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夕寧近日忙著與母親各種周旋。
她已年滿七, 正是“待價而沽”的好年紀。崔士達和李氏在京中挑挑揀揀了一番，最終將目標定在右家的三公身上。
這辜三是嫡出的公，雖說才情一般, 幼年還因意外摔瘸了一條腿, 但畢竟出身尊貴, 想與他結(jié)親的人多過江之鯽。
按理說，崔府是官場常青樹，盛名已久，但大房一脈, 崔士達無官職在身，兩名公才能平平, 真論起來，崔夕寧配右丞家的殘缺公也不夠格, 但偏偏巧了, 右夫人對崔家亦有所圖——
她的嫡次女辜幼嵐也到了定親的年紀，而滿京城的青年才俊里，就屬崔家慕禮最為拔尖。他祖父是太傅，父親是三品侍郎, 本身又能力超群, 深得圣上青睞，不出年, 定會成為朝中股肱。
辜幼嵐若能嫁于崔慕禮, 男才女貌不說, 崔辜二族更能攀親結(jié)力，互利互助，實乃天大的好一樁。
只可惜崔家二房油鹽不進，崔慕禮都九了, 遲遲未有看親的意思。
右曾經(jīng)向崔士碩隱晦地提過幾句，被他三兩撥千金地擋了來，此時正巧崔士達找門路拜見右，一個計劃便自然而然地浮現(xiàn)。
若是辜家與崔家大房成就親，與二房自然也是姻親。到時候請大房的人在崔太傅和二房面前多加美言，何愁兩族不能親上加親？
合算，合算！
于是乎，右夫人與崔大夫人李氏私下走動頻繁，為的是將辜三公與崔夕寧湊婚前看，走好過場后，便將親拍板定下。
且不說辜三公想法何，崔夕寧卻是千萬個不愿意。她知曉此門親背后定另有所圖，她不愿重蹈姐的覆轍，被父母當做工具一般嫁出去，更何況，她已與慎郎兩情許。
慎郎正在努力往上爬，爬到足夠與她配的位置，而她也要為之付出努力！
她裝病拒絕李氏的安排，一次、兩次、三次……次數(shù)一多，李氏再遲鈍也察覺到了異常。
李氏狐疑問道：“夕寧，與母親說實話，莫非——莫非有了意中人？”
崔夕寧的眼皮猛然一跳，偏要裝作委屈，羞憤地掩面，“母親，您把想成什么人了？是正經(jīng)的崔家小姐，從小熟讀女四書，怎會作出失德之！”
李氏見反復(fù)推敲她的情，沒瞧出端倪，稍稍安道：“寧兒，也到了該嫁人的年紀，與人看再正常不過。父親特意替選了一門好親，切不可辜負他的意?！?br/>
崔夕寧里苦不可言：好親？恐怕是對父親前途有利的親吧！面上卻溫順笑道：“女兒懂得?！?br/>
萬般無奈下，崔夕寧答應(yīng)后日與辜三公會面。
眼看稷下學(xué)會在即，孫慎元整日苦讀史書，意圖在辯論中脫穎而出。崔夕寧不想打擾他的緒，又按捺不住思念，偷偷跑去見他一面。
未免被人發(fā)現(xiàn)，二人已許久未曾見面，情意自然更濃。偏遠郊外茶舍，雅間敘情，不過兩刻鐘，二人便依依惜別，然剛踏出雅間門，便嚇得魂飛魄散——崔夕寧的貼身丫鬟立在兩旁低斂目，瑟瑟發(fā)抖。而崔慕禮站在門口，不知聽了多久。
完了。
崔夕寧驚愕失『色』，踉蹌著往后跌退，扶著門框才勉強站穩(wěn)。而孫慎元在短暫失語后便向前一步，躬身作揖，“崔二公，又見面了。”
崔慕禮未置一詞，將兩人來打量數(shù)遍，『色』同塞北寒霜，足以凍結(jié)周遭所有。
孫慎元一不做二不休，將崔慕禮請入雅間，主動承擔下所有責任，懇請崔慕禮莫要責怪崔夕寧。
崔夕寧見他此愛護自己，不僅潸然淚下，言明自己與他情投意合，此非他不可。
