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歌暈了兩秒。
她很久沒這么近距離地接觸過他,少年的胸膛近在咫尺,她能嗅到他身上清淡而好聞的檸檬味,像夏季晴天白日迎面吹來的涼風。
這么多年都沒換過沐浴露……
“對不起啊。”后面急匆匆地跑來一個男生,一邊喘氣,一邊打斷她的思緒,“我剛剛不小心,球脫手了。”
說著,示意容嶼將球給他。
然而容嶼沒動。
“年級規(guī)定。”他仍然保持著剛剛的動作,垂眼看懷里虛虛環(huán)著的那個毛茸茸的腦袋,聲音不緊不慢,透出不容置喙的威壓,“走廊上不準打籃球。”
“那個……”男生有些心虛地撓撓頭,“我沒在走廊上打。”
“去跟年級主任說。”
“你——”
男生一下子急了,撲上來要搶籃球。
然而容嶼一手拽住倪歌,另一只手手腕用力,方向一偏,籃球就旋轉(zhuǎn)著滾進了辦公室。
力道控制得剛剛好,一滾進屋,球的速度立刻慢下來。
倪歌屏息,不出兩秒,果然聽見孫老師的尖叫:“誰又在走廊上打籃球!這怎么都打到我眼前來了!”
她緊繃的神經(jīng)一下子放松下來,突然覺得有些好笑。
男生回頭瞪容嶼一眼,然后慫唧唧地進了辦公室。
一下子又只剩兩個人。
辦公室門口人流量很大,引得路過的學生頻頻側(cè)目。
“快上課了。”倪歌突然有些局促,“我先走了。”
容嶼沒攔,意味不明地“啊”了一聲,故作隨意地問:“你是不是長高了?”
倪歌一愣:“什么?”
“我說,”他揮手在她腦袋上虛虛比了一下,“你好像變長了。”
“有嗎?”倪歌忽略掉他色.情兮兮的形容詞,想不到自己有什么變化,“但我只是國慶節(jié)時,去剪了剪頭發(fā)……”
媽媽對她的長頭發(fā)不滿意很久了,而且有一截頭發(fā)之前被弄壞,總顯得毛毛躁躁。
干脆趁著國慶,把它全都修齊了。
“哦。”容嶼了然,“那之前可能是被頭發(fā)壓矮了。”
“……”
倪歌不想跟他說話了。
埋下頭,打算從他身邊過。
擦肩的瞬間,初秋時節(jié),風輕云淡,微風帶來夏末的青草氣息。
少年嗓音低沉,聲音漫不經(jīng)心地、輕飄飄地落下來:
“……但還挺好看的。”
***
容嶼竟然會夸人。
——這個認知,使倪歌大為震驚。
所以哪怕孟媛回來之后,絮絮叨叨地在她耳邊夸贊容嶼多么帥氣高大,嘰哩哇啦了一節(jié)課,她也沒太往心里去。
直到老師叫:“孟媛,上來寫個題。”
小姑娘一下子蔫兒了,慌慌張張地看倪歌。
倪歌趕緊把自己的練習冊推給她。
好在題解出來了,老師也沒多說什么。
孟媛從講臺上下來,一臉感激:“謝謝你。”
“不不,應(yīng)該我謝謝……”倪歌一頓,突然想起來,“對了,我的飯卡,你是不是還沒還我?”
孟媛小聲抗議:“你剛剛肯定沒聽我說話!”
倪歌有些不好意思:“我……在聽課。”
“好吧。”孟媛不跟她計較,“我剛剛說了嘛,你的飯卡被容嶼學長拿走了。”
“……??”
想到自己飯卡上那張羞恥的卡貼,倪歌一下子急了:“他……他拿我飯卡干什么?”
“我剛剛做完操之后去食堂,充卡的地方人超級多,然后就遇到了學長。”孟媛說,“他說他下節(jié)是體育課,可以多排會兒隊,晚點去上課,所以我就把卡給他,自己先上來了。他讓你下課之后,自己去找他拿卡。”
倪歌:“……”
騙子。
他下節(jié)明明是語文課。
不過……
她愣了半秒,立刻想起。
他倆分開的時候,就已經(jīng)快上課了。所以她回教室之后,他又去了食堂?
