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卓理發(fā)瘋找卓意的第三天早晨,卓家來了一位……不速之客。
開門的是正打算出門的卓理,不過,當她一看到門外來人之時,下一秒做的事情是直接對著客廳里的卓爸卓媽說,“我先走了。”
沒等他們問是誰。
再下一秒,一把拉走訪客。
表情里是極度的疏離和冷漠,卓理先一步走下樓梯,低聲開口,“你來我家干什么?”
伍丘實的一頭黃發(fā)染回了黑色,短短的,很精神,比之以前的邪魅味道,黑發(fā)的伍丘實更加英俊。此外,伍丘實今日的穿著也中規(guī)中矩了許多,雖然還是胸前有一只巨大圖案的黑色T恤,卻不再如最初那么招搖了。
這一刻,如果卓理肯花時間打量他,會發(fā)現(xiàn)他的眼里堆滿了受傷之色,他的臉上也漂浮著一層又一層的倦容。
這一刻,如果卓理肯給他一個正眼一個好臉,會發(fā)現(xiàn),他也過得不好。
伍丘實不止一次和女人分手,但是,從來沒有一次是這樣難,這樣糾結(jié)這樣讓他后悔。不是后悔分手,而是后悔開始,把落在卓理身上的目光收回,伍丘實反問,“你要去哪兒?”
走出樓道口后,卓理的速度又加快了許多,有明顯要甩掉伍丘實的意思。
“跟你沒關系,你哪兒來的回哪兒去吧。”如果,如果伍丘實不是她的頂頭上司,她會直接說,‘滾’。卓理不是那種優(yōu)柔寡斷斷斷續(xù)續(xù)若即若離的人,她如果討厭——或者該用一個更精確的詞——排斥——一個人的話,絕對會跟那人劃很清楚很清楚的界限,一如李一凡,一如大學里那些曾經(jīng)讓她棘手的人……而現(xiàn)在,很明顯的,她排斥伍丘實。雖然,在她的人生詞典里,‘滾’這個字是她最厭惡也最不常用的,可是,她就是想這么對伍丘實,似乎,越對他狠一些,她越安心一些。
她不明白那是為什么。
伍丘實亦不明白,卓意的事情他第一個知道,他也在第一時間動用了他所能動用的一切搜尋力量去尋找她,他一直覺得,他并沒有這樣的義務。即使曾經(jīng)有女人為他自殺,他也只是讓他的秘書送去住院費、營養(yǎng)費……在他的認知里:分手絕不至于世界末日,因為分手而做出一些可笑無知舉動的女人,他發(fā)自內(nèi)心的看不起。他短暫而又豐富的戀情生涯里,他還從未為分手這個行為作過什么解釋。
可是,此刻,他真的很想對卓理作一些解釋,解釋一些他自己也不清楚內(nèi)容的解釋,解釋一些他自己都不知道原因的解釋。卓理冷臉,他只能跟著,在心里擬好不會被拒絕和打斷的腹稿。
“你到底想要干什么?”卓理立住,揪起兩撇眉毛,以自認為很凌厲的眼神朝伍丘實射去。
伍丘實成功的接收到這眼神,隨即,他的表情也轉(zhuǎn)為肅正,腔調(diào)也瞬間嚴肅,他說,“我來道歉。”
先是一驚,反應過來后,卓理的表情更加冷峻,“道歉?卓家不需要!”
“我不是也沒必要向你家道歉,甚至,沒有必要向你姐姐道歉。”
這句話無疑叫卓理氣憤至極。
這男人就是卓意為之傷心頹廢至今沒有下落的男人,這男人就是把她家弄得雞飛狗跳的男人,可這男人現(xiàn)在站在她身邊,跟她說他對她家對她姐姐沒有歉意?