崔慕禮坐在簡陋的雅間內(nèi)，指節(jié)輕叩桌面，所言卻讓二人目瞪口呆。
“夕寧，曾經(jīng)見過他與謝表妹私下會面……”斂容肅『色』，意有所指：這秀才說不定是個騙，專門騙財騙『色』。
崔夕寧反應(yīng)過來，一時竟是哭笑不得，“二哥，誤會了，阿渺那是受所托?！?br/>
崔夕寧將謝渺與孫慎元、巧姑結(jié)識的原委實道來，孫慎元更是指天發(fā)誓，他與謝渺絕無私情。
崔慕禮仍是半信半疑，『逼』得崔夕寧主動道：“們?nèi)フ野⒚?，讓阿渺親自跟解釋。”
此甚好。
*
謝渺不知鍋從天降，正在房中為即將出的弟弟繡鞋。往日為替崔慕禮繡東西，她曾狠狠下過一番苦功夫，今繡起鞋便得應(yīng)手。
小娃娃們穿的辟邪虎鞋，鞋面為虎，以刺繡、撥花、打籽等多種針法繡成，顏『色』以紅、黃為主，五官用黑『色』粗線勾勒，鞋口、虎耳處用兔『毛』鑲邊，看著威風(fēng)凜凜又憨態(tài)可掬。1
她繡完一只，仔細地收好邊，放入繡籃里，便聽人稟道，二公與二小姐一道來了。
崔慕禮與崔夕寧？這對堂兄妹往來不多，怎會一起來找她？
謝渺嘟囔著稀奇，到書房一看，兩人面『色』凝重，似乎出了什么不得了的大。
不待她開口詳詢，崔夕寧已滿懷歉疚地道：“阿渺，今日與慎郎見面，不小被二哥撞個正著?！?br/>
謝渺一呆：哈？
崔夕寧面目復(fù)雜，“二哥之前撞見過與慎郎一起，誤會們之間有，有……于是，便請二哥來聽澄清。”
謝渺已然不知道該用什么表情應(yīng)，看向崔慕禮，“跟孫慎元？”
崔慕禮雙手負在身后，正言辭道：“們在深閨，單純，擔們被不軌之徒欺瞞。”
說得有道理，但她看上去真有那么蠢嗎？
謝渺先請兩人坐下，連茶也懶得叫，化繁為簡地道：“受夕寧之托，偶爾替他們傳信，其他時候毫無瓜葛?！?br/>
崔慕禮沉『吟』半晌，“信，只是——”
崔夕寧配合地問：“只是何？”
“聽說大伯父與伯母已為好了門當戶對的親，與這孫秀才絕無可能。夕寧，今日之可以當做沒看到，但必須與他做個了斷?！?br/>
崔夕寧臉『色』一白，慌張道：“二哥，慎郎他今是們刑部羅尚書的門，極得他的賞識，將來定會有所建樹。他過幾日還要參加稷下學(xué)會，若能一鳴驚人得到祖父的賞識，說不定祖父會同意和他的親！”
謝渺腦中崩著的經(jīng)斷了一根，又一根，再一根——
什么叫不打自招？這就叫。
崔慕禮都還沒用手段，崔夕寧已將所有計劃托盤而出，難道這就是崔慕禮在刑部拷問犯人時練出來的本？
她偷偷觀察崔慕禮的反應(yīng)，沒見他『露』出預(yù)想的不屑，反倒躊躇片刻，話鋒一轉(zhuǎn)道：“羅尚書識才辨能，孫慎元既得到他的賞識，想必是有過人才學(xué)。”
崔夕寧忙不迭地贊同：“對，慎郎才學(xué)出眾，二哥不用懷疑。”
崔慕禮又道：“既有所屬，與旁人結(jié)親亦是不妥，倒不按所言，由祖父出馬，試著成就一樁好?！?br/>
崔夕寧不可思議地眨眨眼，“二哥的意思是——”
崔慕禮問道：“祖父那邊，愿助們一臂之力?！?br/>
“砰”的一聲，崔夕寧的眼前仿佛有煙花綻放，伸手遞到謝渺面前，暈乎乎地道：“阿渺，掐掐，看是不是在做夢?！?br/>
出息！
謝渺不客氣地掐了她一把，崔夕寧痛呼，隨即笑中帶淚，發(fā)自肺腑地感謝：“二哥，阿渺，謝謝們?！?br/>
崔慕禮淡笑，“莫要辜負們的意就好。”
們？哪里來的們？