這個家伙……
是不是又逃語文課了:)
***
倪歌沒急著去找容嶼要飯卡。
她體寒,一到生理期就不舒服,腹部好像生出荊棘,把所有食欲都壓抑下去。
所以她給容嶼發(fā)了條消息,告訴他自己放學再去拿卡,然后抱著課本,鉆進了自習室。
這會兒人少,她打算先睡個午覺。
然而眼睛閉上還沒五分鐘,剛剛要睡著的時候,被拖凳子的尖銳響聲吵醒。
倪歌:“……”
她揉揉眼睛,抬起頭。
教室里幾步開外,站著一個高馬尾女生,長相明艷,長發(fā)飄揚,穿著同年級的校服,衣服拉鏈大敞著。
“吵醒你了?”高馬尾拖著凳子,從窗邊往門口走,“對不住啊。”
說是道歉,但語氣很隨意。
倪歌下意識回頭看了一眼,自習室里現(xiàn)在沒別人,所以被吵到的只有她。
“……沒事。”
高馬尾也沒再說什么。
安靜兩分鐘,倪歌抱住抱枕,重新趴下去。
沒多久,教室門又是一響,響起一男一女的對話聲。
聲音雖然刻意壓低了,但回響在空蕩蕩的教室里,仍然清晰異常:
“我有兩年沒來過高一自習室了,年輕就是好啊,你們這兒竟然都沒人……你是沒見過高三的自習室,那烏泱泱的,全是奮進青年。”
“屁,你們年級不是每個班都配了單獨的小自習室嗎?就頂樓那個,我還上去過一次,明明人很少。”
“那是小自習室,人當然少。這就是你不懂了,高三頂樓的自習室可不是誰都能去的,得次次月考在年級前三百。”男生微頓一下,像是十分感慨,“嘖,我們年級主任說了,成績不好的,上去之后就是老鼠屎,影響人家好學生自習。”
倪歌:“……”
她忍不住在心里嘆了一聲,你們年級主任,還挺有遠見的。
你確實是老鼠屎。
然而下一秒,女生卻笑了:“你哪兒來那么多借口,想見我直說。”
“對對對。”男生一下子笑起來,曖昧地低聲道,“我是想見你……”
倪歌:“……”
她爬起來,默不作聲地拉開抱枕拉鏈,將折疊抱枕抖成披風,然后把帽子拉下來,蓋住耳朵。
男女交談的聲音被隔離在外,一下子小了很多。
但倪歌的睡意已經(jīng)去了一半,她枕著手臂睜著眼,心里無法控制地浮現(xiàn)一個疑問。
——談戀愛,是什么樣子的?
沒等她想清楚。
空空的教室里,遙遙傳來奇怪的低哼聲。這聲音斷斷續(xù)續(xù)的,卻很有穿透力。
倪歌愣了一下,耳根瞬間紅了。
這兩個人!在接吻!
她崩潰了。
“這兩位同學。”她忍無可忍,拍案而起,“這里是自習室,可不可以麻煩你們,做個……”
做個人吧!
高高地起了個調(diào)兒,最后那幾個字臨到嘴邊,還是沒好意思吼出來。
“……做個遵守自習室公約的人。”倪歌企圖跟對方講道理,“不要發(fā)出聲音,也不要打擾別人。”
高馬尾女生從男生懷里稍稍離開,轉(zhuǎn)過來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神很奇怪,像是看到了什么難以理解的東西。
“媽的。”男生煩躁地揪住頭發(fā),只一眼,就轉(zhuǎn)回去低聲罵,“怎么又是這個女的。”
倪歌愣了一下,立刻反應(yīng)過來。
這家伙……是不是今天上午,那個剛剛被年級主任沒收了籃球的高三男生?
高馬尾安撫地拍拍他,問倪歌,“我們影響到你了嗎?”
“當然啊。”不然她在這兒廢話什么。
高馬尾會意,反而笑起來:“羨慕嫉妒恨是吧?那你也去找個男的來談戀愛啊。”
“……這是兩碼事。”倪歌頭痛欲裂。
“雖然早戀確實違反校規(guī),但我也沒說不讓你們談,畢竟跟我沒什么關(guān)系……”她仍然沒放棄講道理,“問題是,你們不能在這兒……”
“某些人不要自己丑,就希望全天下的人都不談戀愛,好吧?”
倪歌:“……”
“唉,不過長得丑的人,的確也只有讀書這一條路可以走了,我懂。”高馬尾笑,“你要學習,完全可以去別的地方啊,我們肯定不攔著你。”
“你搞搞清楚,”倪歌被氣笑了,“是你們占了別人的地盤。”
“別人的地盤?自習室寫了給誰專用嗎?”
“你……”倪歌還想理論。
話音未落,一股大力猛地踹開自習室虛掩的門。門撞在墻上,發(fā)出“咣”的一聲巨響。
幾個人齊齊看過去。
“我說你們——”
少年不緊不慢地走進來,故作驚奇,懶洋洋的聲音在教室里擲地有聲,“聚在這兒,說什么屁話呢?”
倪歌眼睛一亮:“容嶼。”
容嶼沒看她,定定地盯著那個男生。
“又是你?”男生見到他,嘴角一扯,眼中戾氣陡生,“籃球的賬我還沒跟你算呢,這他媽就又撞上來了?”
“不想離開自習室啊?”容嶼沒接茬,閑閑地道,“那就別走了,在這兒待著唄。”
男生被反激,冷笑一聲,用力甩開他的手臂,從他身邊擦過去。
高馬尾女生也連忙跟上。
容嶼站著沒動。
倪歌抬起頭,見他面對著自己,突然開始數(shù)數(shù):“三,二,一……”
她心頭莫名猛跳。
“一”的尾音未落。
男生剛好走到門口,不知看見什么,身形一僵,臉“刷”地白了:“校,校校校校長……”
屋里的倪歌也是一愣。
然后,她聽到一個中氣十足的男聲:“滾出來。”
“我……”
“我再說一遍。”校長沉著臉,一字一頓,“給、我、滾、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