麗卡露不敢坐，站在原地猶豫不決，始終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此刻，世界各地開戰的地方少說也有上百個，而最高統帥偏偏現身在這座小小的孤島。
    突然間，天空打下一道閃電，世界靜止了一秒，雷鳴便長而多變的從遠方滾來。最高統帥不為所動，敏捷的單手撐地坐下，又優雅的把雙腿收攏。她拉拉麗卡露的手，“坐。”
    麗卡露動作僵硬，感覺沙子比剛剛涼了不少。
    “不會下雨的，不用擔心。”最高統帥對她擠了一下眼睛，“知道我的名字為什么叫奇云嗎？”
    麗卡露搖頭。天空繼續電閃雷鳴，發怒一般地醞釀風雨。
    “我出生在一座濱海小城，父母都是漁民，靠海維生就要懂得看天空的臉色。”奇云統帥指著不遠處的烏云，“父親對我寄予厚望，希望我知云懂云，甚至翻云覆云，就取名叫奇云了。”
    麗卡露笑得拘謹。
    “看我揮揮手，烏云就走了。”奇云統帥竟然真的做到了，天空的一角露出一縷陽光。
    麗卡露眼皮一顫，表情有些驚愕。
    “開個玩笑——”奇云統帥拍拍她的后背，“云雨是往西走的，不是我們這個方向，剛剛我在飛行器上就看出來了。”
    麗卡露點頭之后，兩個人就沉默下來，她偷看了一眼奇云統帥的側臉，皮膚緊致，眼角不見皺紋，只有深沉的眼神里裝滿了歲月的痕跡。
    “還記得水庫一戰嗎？”奇云統帥用手掌揉抹著沙子，“十一年前那個十五歲的小姑娘真是氣死我了。”
    “不是故意的。”麗卡露吐了下舌頭。
    “你知道？”奇云統帥瞇起眼睛瞄著她，“可你一定不知道具體的情況，當時，我手上有三支反抗軍，都被我打得差不多了，結果卻被你搶先一步，成了歷史上第一個刪除反抗軍編號的人。”
    “長官——”麗卡露側身直視著她，“您才是第一個消滅一整支反抗軍的人。”
    “咬文嚼字的話，算是吧。”奇云統帥抓起一把沙子，“我把那三支統治軍殺得片甲不留，而你只是把一支反抗軍嚇得投降了。不過，結果都一樣，你的勝利比我早了十九個小時，所以永載史冊，而我連塊勛章都沒拿到。”
    麗卡露抬頭望著漸漸透明的天空，靜靜地聽著。
    “全世界都被你那第一場全勝震住了。統帥圓桌根本顧不上我的三場勝利，媒體報導也只用了些邊角料，無足輕重得就像娛樂版的八卦新聞。”奇云統帥把沙子捧在手心，“當年的奇云將軍為什么勢不可擋？是因為手下那支奇兵團隊。在那三戰中，我們拼盡了全力，我的人幾乎都死了，有一戰，先鋒團隊被敵人的暗箭射得粉身碎骨，我連一具完整的尸體都找不回來。他們本來都該是‘傳奇戰士’，可是卻連名字都沒留下來。
    “我對不起他們每一個人——活著的，還有死了的。”奇云統帥讓手中的沙子慢慢從指縫間流下，“從那以后，我一蹶不振，接受了心里干預，也不見好轉。所以，我決定放下戰場，回家休整。故鄉的海還是那么藍，我坐在沙灘上看著海浪，一看就是一整天。”
    兩人望著面前的大海，各自沉思了一會兒，一片大浪打過來，把海水高高掀起，推著浪花飛快前進，來不及反應，兩人的衣服就被濺濕了。
    “就是這樣。”奇云統帥撣撣袖子上的海水，笑得像是她的故事已經圓滿結束。
    麗卡露不明白——“這樣”是怎樣？她只感覺全身濕冷，尤其是下身和沙灘接觸的部位。
    “就是這樣。”奇云統帥重復一遍，臉上笑容依舊，“我被后浪狠狠拍在了沙灘上。”
    如果這是一碗鼓勵麗卡露振作起來的“雞湯”，那么勵志的部分才剛剛要開始呢。可是，奇云統帥卻停住了，她只是淡淡地說了句“后面的事你都知道了”，就望著大海不再出聲。
    后面的事，麗卡露確實知道——
    當年的奇云將軍并沒有消沉下去，而是回到戰場，迅速組建了新的團隊，繼續所向披靡。那一年，統治軍的戰局峰回路轉，奠定根基的那前十場全勝中，除了麗卡露的水庫一戰，剩下的全部由奇云將軍一人拿下。所以，毫無懸念，她在一年后坐上了統帥圓桌，成了史上最年輕的統帥。