謝渺努力降低存在感，卻見崔慕禮繞過崔夕寧，身玉立地站到她面前，“阿渺，以為何？”
……阿，阿渺？
崔夕寧愣住，謝渺也嚇得夠嗆。
“阿渺?！彼茮]有察覺到旁人的駭怪，稀疏平常地再喊。
謝渺感到皮發(fā)麻，忍不住地想往后退，奈何腳下一絆，正好跌坐進椅里。
崔慕禮向前半步，居高臨下地望著她，鳳眸帶笑，耐詢：“以為何？”
莫慌，穩(wěn)得住。
謝渺扶了扶發(fā)脹的腦袋，思緒動得飛快，隨即雙手合，閉眼一拜，虔誠信徒，“表哥行此善舉，定能得佛祖庇護，好人一平安?！?br/>
崔夕寧：……
崔慕禮：……
謝渺：佛祖救，真機智。
*
崔慕禮與崔夕寧一道來，一道離開。
去的路上，崔慕禮不動聲『色』地打探，將謝渺之前為孫慎元的出謀劃策探得一清二楚。
一環(huán)扣一環(huán)，可謂是邏輯緊密，天衣無縫。
有趣。
他饒有興味的情落入崔夕寧的眼里，便覺得有東西藏都藏不住。
“二哥，對阿渺……”她猶豫地開口。
崔慕禮挑眉，好整以暇問道：“很明顯嗎？”
都改叫阿渺了，還不明顯？
崔夕寧再問：“當真……？”
崔慕禮頷首，“當真。”
崔夕寧仿若吃進一斤的秤砣，顯得重重，想了想，委婉地道：“阿渺好像變了。”
崔慕禮道：“所以，便需要二妹多加用?！?br/>
二哥的意思是……
崔夕寧不確信地看向他，卻見他目『露』肯定，似乎在講：，懂，的。
*
與崔慕禮道別后，崔夕寧腳步一轉(zhuǎn)，返了?；ㄔ?。
謝渺正坐在書案前對著經(jīng)書出，見她來，未顯過多訝異。
“坐。”
崔夕寧站著沒動，雙眸低垂，黯聲道：“阿渺，都是不好?！?br/>
謝渺道：“確實太魯莽，幸虧今日撞上的是崔慕禮，若換成其他人，孫慎元的努力豈不是白費？”
崔夕寧乖乖聽訓(xùn)，“是考慮不周?！?br/>
“不過再忍半個月?！敝x渺道：“這半個月里，們別再見面。”
崔夕寧欲言又止，“二哥那邊……”
謝渺道：“他既然開口說愿助們，那便不會摻假，耐等著吧。”
崔夕寧覷著她的臉『色』，小道：“阿渺，瞧二哥對，好似跟以往有不同?！?br/>
謝渺泰然自若，道：“哦，興許是看腦袋清醒了，犯不著再故意疏遠?！?br/>
崔夕寧沒料到她說話這么直接，喉嚨一卡，干巴巴地道：“不是這個意思，二哥他明顯對——”有親近的意思?。?br/>
謝渺沒讓她說出下半句話，轉(zhuǎn)移話題道：“明日要去見辜三公？”
“對。”崔夕寧憂忡忡，“母親已經(jīng)疑，只得赴約。”
謝渺道：“別擔，那辜三公是個明白人，絕不會為難?！?br/>
崔夕寧很懷疑，“是嗎？”
謝渺道：“是?！?br/>
崔夕寧終于展『露』笑顏，不過一霎，便又凝重道：“阿渺，若不愿意，就請二哥別『插』手此。”
她想清楚了，二哥對阿渺有意，但阿渺今明顯對二哥無感，若真的只能二選其一，她必定選阿渺。
謝渺領(lǐng)了她的好意，打趣道：“崔慕禮在崔老太傅面前說的一句話，頂?shù)纳显蹅儼肽甑呐?，有他幫和孫慎元，不知道省了多少功夫，傻才推拒他的幫忙?！?br/>
崔夕寧不解，“可不想跟二哥有過多糾葛?！?br/>
謝渺不咸不淡又理直氣壯地道：“他是二哥，幫的也是，跟有何關(guān)系？”
崔夕寧：……
不，有關(guān)系，承了二哥的情，她就必須得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