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被一連串怪夢驚擾著，淺淺睡到了天亮。他緊張得吃不下早餐。雖然一大早，豐盛的食物就放在精致的餐盤里，送到他門口，他卻只能輕輕啜著清苦的咖啡。
    昨晚的事越想越可怕，霍森長老講的每一個故事都刺進他的神經里，他卻縷不出半點頭緒。龐氏家族設了這個局究竟是什么目的？他們和統治軍到底有著怎樣的關系？還有，他們為了“拯救”世界如何下著一盤巨棋？他想得頭暈腦脹，這一趟最差無非敵眾我寡，和麗卡露并肩殺出一條血路。
    他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手一直放在能一秒拿出武器的位置，一刻都不敢松懈。但是，一切卻如此風平浪靜。
    紀念黃金時代一百年的慶典活動在龐氏莊園望不到邊的草坪上隆重舉行。雪已經停了，雖然地面還在向上散發著濕冷的寒氣，但是陽光的力量顯然更勝一籌，讓客人們脫下了厚重的外套，露出華麗的盛裝。
    將軍制服和上面閃閃發光的勛章讓麗卡露再次成為全場焦點。那些沖擊視覺聽覺甚至觸覺的各種展覽活動，實在不如她這個活生生的軀體有趣，客人們爭先恐后上前與她握手寒暄。
    安德一直保持在距她三步遠的位置，眼睛從沒離開過她，直到龐新月拍了他的后背，笑盈盈的出現在他身邊。
    不知道是不是被霍森長老的故事洗了腦，他發現，在陽光下，龐新月的臉竟然和麗卡露有幾分相似，只是，那份單純的甜美永遠不會出現在被鮮血洗禮過的戰士臉上。
    “活動結束了就走嗎？”龐新月站到安德面前，擋住了他的視線。
    “嗯。”安德挪開一步，繼續看著麗卡露。
    “哦。”龐新月垂下眼皮，“那之后我去找你玩？”
    “好。”安德隨口答應下來，因為他相信她也只是隨口一說。
    “聯系方式？”龐新月拿出設備。
    安德猶豫了，看來她是認真的。他多少對她有些提防，畢竟她的名字里有個“龐”，而且他現在基本明白了它的意義。
    “那你來聯系我吧。”龐新月等了安德一會兒，他還是沒有反應，她低頭一笑，手指滑動設備，把自己的聯系方式發給了他。
    安德收到時，她已經走了，隨著人群涌向一塊巨大的屏幕前，他的眼睛追隨了她幾秒，又回到麗卡露身上。
    麗卡露也動身向屏幕走去，霍森長老走在她旁邊，眾人給他們讓出一條通路，直到屏幕下。
    接著，屏幕亮起來，神行海克將軍出現在屏幕上，麗卡露站在他身后——那是黃金時代影像，極其罕見，很有可能是第一次公開展示。客人們發出一陣驚呼，然后是雷動的掌聲。
    雖然影像沒有聲音，可安德還是忍不住激動，他看到，神行海克好像是在演講，而麗卡露果然是短發，短到剛好在腦后扎起一個小小的發辮。大概兩分鐘后，麗卡露走到了神行海克身邊，對著臺下不斷揮手，安德一開始并不明白，而鏡頭忽然轉向，他才發現一群戰士整齊的列隊，對著麗卡露歡呼雀躍，好不容易平息后，麗卡露也講了幾句，又站回到神行海克身后。安德注意到，那時的麗卡露看著神行海克的背影，而她的眼里沒有仇恨。影像結束了，屏幕暗淡下來，那是什么樣的眼神，安德努力回憶著，他不肯相信，難道是愛？
    又是一陣響亮的掌聲后，客人們散去了。服務人員端上一盤又一盤精美的小食，還有種類繁多的美酒和飲料，客人們三五成群的邊吃邊聊。安德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午餐，不過吃完后，活動就結束了。在服務人員的陪同下，他整理了行李，回到龐氏莊園的大門口。他的車子已經停在門前，麗卡露正和霍森長老握手告別，他也握了手，就跟麗卡露上了車。
    就這樣結束了，和他事前收到的活動日程表分毫不差，什么意外也沒有發生。
    “要聯系我哦。”龐新月在他關上車門前，把腦袋伸進來，對他說。
    “好。”他又是隨口答應，就急著發動了車子。