冷哼一聲,卓理諷刺道,“那你是跟上帝和佛祖致歉么?或者,是跟圣母瑪利亞?怪圣母沒有把慈愛之光降在你身上,讓你生的這樣冷血無情不負責任……”
“我是向你道歉!”伍丘實大聲制止了卓理接下來的刻薄詞匯。
卓理驚住了,先是被伍丘實突然的大嗓門驚住,再是被伍丘實曖昧不清的話驚住。他和卓意分手,向她道歉做什么?不不不……她不要聽原因,她也不想知道……
“我了解卓意,她不會為了我離家出走……如果她到現(xiàn)在還不肯回家的話,原因只有一個……那就是,她沒辦法面對你。”
伍丘實說這段話的時候很柔和很柔和,卓理看著他的臉,看著他的眼睛,任由他架住自己的兩只胳膊,然后,她捕捉到他話里的關鍵點:卓意沒辦法面對她。
心,陡然一沉。
她偶爾敏銳的女性直覺,看來是真的。
“而,她沒辦法面對你的原因……是因為,我喜歡的是你。”
伍丘實還扶著卓理的胳膊,他很認真地看著她。連他自己也極為驚訝的是,他短暫一生說過的無數(shù)句自愿的非自愿的‘我喜歡你’‘我愛你’,只有這一句……他自己說完之后都心跳不已。
他沒打算說這番話。
他來卓家唯一想做的只是和卓理說清楚他和她姐姐的關系,如果卓理的態(tài)度好一些,他會陪她一起去找卓意,然后,當著卓意的面把話說清楚。
如果卓理愿意花時間看看伍丘實現(xiàn)在的表情,她會看到,伍丘實的眼里有孩子一樣的疑惑,有孩子一樣的不解,有孩子一樣的期待和渴望。
可是,反應過來之后的卓理只做了一個動作:揮開伍丘實錮住她的雙手,然后,跑開。
這夏日的早晨,太陽早早的就出來了。
伍丘實呆立在原地,垂著兩只剛被甩掉的胳膊,只覺得全身冷颼颼涼戚戚。
他仰頭看了看呈現(xiàn)在眼前的這棟樓,陽光很刺眼,他卻全然未覺。他看著這棟樓,這棟他來過無數(shù)次的樓,忽然明白了自己所做過的他自己也不明白的可笑的舉動,只是,這個認知才剛被自己認可,就夭折了。
閉眼,低頭。
伍丘實秀氣的嘴角拉起一個淺淺的充滿嘲弄意味的弧度。
轉(zhuǎn)身,離開。
卓理并沒有跑多久,她只是下意識的將路跑得曲折。
她真怕伍丘實會追來。
她并不是一個優(yōu)秀的女孩,女生,女人。從小就不是。她一度覺得:也許,她本該是個男孩。
她記得她人生當中第一次知道有人喜歡她還是在高中畢業(yè)以后,是別的同學偶然開玩笑才說出來的。也就是說,在大學以前,卓理是一個不受男生追捧的女生。
卓意卻相反,雖然卓理并不記得太清楚小時候的事情,但她有一個特別清晰的印象,那就是——即使是在下雨天,也總會有不同的住得離她家很遠的男生站在她家樓下——等卓意一起去上學。長大后,她記得季競堂對她說過,‘我真是吃著卓意的醋長大的。’
她突然間了解了卓意不肯出現(xiàn)的原因。
到十大院的時候,李燦正在門衛(wèi)處等她。這幾天,堂堂星光裝飾公司老總,把手頭工作擱置一邊,沒日沒夜的陪著卓理找她姐姐,不比卓理少一絲憔悴。
也就在這幾天,卓理發(fā)現(xiàn):李燦比季競堂還愛卓意。
季競堂不會死死的守著卓意,等待她轉(zhuǎn)過頭來發(fā)現(xiàn)他,愛他。
可是,李燦會,他一直都是,他對卓理說,‘此生除了卓意,別人都不要。’
卓理覺得:他果然是文士。
“昨天晚上也沒消息。”李燦倦容怠怠,眼神里帶著一些沒睡夠覺導致的渙散。
卓理走上前去,強迫自己堆出一個笑容,“一到二十七棟我們都問過了,今天開始是二十八棟了。”
“分開行動吧,中午等你一起吃飯。”
因為怕卓意真的會選一個無人居住的房子,怕她真的發(fā)生意外。尤其,李燦又動用了四處的關系,要到了十大院守衛(wèi)處的錄像帶,看了整整一下午的帶子,只看到卓意進大院,沒看到她出去。所以,兩人才不得不一棟挨一棟的敲門,一棟挨一棟的詢問。
可是,十大院又稱‘千戶院’,在這里,有一百多棟房子。加上十大院是老居民區(qū),沒有電梯,卓理只能一步一個腳印的爬樓梯去找人。一個單元一個單元的找,挨家挨戶的找。沒人在的就發(fā)一張尋人啟示,有人在的就直接問。
她覺得她一輩子爬過的樓梯都沒有這幾天多。
可是,她不累。
一想到卓意可能在這個院子里的某個地方,把自己關起來,可能會一直想不開……她的心就沒來由的發(fā)慌。她一點也不想看到伴隨著自己二十多年成長歲月的姐姐就那么……從她眼前……消失。
又想到伍丘實,想到他不明不白徒增她煩惱的表白,想到李燦說他可能也不好受……
這樣晃神,卓理忘記了自己還在走樓梯,于是,腳步一空,她整個人就直接從樓梯上落了下去……
摔在了拐角處。
掉下去的時候,卓理腦子一片空白。等她反應過來時,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腳動都動不了,尖銳的疼痛一波一波襲來,這夏天,她穿著中褲,一抬眼,就看見膝蓋和腳腕骨處猩紅一片,屁股也很痛……
“卓理,你不能哭……你不能哭……”,揉了揉發(fā)痛的屁股,然后,扶著樓梯處的扶手,勉強支撐著,站了起來。
先讓自己的腿回了回神,然后,再轉(zhuǎn)動了一下臀部,確定自己還能走動之后,她咬著牙下樓。
邊下樓淚珠子邊掉,豆大的,一顆接著一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