茉莉悄悄舒了口氣，剛剛過去的十幾分鐘，節湊快得讓她窒息。麗卡露從走下飛行器到坐進車里，一句寒暄的話也沒說，一口氣把之后四周的工作安排好了。茉莉提前做了準備，在過來的路上整理了麗卡露這三個多月以來幾百條未讀的信息，總結出其中必須由她親自過目的內容，才為自己博來了此刻短暫的喘息。
    麗卡露舉著設備，靜靜讀著，身上的酒氣，讓茉莉有些反胃。她自己大概也知道，把頭側向另一邊，給茉莉留出了一點呼吸的空間。
    茉莉在嘴里含住一口空氣，忍不住好奇地偷看麗卡露——監視她的任務持續了三個多月，卻一直與她保持著安全的跟蹤距離，這么近的觀察，還是第一次，她果然年輕，皮膚飽滿，眼睛清澈，找不到一道細紋或是一根白發，也許真像傳說的那樣只有二十幾歲。
    茉莉把空氣一絲一絲送進喉嚨里，控制著自己的心跳，這個年輕的女孩讓她體驗到一種前所未有的緊張——她是打過黃金時代的，凡是生在那個時代的戰士都是英雄，哪怕只上過一次戰場，何況她已經把自己打進了《黃金時代名將錄》里，身上的本事一定不止抬手殺人這么簡單。
    “……有問題嗎？”
    茉莉哆嗦一下，一瞬間的走神，麗卡露說的話，她沒有聽到，“沒問題，長官。”
    事已至此，只有先答應下來再說。麗卡露卻沒有要為難她的意思，耐心地重復了一遍剛剛話，“你總結的信息里只有一條需要我親自處理，其它的由你代辦就好。”
    “明白，長官。”茉莉心臟一顫，麗卡露這份善意讓她感到肩上忽然多了一擔重量，“謝謝您，長官，給我這個機會，我是說，沒有面試，就給了我這個崗位，我會盡心盡力，做好您的幕僚長。”
    “誰說我沒有面試？”麗卡露放下手中的設備，笑了，“我只說了一句‘二十分鐘后接我’，這么短的時間，你自己找到了這個沒有編號的停機坪，安排了車隊和衛兵，拿到了進來的權限，還把我那堆信息整理了，我只能說——面試通過。”
    茉莉感覺臉頰微燙，看著麗卡露的笑顏，似乎聞不到她身上的酒味了。
    “以后，不需要這么長的車隊。”麗卡露接著說，“我不管別的將軍是什么規格，日常出行，我只需要兩臺車，衛兵四名，不和我們同車。”
    如此單薄的配置茉莉還是第一次聽說，她在心里嘀咕了一句，嘴上卻馬上應下來，“是，長官，還有什么需要改進的？”
    “還有……”麗卡露頓了頓，“給我一個冰袋。”
    “現在？”茉莉翻出急救箱，把冰袋遞給麗卡露，“您需要去醫療室嗎？”
    “不需要。”麗卡露把冰袋按在右手的食指上，“我不應該放話‘只用一根手指就能決解’。”
    茉莉沒聽懂，努力控制自己的表情，還是露出了一絲疑惑。
    “幫最高統帥處理了一點家務事，已經結束了。”麗卡露抬起冰袋，笨拙地用無名指劃了一下設備，“剛剛，我只給了你工作權限，現在，我把私人權限也給你了，這樣，你就可以處理我的全部信息。”
    “這……”茉莉猝不及防，思緒沒能跟上麗卡露的節奏。
    “公私不分家，也許你并不同意，不過，我認為，把私事從工作中剝離出去的過程，是不必要的內耗。”
    “明白，長官。”茉莉拿出設備，接下了權限，“謝謝您給我這么大的信任。”
    麗卡露拍拍她的肩膀，“在我這里，信任不分等級，只有信任和不信任兩個檔位，你懂嗎？”
    茉莉飛快地點頭，心里即甜蜜又焦慮，不知道該說什么。
    “幫我給安德發一個邀請，就說晚上我想和他一起吃飯，地點給他選，六點在總部大樓門口碰面。”
    公私不分家，這就來了，茉莉咽了口唾沫，還是覺得口干，縱然心中有一千個問號，卻只能默默發出這個邀請。
    然而，如她所料，麗卡露的邀請石沉大海。
    抵達麗卡露的公寓時，天邊已經泛起了魚肚白，她讓車隊在樓下等著，只用了十分鐘就煥然一新，穿著整齊的制服坐回車里。
    茉莉很驚訝，這是黃金時代的速度嗎？那一頭長發是怎么吹干的？
    麗卡露第一句就是問和安德的“約會”有沒有敲定，茉莉搖搖頭，趕緊換了個話題。
    整個上午，麗卡露一個會接著一個會，沒有一點喘息的時間，中午獨自在食堂隨便吃了幾口，之后就裹著毯子在辦公室的沙發上睡了一個小時，下午繼續忙碌。
    到了晚上，安德仍舊沒有回復，茉莉不敢看她黯然離開的背影。
    就這樣，時間在工作中悄然流逝，白天，麗卡露精力充沛，分秒必爭，而漫漫長夜，她是否睡得香甜，茉莉無從得知。
