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個應酬完的晚上十一點,袁豈涼開著那輛很舊的別克車緩緩駛入住宅小區,抵達后,揉著發痛的太陽穴,下車,提包上樓。
怕吵醒已經熟睡的姨父姨媽,掏鑰匙、開門,這一切動作,他都很輕的進行。
出人意料的是,客廳燈光大亮。
唐之善和邵芝菀雙雙端坐于沙發上。
眉目輕擰,袁豈涼在玄關換好鞋子。把電腦包和公文包都很快的放回臥室,重新走回客廳,落座于沙發上。
未等他主動開口詢問,唐之善率先說話,“豈涼,有個事情……可能要麻煩你了。”
邵芝菀也極其和藹的看了一眼袁豈涼,復又轉回一臉沉重,緩緩起身,“我去端些點心。”
“姨父,你說。”
“我姐姐家出了些事……卓意離家出走……卓理那孩子又跟犯了魔怔一樣,找了四五天……”,唐之善說到這里的時候,很深很深地嘆了一口氣,“剛才,卓理她媽打電話過來,說卓意公司的老總已經找回了卓意,她也回家了……卓理還不知道……現在,這兩姐妹不適合見面,所以……”
袁豈涼很認真地聽著唐之善斷斷續續的話,這件事他也略有耳聞,他知道卓理回家是為了她姐姐,他也知道——伍丘實并不愛卓意。
“就麻煩你去把她找回來吧,帶到唐家來住一段時間。免得兩兩相看,又生枝節。”唐之善似是很累,說著說著竟然疲得閉上了眼睛。
見唐之善已經交代完畢,袁豈涼適時開口,“姨父放心,我會找到她。你們二老……也別太操心了。”說完,他便從沙發上起身,去廚房和正在蒸燒麥的邵芝菀道了個別之后大步離開了唐家。
夏夜的街道,不怎么清靜。有不知名的昆蟲在叫著,很聒噪。
袁豈涼緩緩打著方向盤,在腦子里厘清思緒:卓理并不是一個很好對付的女人。
把車子停靠在十大院的一個停車場。
掏出手機,撥打卓理的電話。
那款手機是他為她買的,為了方便聯系,他留了她的號碼。
在‘嘟’了N聲以后,一個女音傳來,“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
嘆了口氣,袁豈涼不得不大海撈針一般穿梭在深巷里。
有一股晚風拂來,吹進他的思緒里,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剛才的步法很慌亂很沒有方向感。
無奈的笑笑。
他在心里自嘲:袁豈涼啊袁豈涼,你什么時候變成這樣一個毛頭小子了。
【老天就是這么無聊,把緣分都安排得這么狗血這么猥瑣(老天:都是那個居尼爾斯安排的,與我無關!阿彌陀佛!阿里路亞!)。】
就在袁豈涼漫無目的的拐了幾個彎串了幾個巷之后,一種奇怪的直覺催促著他看向一個方向。
而這直覺的轉向致使他一落眼就看見坐在人行道上穿著白T恤張著一對大眼睛望著來回閑散路人的卓理。
袁豈涼望著她的時候,她也正恰巧看到了他。
似是不確定,對方還揉了揉眼睛,再看了一遍。
那一刻,袁豈涼的心里有一股奇怪的,飽飽的,暖暖的思緒襲上,那顆跳動不安的心在見到她時,瞬間回歸原位。
掏出電話,撥了唐家的電話號碼。
“……對,我找到了她……嗯……你們早點休息吧……”
電話里,唐之善嘆了一口長長的氣之后,終于掛斷。
他走近她。
卓理仍然坐在地上,抬起頭看他,似乎這才確定來人是誰。
只是,確定了以后,她又瞬間把頭低了下去。
那一剎,借著巷子里路燈的光線,袁豈涼清晰地看到卓理臉上掛滿了淚痕。
那一剎過后,袁豈涼的心里有陌生而又真切的抽痛感。
緩緩蹲了下來,袁豈涼很小心的像哄小孩一樣對卓理說,“回家吧。”
卓理把腦袋埋在膝蓋里,不肯抬頭。
“你姐姐已經回家了。”
這下,卓理瞬間抬頭。
他的目光很認真的鎖著她。
她的眼神里先是閃過疑惑,不解,不信。
然后,是詢問,是期待。
“李燦把她找回家的。”
那雙在黑夜里特別明亮的大眼睛里,在聽到袁豈涼的話后,瞬間升騰起蒙蒙迷霧。
只是,下一刻,大眼睛的主人又把腦袋重新埋進膝蓋里。
袁豈涼看到:卓理的整個身體都在顫抖。
她,哭了。
