后來,機緣巧合之下,南慧和齊閔在外出時居然撞見了那個通風報信恩將仇報的孤兒。
這孤兒還不死心,到處找官員說自己找到了南氏嫡子,只為掙那一點獎賞。
南慧二話不說直接將這孤兒綁了,帶回了宅子里。
夜晚的宅子因為這冬日的原因格外的陰涼,大風猛烈地刮著,像是什么大型野獸在咆哮似的。
宅子里。
孤兒被南慧幫在柱子上,嘴巴被骯臟的抹布給堵住了,只剩下一雙充滿驚恐之色的眼睛在那里慌亂地轉著。
南慧神色冷漠地盯著孤兒,語氣毫無起伏地說道:“這就是你幫助了的那個人?”
南奕晨看著在那里垂死掙扎的孤兒,不知為何,心中有種不好的預感。
陰暗的宅子,被綁在柱子上無法求助的男孩,和一個拿著刀子的女人,這個場景怎么看都讓南奕晨感到特別害怕。
姑母她...不會是要殺了他吧?
這時,南慧突然靠近了南奕晨。
南奕晨緊張地盯著南慧手中里的刀,下意識地后退了一步。還沒等他能邁出腳步,他小小的肩膀便被人抓住了,與此同時,自己的手上也突然多出了一個冰涼刺骨的東西。
南慧一雙眼睛在月光的照耀下顯得特別怨毒。
“殺了他。”她命令道。
南奕晨難以置信地瞪大了雙眼,握著刀柄的手開始顫抖了起來,眼淚不受控制地開始流出眼眶。
他拼命地搖著腦袋,哭著道:“不要...不可以殺人...”
南慧似乎是控制不住自己的怒氣了。她猛地收緊了抓住南奕晨肩膀的手,喊道:“南奕晨!你知道我們南家為了你犧牲了多少嗎!”
“你當真以為你大姑母南煙伶是因為怨恨新帝而上吊的嗎?不是!她是害怕別人發現你假死逃跑了,所以才自殺的,讓人無法從她身上拿到證據!”
“而我呢!我也因為你犧牲了自己的孩子!那個可憐的孩子啊…他就快要出生了你知道嗎...”
南慧開始猛烈地搖晃著南奕晨的肩膀。
“你憑什么去救這種白眼狼?那么心善有個屁用?老天幫助你了嗎?如今,這白眼狼還想再次報官,你真的想看著我們一家全都死在他的手中嗎?”
“讓你殺了他有什么錯!他不死就是我們死!”
南奕晨被她晃得頭昏腦脹,一直哭著,手里的刀也掉下了地上。
這人不管怎么都是一條人命,殺人是不對的,這是他爹娘教的,他不想殺人,他不想變成壞人...
爹爹阿娘最討厭壞人了…
南奕晨不知是不是因為頭腦混亂的原因,居然把他心中的想法全說出來了。
“啪!”一聲響亮的巴掌聲。
“什么爹爹阿娘!南天佑早死了!你是南奕晨!你阿娘南煙伶是不會說這樣的話的!”
“是他先害我們的,你怎么還下不了手?”
“我們全家人還指望你重振南家,你怎么可以那么心軟?怎么可以這么的婦人之仁?”
“我讓你殺了他!殺了他!”
南奕晨被南慧吼得實在是太難受了。
對啊,是他先害了他的。
就在那一刻,他說服了自己。
他睜開了南慧握著他肩膀的手,蹲下身子,撿起了刀。
刀子被磨的很鋒利,在月光的照耀下反射著詭異的亮光。
南奕晨拿著刀子一步一步地靠近了孤兒,眼睛里還流著淚。
孤兒知道了南奕晨意圖,掙扎得更加激烈了。他被堵著的嘴巴吐出了一些模糊不清的聲音,像是在求饒。
此時,南奕晨已經走到了孤兒面前。他舉高了手中的刀,眼淚模糊了他的眼睛,令他看不清眼前的場景了。
南奕晨帶著哭腔的聲音黑夜里響起。
“對不起...是你先害我的...對不起...”
.....
孤兒死后,南慧的精神狀況并沒有好轉。她整個人越來越憔悴了,也開始出現這種很多奇奇怪怪的行為。
她會對著墻說話,會對著空氣傻笑,有時更是會告訴南奕晨,說她要去找她的孩子。
除了她以外,齊閔有了一些變化。
南奕晨再也沒看過他綻放笑顏,他看向南奕晨的那雙眸子永遠都是冰涼的,也就只有在和南慧相處時,臉色會有以前那絲溫柔之意。
南奕晨看著宅子里的這幅模樣,心想,那天逝去的好像不止有那個孩子,還有他們這個原本也還算幸福的家。
不過,老天爺似乎真的很怨恨南家。
嬰孩離開不久,南慧便投井自盡了。
她投井的前一個晚上,她似乎有些清醒了。
她跑到南奕晨的床旁,對著半夢半醒的南奕晨道:“對不起...天佑...對不起...你要好好活著懂嗎?一定要好好活著。南家就靠你了。但,姑母恐怕看不到南家興起的那一天了。姑母的身體里住了一只惡魔,惡魔要帶著姑母去見孩子了…”
那是南奕晨最后一次被他人喚做天佑,也是他最后一次見到二姑母。
隔日一早,唯一能證明姑母曾經存在過的就只有井邊的一雙紅鞋了。
想來,二姑母也和其他南家女人一樣,穿著紅衣自盡了。
南慧死后,原本儒雅溫和的齊閔突然性情大變,唔,其實也不是很突然,這是南奕晨早就預料到了的。
嬰孩死了,二姑母瘋了后自盡了,如今也的確是輪到齊閔了。
他開始變得非常的暴躁,常常會對南奕晨以拳腳相待,但在清醒后又會哭著說對不起。然后再哭完之后又會大喊:“是你欠我的!我好好的孩子妻子都被你殺害了!”
總而言之,南奕晨就這樣熬了七年。在他十五歲那年,齊閔也死了。
這一次不是自殺,是重病而亡的。
齊閔咽氣那日,南奕晨面無表情地將他的尸體埋在了南慧的墳墓旁。
他拿起擱在一旁的包袱,頭也不回地踏上了回京的路。
他沒忘記。
他是南煙伶和新帝之子。
他要重振南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