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卡露獨自踏上回程的路,一陣冷風吹來,她就覺得頭重腳輕,只差一步,摔在了飛行器的門口。
一只有力的手從背后把她扶起來。
“安德——”她立刻抓住那只手,拉到眼前,卻是一只白色的手套。
這只手套她見過,似乎就在剛剛,頻繁地出現在她的眼前,不停幫她倒著酒,那是一種血紅色的酒,濃稠得幾乎咽不下去,入口酸澀,喉嚨中辛辣,回甘卻持久而又帶著一股獨特的清香。
酒是正坦幫她選的,她沒有拒絕,兩口下肚,就被那種頭腦充血的感覺征服了。至于正坦為什么給她喝酒,大概是因為她的身體僵硬了,眼神也呆滯地盯著腳尖。這些細節她都記得,說明事情過去不久。她抬頭看看夜空中的彎月,腳下是光滑的停機坪,還有手邊冰冷的飛行器——她還在最高統帥的府邸,正準備登機離開。
可是,剛才那只手?——“安德!”她又叫了一聲,伸手胡亂抓著空氣。
“小姐,當心!”白手套沒有再接觸她的身體,只是隔空護在身邊,“我的名字是安盧。”
麗卡露回頭尋著這個陌生的聲音,只見一個漆黑的身影,立在她的身后。身影靠得太近,她只能看到一片白蒙蒙的胸襟。
“安盧?”她后退一步——那張臉孔比他想象的年輕,大概就和安德差不多年紀,可是身形卻高大不少,輪廓鮮明,像個假人,“你是機器人嗎?”
“您很幽默。”安盧雙手相握,站得筆直,畢恭畢敬的笑容就像是特別訓練過一樣。
麗卡露一笑,轉身邁進飛行器,四肢并用地對抗天旋地轉,艱難地找到了那張柔軟的真皮座椅。
這一路酒后的丑態似曾相識,她摸摸自己滾燙的臉,想象不出安德是怎么忍受她這個樣子的。
“小姐,請坐,我們要起飛了。”
“我不是坐著嗎?”麗卡露不耐煩的扭了一下身體。
這次安盧用了兩只手,架在她的腋下,把她托起來。
后背接觸到了細膩的皮面,她才意識到自己剛才坐在地上。她揉揉眼睛,看到身前的金屬小桌上放著一只杯子,抓起來,抿一口,差點吐了,“這是什么鬼東西?”
“姜茶,小姐。”安盧遞來一張餐巾,“老爺說您身體不好,怕受寒。”
“老爺?”麗卡露瞇起眼睛,這個標志性的表情,安盧應該不懂。
“就是最高統帥。”他立即回答。
“剛才那種紅色的酒,還有嗎?”麗卡露感覺重心一沉——飛行器已經升空。
“天色晚了,老爺吩咐給您備茶。”安盧扶著身邊的椅背,站得很穩。
麗卡露撩開肩上的頭發,“是嗎?”
安盧愣了一霎,眼睛飛快地眨起來,“我們馬上就會跨越時區了。”
他拉了拉手套,微微頷首,后退著消失在機艙里,不一會兒就取來了麗卡露要的酒,他用極其優雅地姿勢給她倒酒,液體流動的聲音在他手里就像音樂。
麗卡露滿意地點著頭,“安盧,坐下來陪我喝。”
“這……”安盧為難地看著那張正坦坐過椅子,“我只是仆人。”
“那又怎樣?”麗卡露坐直身體,翹起腿,“我男朋友從小就是仆人。”
安盧隨手拿來杯子,和麗卡露手中那只并不配套。
“是那位安德先生嗎?”他邊說邊坐下,“他真幸運。”
麗卡露捂著嘴笑起來,“你剛剛聽了他的故事,還覺得他幸運?”
“不不……”安盧局促地窩在座椅里,“我是說,那位安德先生能有像您這么迷人的小姐相伴,很幸運。其它那些,我其實沒聽懂。”
“那你就錯過重點了。”倒酒的人換成了麗卡露,她的動作可就沒那沒流暢了,手力忽緊忽慢,還撒出了好幾滴,“你的老爺說了,他是世界上最危險的人,是人類史上最接近毀滅者的個體,你不怕嗎?”
“這怎么好意思!”安盧抓住她的手腕,“我自己來。”
麗卡露反手抓住了安盧的手腕,把酒杯塞進他的白手套里,瞄了一眼他的瞳孔,又靠回椅背上,“最高統帥都掩飾不住恐懼,你剛才倒酒的時候,沒看到嗎?”
安盧把酒杯送到嘴邊,卻沒喝,咽了口空氣,“我想,老爺只是擔心您。”
“他是勸我另擇伴侶——”麗卡露探身碰了一下安盧的酒杯,“不過,越危險的男人就越有魅力,你家老爺說了那么多,倒像是在幫安德。”
“就說您幽默吧。”安盧喝了一口酒,“接下來,您打算怎么辦?”