心角處蔓延開的酸澀感促使著袁豈涼做了接下來這個令他自己都困擾了十幾年的動作——他直接站起來,小心的,像呵護著嬰兒一樣的,溫柔的,一把打橫抱起了這個坐在巷角哭泣的女孩。
大概是哭得太投入了,又或者是,卓理此時此刻需要這個動作。她竟沒有排斥袁豈涼突然的橫抱,相反,她還很自然的伸手勾住了袁豈涼的脖子,腦袋倚在他的肩膀上,抽泣著。
這條原本靜謐的小巷子,因為添入了一個女孩的哭聲變得有些傷感。
“……嗚嗚……我找了她五天了……足足五天……我爬了五十多棟樓……我好怕好怕……要是她真的出事,我怎么活下去……”,袁豈涼猜想她是先前就哭了很久,因為,她說著說著就會有孩子一樣的哽咽聲,“……我真的要……要絕望了……她怎么可以這樣的呢?……她一定很討厭我……又恨我又討厭我……她再也不會對我好了……她……她肯定特別不愿意見到我……”
有幾縷晚風吹來,其實很暖。
但,袁豈涼還是下意識地緊了緊自己的懷抱。
卓理有幾縷頭發拂在他頰邊,隨著風的速度,一下一下的,很癢,卻又令人出奇的舒適、安逸、滿足。
他以前抱過她,清楚的感覺到:她瘦了,瘦了不止一點點。
這個認知又促得他的手臂更深了一圈。
這一晚,他突然重新認識到:這個堅韌的、倔強的、好強的、頑皮的、活潑的、多動的、話癆的女孩,也有這樣脆弱傷感需要人保護的一面。
剛才經過一個路燈的的時候,他看到她腿上腳上有大大小小的傷痕。
有那么一個他字典里出現極少的詞:心疼。
這一晚,這個詞在他的腦海里頻繁出現,更是在他的心坎里頻繁上演。
此前,他從不知道的是,原來左胸口那顆東西,除了跳動之外,還能有這么多感觸。
這一晚,他突然間意識到,原來抱著懷里這個女孩竟能讓他這樣滿足與感動。
把卓理輕輕的放上車,啟程。
一路上,卓理意料之中的沉默。車里只有袁豈涼一圈一圈打著方向盤的聲音和老車里傳出的機械聲。
一輪紅燈處。
突然,卓理轉過臉,用哭過之后的沙啞口音說,“袁豈涼。”
袁豈涼轉臉,看見的是一張很難看很難看的……笑臉。
“好看么?”卓理問。
“比哭還難看。”
這個回答卓理顯然不滿意,所以,袁豈涼如愿的在她臉上看到憤怒,然后,她還氣憤地用沙啞的口音說,“你這塊臭冰山,你就不會說句假話么?”
“哭一哭也好。”袁豈涼繼續不咸不淡。倒不是他真的不想安慰她,只是,哭有的時候比強來的笑要好。卓理是個沒受過什么挫折的女孩,他不希望她壓抑自己的情緒為難自己。
綠燈亮。
袁豈涼重新認真的開車,偶爾看看從車內的后視鏡里觀察卓理的動作。
她開著車窗,一直嘰嘰咕咕不知道在說些什么。
風把她有些亂的頭發吹得更亂,一絲一絲,一縷一縷,慢慢的,像沙漏一樣,漏進他的心里。
再看后視鏡的時候,他看到了微笑著的自己。
那表情真叫他陌生。
那表情里竟然堆滿了幸福。
他忽然感到慶幸,慶幸自己看見了她的眼淚,看見了她的脆弱,看見了值得他守護的東西。
那就是:她的純真,她的美好,她的燦爛。
“你要帶我去哪兒?”卓理這才發現了路程的不對勁,扭過頭來,一副嚴肅得不能再嚴肅的模樣。
“姨父家。”
“姨父……舅……舅舅家?”
略一思忖,袁豈涼覺得還是不瞞的好,“你現在不適合面對你姐姐……或者該說……你姐姐不適合面對你。”
這句話后,卓理明顯陷入到了一陣沉思當中。
沉思過后,便是趴在車子的窗沿上,袁豈涼看不到她的表情。
直到抵達唐家,他也沒再見卓理開口說話。
在快進門的片刻,袁豈涼的手機響了起來。
為了不打擾到已睡的唐之善和邵芝菀,袁豈涼示意卓理先進門。
伍丘實的電話。
接起。
電話那頭是樂器轟響音響轟鳴的機器聲,然后,伍丘實的聲音從電話那頭傳來,“大律師,出來喝酒吧。”
“你怎么了?”袁豈涼的目光掠至卓理的方向,她直接摸了一個房間門就進去了。
她進的那個房間……是他的。
“世界末日了。”伍丘實在電話里的聲音頹廢無比,電話這頭的袁豈涼則是眉峰微蹙,直覺知道:伍丘實不對勁。
“你找個安靜的地方。”
“‘圣光’,你來不來?”
“……我去。”
掛完電話后,袁豈涼的視線在客廳里逡巡了一會兒,終于關上了唐家大門,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