    然而，到這里，故事并沒有結束。統帥圓桌上的奇云真的開始翻云覆雨，兩三下就把統治軍梳理得面貌一新，勝利一場接著一場，全世界都看到了希望。就這樣，她只用了不到三年的時間，就沖上了巔峰。當然，她是史上最年輕的最高統帥，可這根本不足以形容她創造的奇跡，她簡直就是傳奇。
    “浪潮永遠不會停息，你明白嗎？”奇云統帥在恰到好處的時機說。
    麗卡露當然明白，就像時代的腳步始終向前，從不為個人右左。
    “你能看清的，卻只有浪花，對不對？”奇云統帥繼續說。
    沒錯，被無數海水托舉起來才得以綻放。麗卡露深吸一口海風，在喉嚨深處嘗到了苦澀的滋味——那個十五歲的小女孩一路走來，用了十一年的時間，終于發現，與其乘風踏浪，她也許更想做一滴普通的海水。
    “你看不到的是水下暗流涌動。”奇云統帥打翻她的幻想。
    沉入海底又怎樣？只要身在大海，潮汐不會放過她，不會放過任何一滴海水。麗卡露沿著脊椎豎起一排寒毛——那個小女孩早已失去了選擇的權力，在各種虛幻的誘惑下，一步一步逼近懸崖，再也沒法回頭做自己。
    這不是“雞湯”，而是“迷藥”。
    “大海的力量，我從不懷疑，你呢？”奇云統帥等著她的回答。
    麗卡露只是搖頭，其中的含義連她自己都不清楚。
    “好了，我來的目的不是看海。”奇云統帥目光掃過她的眼睛，便不再追問，“高級指揮官麗卡露，我代表絕對統治通知你——”
    麗卡露一聽，猛然起身。海風卷著濕氣，打在身上，鉆心的冷。
    奇云統帥也站了起來，“——由于你在闊山一戰中的表現，授予你和平勛章。”
    麗卡露一陣頭暈目眩——闊戰一戰中，她失去了唯一的朋友，她的團隊，除了正坦，全軍覆沒，如此慘痛的后果，都是因為她一個人在決策上的嚴重失誤，她還要為此受到獎勵？
    “長官，我……”話沒說出口，麗卡露就發現身體失去控制的向前傾倒，眼前白蒙蒙的一片，什么也看不清。
    “太激動了？”奇云統帥伸手扶住她，頃刻間已經找到了讓她幾乎暈倒的原因，跨到她的背后，一把扯開她的衣服，“這個傷還是做掉天峰時弄的，怎么還沒好？”
    背上的傷，麗卡露之前顧不上，現在也無心關注，大概是又流血了吧。
    奇云統一揮手，守在遠處的衛兵就小跑著送來一只急救箱，“告訴你一個秘密，這是我的老本行。”
    麗卡露回過神來，“您以前是醫生？”
    “不，護士。”奇云統帥開始處理她的傷口，“我那個年代，統治軍可不都是科班出身，學院位子少、門檻高，半路出家的占了大半。我十六歲護校畢業，就去前線做了戰地護士，打仗見多了，就開始有了自己的想法，其中一些被當地的團隊采用，我自己也爭取上戰場嘗試，慢慢地就轉入統治軍的編制了。我在你這個年紀，還是剛剛起步的見習戰士，要抽空到學院補課。看看你，都是快要指揮千軍萬馬的老將了。”
    “長官——”麗卡露吸了口氣，牙齒顫抖著，“我不能接收這個勛章。”
    奇云統帥撲哧一聲笑了，“失血太多，人都糊涂了。高級指揮官麗卡露，我給你四十八個小時休整，回去后，好好睡一覺，再帶著你的團隊，找家有趣的小酒館，犒勞一番。孤島這戰，你們打得漂亮！”
    “長官……”
    “這是命令！”奇云統帥不給她說話的機會，“再告訴你一個秘密，大家都穿制服，就等于包場了。”
    麗卡露沒聽懂，只感到背后灌進來一團冷風——奇云統帥已經處理好了她的傷口，但是衣服撕壞了，還敞著。
    “統治軍中第一次有人獲得絕對統治的最高榮譽，一定要好好慶祝。”奇云統帥脫下自己制服，搭在麗卡露肩上，拉著她的手臂，讓她轉過身來。
    統帥的制服并沒有披風，卻讓麗卡露感到一種難以形容的沉重。
    “我一直想要個女兒，就像你這樣，漂亮又有能力的女兒。”奇云統帥把目光停在她的眉宇之間，笑了，“只可惜，事不如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