    車子疾馳在路上，天上又飄起了雪花，麗卡露沉默的看著窗外，而安德看著麗卡露，一切都和去程一樣。交戰？應該不會了，安德本來還有些期待，現在卻也無所謂了，這是他們兩人的空間，她又坐在了他伸手可及的位置，他覺得踏實。
    “安德，你準備好了嗎？”麗卡露忽然直視安德。
    “嗯？”安德不明白。
    “到無人區了。”
    安德向外看了看，還是不明白。
    “前面有一片環形空地，大概就是在那里。”
    “什么？”安德愣住了，還沒想好接下來要問什么，麗卡露就向他撲過來。
    她抱住他，車子突然剎住，幾乎發生在同一秒鐘。
    “低頭！”她和他翻滾下座椅，摔在地上，她按住他的頭，就因為這樣一個動作，第一顆子彈擦過她的上臂，濺出幾滴鮮血，落在他的臉上。
    “不要動！”她收緊手臂，壓著他，子彈雨點般穿進車里，他的身體隨著每一次金屬撕裂的聲音顫抖著。
    幾秒鐘，還是幾分鐘，他不是道，子彈終于停息下來，他還趴在地上，劇烈地喘氣，而她已經單膝跪地，一手握著武器，另一手抓住車門。
    他知道，他們被包圍了。他照著她的樣子浮起身體。
    她向他點了下頭，他也不知道是什么意思，就看她撞開車門，伸手左右各一槍，接著兩個倒地的聲音，她翻身下車又是一槍，他跨了一步，看向車外，一身黑甲的蒙面殺手，和他的想象一模一樣。她近身抵住殺手脖子，將他壓制在車上，對著他的腹部連開兩槍，在他倒地的瞬間，她又轉身將身后另一個殺手的頭一槍擊爆。
    太快了，安德走下車時，五具尸體已經躺在麗卡露腳下，她就像一臺上了弦的殺人機器，按照程序奪走所有敵人的生命。
    可是，她的弦像是撐不了多久，就會繃斷。她的右肩劇烈的顫抖，血順著右臂流到中指，然后一滴一滴的墜入積雪。安德才發現，剛才的行動，都是靠她從不使用的左手完成的。
    “快走！”安德想要抓住她，把她拉回車里，雖然他不確定車子還能不能啟動，但至少里面安全很多。
    然而，太晚了，又是一顆子彈，不知道從何處飛來，雖然沒有擊中他們，但他知道，第二輪殺手已經逼近。
    “趴下！”
    他再次被她撲到，在雪地上翻滾起來，直到把身體藏在車下。
    “在上面。”
    更加猛烈的彈雨從天而降，砸得車子抖動起來。安德知道，這次絕對不止五個殺手，這樣下去，車子也抵擋不了多久，很快就會有子彈打穿過來，可他還有掩體，麗卡露伏在他身上，他能感到她的重量，她的頭發沾滿雪花，幾縷貼在他的臉上，一呼一吸就在他的耳邊。
    安德翻身和麗卡露交換了位置，他還沒有完全了解她，就要為她去死了。可惜，這也救不了她，這樣的火力，他們兩個都得死。殺人機器終究還是血肉之軀，他們各自都只有一件武器，和對手的相比，弱小得就像是為了這次禮節性活動而掛在制服上的裝飾品，第一輪殺手的武器來不及搶來，現在也夠不到了。安德笑了，如果下一秒就是最后一秒，他是不是應該說點什么？做點什么？
    “安德，他們不是來殺你的。”麗卡露躺在雪地上，驚訝地看著安德。
    “我知道。”他死死地壓著她，她幾次試圖掙脫，都沒有成功。
    “我會保護你。”他笑的得意，如果這就是他的最后一句話，他也滿意了。
    可是不是，他緊接著就說了：“嗷……你！”
    他感到側腰一陣酸痛，接著脖子麻木，一直沿著脊椎傳到盆骨——麗卡露打了他，他沒有力氣表達憤怒，四肢松軟的向一側倒去。
    “謝謝你，安德。”麗卡露用手摸了他的臉。他聽得出，她是在告別。
    果然，她翻出車底。安德伸手，卻沒抓住她，他一下子明白過來，她不是不怕死，而是想要死。
    她打光了子彈，就把武器扔在地上，撲向第一輪殺手的尸體去撿武器，又是一輪開火，她只有一個人，還能堅持多久？
    “麗卡露，不要！”安德拼命大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