    嚴冬到了最猛烈的時候，天就飄起了雪，麗卡露站在窗邊呆呆地望著，辦公桌上的會議提醒嗶嗶叫了好幾次，她都沒有聽到。
    茉莉靠在門口，看到這一幕，就為她嘆了口氣——畢竟還是年輕，仗是打了不少，男人恐怕沒玩過幾個，事情其實很明顯，安德“逃”了，惹不起，就躲起來了，不想再蹚將軍這灘深不見底的渾水，她卻看不出來，傻傻為他留著每一次晚餐的時間。
    “老大——”茉莉早已改了口，麗卡露一連接收了四十支戰隊，人多了，就都叫她“老大”了，“會議我幫您推遲十分鐘。”
    “嗯——”麗卡露轉過身，仍有些魂不附體的樣子，“再給安德發個信息，就說任務結束后請他盡快聯系我。”
    “任務？”茉莉舉著設備，猶豫著，不確定這算不算是在違抗老大的命令。
    “他在執行一項秘密任務，很有可能是靜默模式。”麗卡露眼睛沒有聚焦，像是自言自語，“一定是這樣，才一直聯系不上。”
    真是傻呀——茉莉急得喉嚨直癢，叱詫風云的傳奇戰士竟然栽在一個平淡無奇的安德身上，除了那頭金發，他從里到外沒有一個閃光點，老大這窩邊草吃的不值。
    “靜默模式一般都不會超過三個月。”麗卡露看看設備，“也快了。”
    茉莉咬咬牙，要不干脆點醒她吧——那個安德沒多大誠意。
    作為旁觀者，還有過來人，這事在茉莉眼里再清楚不過了——兩人的曖昧期發展得相當迅速，年輕貌美的大將軍一直在給一事無成的小戰士開綠燈，他卻猶猶豫豫，縮手縮腳，差那最后一下，就是不把她拿下。
    有一次，他們坐在車里聊到很晚，車就停在麗卡露的公寓樓下，茉莉躲在角落里看得替他們起急。麗卡露像是沒盡興，獨自跑上樓，拿下來一瓶酒，她酒量實在不怎么好，幾口就開始搖搖晃晃，安德先是托著她的手，很快又讓她靠在自己的肩膀上，最后直接把她拉進了懷里，下巴落在她的頭頂上，嘴唇含住她的一縷頭發。
    茉莉算算日子，也差不多了，可是，兩人喝完了酒就揮手道別，麗卡露深一腳淺一腳地走進樓里，安德卻連車都沒下。那次之后，茉莉就看明白了，安德只是玩玩，又不敢玩得太大，十有八九是腳踏兩只船，撞了大運撿到個多汁的西瓜，又怕丟了握在手心里的芝麻。現在看來，西瓜他是不想要了，負擔太重。
    “把今天的日程都取消了吧。”
    “全部嗎？”茉莉盯著麗卡露——她今天似乎有點不對勁。
    “對。”麗卡露拿起外套，披在肩上，“我不太舒服，要去找一下星星醫生。”
    茉莉覺得自己好像應該說點什么關切的話，卻沒說出來，愣在原地，大腦全速處理著當下的狀況，還沒得出結論，麗卡露就已經拍拍她的肩膀，走了。
    老大夠坦誠——茉莉感覺胸中升起了一顆溫暖的氣泡。可是，氣泡砰的破了，噴出冰冷的氣體，讓她不禁打了個寒顫，腦子卻立刻清醒了十倍——新將軍的幕僚長，這步險棋，走的對嗎？
    過去的十年，她一直在輪崗，去過不少地方，有美好的，也有嚴酷的。輪崗確實升的很快，去年她在一片荒無人煙的沙漠駐扎了六個月，肆無忌憚的烈日讓她的身體適應了干涸，回來后，她的肩章上就多了一把亮晶晶的寶劍。
    作為中級指揮官的第一個任務把她派到了一座五光十色的繁華都市，那里的統治軍和當地hei道勾結，做起了非法的勾當。茉莉第一次做臥底，戰戰兢兢，好在城市大了，樂子特別好找，數不清的各式夜場讓她流連忘返，喝上幾杯，不僅解愁，還總有艷遇。
    她喜歡高大強壯的男人，有那么一個，讓她有些上癮，見的次數多了，就放松了警惕，男人卻出賣了她，全城的hei道圍追堵截，逼到死胡同里火拼，到現在，她都想不明白，自己的運氣為什么那么好，子彈都好像長了眼睛似的，繞著她飛，讓她死里逃生，完成了任務。
    那一次可以算得上是和平年代里最刺激的任務了，她拿了個小獎，終于調回了總部。
    可是，總部的任務并不輕松——跟蹤黃金時代的傳奇戰士，這要是一不小心被發現了，估計總部就混不下去了。
    然而，結果出奇的妙，誤打誤撞坐上了幕僚長的大位，本以為攀上了一座穩固的階梯，卻發現老大日漸憔悴。
    一開始，她相信那是相思所致，可是后來，在一次日常的基礎訓練中，老大差點暈倒，靠在墻上緩了好久，還囑咐不要和任何人說。
    茉莉想到這事就心塞，不過，老大畢竟經歷了冬眠，聽上去就不像是人體能夠承受的東西。反正要是她，她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