“換個簡單點的男人。”麗卡露盯著酒杯里如血一般的液體,“最好馬上給我碰到一個。”
“那您可要小心點。”安盧轉著眼珠,咕咚一口把酒喝完了,“不要讓那個安德記恨上您。”
“統治軍那么多人監視著他,他沒機會亂來。”麗卡露給安盧添上酒,這次他沒阻攔。
“對對——”安盧又是一口喝干,“他的那個離群趨勢越來越高,抓去冬眠是早晚的事。您也不用太擔心。”
“這是什么意思?”麗卡露把眼睛瞇成一道縫。
“曾經有個冬眠計劃,專門用來節制那些對世界有威脅的人,后來計劃失敗了。”安盧眼神左右一晃,“您一定不知道,從那以后,我們每一個人,從出生開始就被編入系統,算法監測我們的每一個行為,一旦發現離群的趨勢,就會發出警報,據說,提早干預,一般都會有效。只是,那個安德是個例外,還是個小孩時就開始干預,卻一點用都沒有。”
“這些都是最高統帥告訴你的?”麗卡露給他到了滿滿一杯酒。
安盧點點頭,盯著那杯快要溢出來的酒,無從下口,“老爺很信任我,談話從來不避諱,還把護送您回家這么重要任務交給我。”
“你?護送我?”麗卡露咬著牙齒一笑,“我用一根手指就能干掉你,我保證,一點都不疼。”
“您真是太幽默了。”安盧搖搖晃晃地端起酒杯,小口地啜著,“老爺囑咐我一定要把您送到家里。”
麗卡露搖搖頭,“等下,你會留在飛行器里。”
“那可不行。”安盧喝掉了一半,自己又去加酒,“危險還是有的,那個安德有個同伙,是個狠角色,老爺都害怕。”
“哦?”麗卡露握緊酒杯,忍著一股一飲而盡的沖動。
“最近三個月,那個安德的離群趨勢開始爆表,有一天夜里,所有的統帥都來了。”安盧越喝越快,“他們說系統已經沒法處理那個安德了,需要給他定制一套全新的算法,因為他開始結盟了。這是那些離群者們最危險的行為,而且,他的結盟方式很厲害,讓統帥們大跌眼鏡,老爺一發愁,就要喝這種酒。”
安盧摸摸酒瓶,不知不覺,酒只剩下薄薄一層瓶底,雖然麗卡露一口沒喝,他還是把最后這一點分給她一半。
麗卡露舉起酒杯,“這酒叫什么名字?”
“麗卡露。”安盧聞了聞杯子,好像舍不得再喝。
“叫什么?”
“麗卡露。”安盧最后還是選擇一飲而盡,微紅的臉上揚起得意的笑容,“我家祖傳的釀制,老爺說他年輕時喝過,一只惦記著,千方百計地找,終于找到了我爸。我爸年紀大了,不想離開他那個小酒廠,就把我送來了,我從小學酒,現在掌管老爺的酒庫。”
“真的哦——”麗卡露眼中閃過一道血光,“這名字有什么由來?”
“那就是個有點嚇人的故事了。”安盧搖搖酒瓶,真的一滴都沒有了,“最好等到了家,我再講給您。”
“我膽子很大。”麗卡露托著下巴,手肘架在膝蓋上,“而且,這么晚了,到家我就要休息了。”
“那好——”安盧也把手臂架在膝蓋上,帶著一股酒氣湊近麗卡露,“很久很久以前,我的曾祖父,也許是曾曾祖父,生活在一個神秘的地方,那里有個人叫國王,大家都聽他的,國王娶了一個妖女,她美艷無比,卻能用眼睛殺人,嚇得人們惶惶不可終日,妖女生下了一個小妖女,那個嬰兒是個惡魔,出生時天上下起來百年不遇的大雪,它不僅長著一雙和她母親一模一樣的眼睛,還召喚來了一群吃人的怪獸,怪獸從天而降,一天之內就把那個地方夷為平地,幸存的人們流離失所、家破人亡,恨透了那個小妖女,就用當地的一種野果釀成了血紅色的酒,他們用小妖女的名字給酒命名,每當思念死去的親人時,就拿出來喝,當作喝下小妖女的鮮血,來給親人復仇。那個小妖女的名字太長了,沒多久就失傳了,人們只記得其中的幾個字,就是麗卡露。”
麗卡露閉上眼睛,緩緩喝下了手中的酒。
“害怕了?”安盧接過她的空杯,順勢握住了她的手,“傳說而已。我爸靠這個配方賺了不少錢,他說有很長一段時間,‘麗卡露’這個名字不讓用,祖父就管這酒叫‘思念’,而且,那種野果也不好找,我家的酒廠只能用類似的果子代替,成色和味道都差了不少。”
麗卡露點了下頭,抬起眼皮,又是一道血光。
“別怕,都說了會送您回家。”安盧怕她把手抽回去,就把另一只手也搭上來了,“巧的是,我在老爺的花園里找到那種野果,旁邊的幾處山窩里也有,我爸過來看過,都說沒錯,所以,您喝到的是真的麗卡露。”
“真的……麗卡露……”麗卡露趁著飛行器落地時的一個微弱的晃動,把手抽了回來。
安盧沒強求,把手收到鼻尖,深吸一下,“聊了這么多,還不知道您的芳名。”
“麗卡露。”
“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