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親……”神行海克推開酒窖的門，怔住了，“您……怎么回來了？”
    斯芭洛早已不是將軍，卻還保持著那種居高臨下的態度，“我回來，還需要向你請示嗎？這是我的房子。”
    神行海克不同意，這座將軍府邸的“將軍”指的父親，父親去世后，統治軍收回了產權，僅僅是允許他們母子繼續使用，后來，母親晉升將軍，也建了自己的府邸，只是，她從來沒去住過。
    “不……”神行海克手臂一軟，模糊地回答，酒窖的門在他身后關上，外面的人聲、還有音樂聲突然消失，四周安靜得讓他害怕，“家里人多，我叫管家送您去書房。”
    “來了上百位客人幫你慶祝——”斯芭洛繞著酒架，挑挑揀揀，“這么重要的日子，沒邀請我？”
    神行海克矗在原地，客人們可能已經等急了，他卻不敢走。
    “我的海克，終于長成了一位大將軍。”斯芭洛彎腰抽出一瓶酒，一口吹去上面的灰塵，“早上的晉升儀式，你應該多講講最后一戰。一轉眼，十八年過去了，有些細節，你可能已經忘了。”
    神行海克忽然感覺吸不到氧氣，酒窖里的溫度好像急速下降，讓他不禁發抖。
    “她今天也來了嗎？在不在樓上宴會廳里？”斯芭洛拎著酒瓶，腳步帶著回聲，穿過兩排酒架之間狹窄的通道，走過來。
    神行海克立刻后退，不到一步，就撞在門上，“誰？”
    “你的小‘公主’——”斯芭洛停下來，給神行海克留下幾寸呼吸的空間，“就是那個冒牌貨。還想繼續瞞著我嗎？”
    神行海克緊靠著門，胡亂地搖頭，“她在執行任務。”
    斯芭洛捧著酒瓶，哼哼笑著，“我剛剛看到，最高統帥的車子停在門口，這么重要的場合，她不來幫你站臺，陪統帥們喝上幾杯？”
    “她在執行任務。”神行海克生硬地重復，手指在背后把門勾起一條縫隙，歡笑聲順著樓梯淌進來，為了慶祝他晉升將軍而舉辦的晚宴還在繼續，剛剛和幾位統帥聊得盡興，他親自下來找瓶好酒，走了有一會兒，客人們卻似乎沒有注意到他不見了。
    “不來也好。”斯芭洛旋開瓶蓋，探下鼻尖一嗅，“兩年多，她拿下六支反抗軍，成績僅次于奇云將軍，你鋌而走險走這步棋，也算夠本了。”
    神行海克眉頭一緊——是他拿下了六支反抗軍，是他成績僅次于奇云將軍，麗卡露只是他手下的一名指揮官，一個初入戰場的新人，她能帶著團隊上前線，是他的命令，她怎么打，也是他的決策。
    “東邊起來一支新的反抗軍，編號580909，他們規模不小，武器都是自主研發的，統帥圓桌正在挑選戰隊，你把她送過去吧。”斯芭洛用袖子擦著瓶口，“讓她做先鋒，少給點資源，借著敵人的手，盡快把她做掉，免得夜長夢多。”
    神行海克按上門縫，“你說什么？”
    “你把她帶出孤兒院，送進學院，還改了名字，這些事，你以為瞞得了我？太天真了。兩年前，雖然她復健成功，但是迪南醫生還是給了戰力保留了，當時，她要是順利離開統治軍，也就沒事了，可是，她厚著臉皮跑來求你，你就動了心，把她收回你的團隊。簡直愚蠢！不過，既然她助你做上了將軍，我就既往不咎。”斯芭洛揚起酒瓶，喝了一口，抿著嘴巴，不滿意的表情，“現在還沒人知道她的身份，她只是一個打得不錯的新人，借著臉蛋，在媒體上風光了幾年。不過，再這樣風光下去，早晚會有人深挖她的故事，發現當年她假冒公主，你在最后一戰的那些秘密就保不住了。”
    神行海克咬緊牙齒，上前一步，“是我們的秘密。”
    “神行呀，別讓僥幸心理害了自己。”斯芭洛把酒瓶丟回酒架上，“一而再，再而三的辦事不力，總要吸取教訓。當年你貪圖王后美貌已經夠幼稚了，之后又把那個小難民弄出孤兒院，是良心發現嗎？還是因為她讓你想起王后？這些年，你忘不了王后，自欺欺人的把那個小難民當成公主，塑造成你想要的樣子，和她越走越近，總以為再為她多做一點，就能救贖自己，就像惡性循環。那個小難民，她是一顆定時炸彈帶，你帶在身邊，落得身敗名裂、粉身碎骨，只是時間問題。”
    神行海克看清了，母親選的酒，正是他要找的那瓶，雖然被她一口玷污了香韻，一股沖動還是涌上心頭，他想抓起酒瓶，轉身就走。
    “要我親自動手嗎？”斯芭洛隨手拿起最近的一支酒瓶，低頭看著標簽，“我可以幫你，不過，我喜歡爆頭，不留一點后患，那張值錢的小臉恐怕就要毀了。”
    神行海克喉嚨一顫，音量控制不住的提高，“我自己會處理。”
    “別再讓我失望了。”斯芭洛擦著神行海克的身體走到門前，“讓小勇送點吃的到書房。”
    聽到母親開門，神行海克松了口氣，“我讓管家送過去。”
    “我不想見到陌生人。”斯芭洛停在門口，“小勇沒來嗎？這種日子，他不回來幫忙？”
    “來了。”神行海克側頭，看到母親一半的背影，“他是客人，我不能叫他做事。”
    “仆人登堂入室，假公主打反抗軍，烏煙瘴氣！”斯芭洛拎著酒瓶，大笑著，一路上了樓。
    神行海克聽不到母親的笑聲了，又緩了幾秒，才能動彈。
    他伸出僵硬的手，拿起酒瓶，看到母親的指印隱約留在薄灰上，心中翻滾起一陣憤怒。
    這瓶酒是父親留給他的，據說家里之前有片葡萄園，有一年陽光和雨水特別充沛，祖父新手采下葡萄，又親手釀造，那一批，本就不多，祖父藏下一瓶，留給父親，父親經常下來酒窖看看它，卻始終舍不得喝，說是要等到神行海克結婚的那天再打開。
    他這輩子肯定不會結婚了，今天就是他有生以來最快樂的一天，他終于完成了父親的遺愿，掛上了將軍的披風。晉升儀式之后，他就簽下字，放棄新建府邸，留在這里，憑自己的雙手，獲得了腳下這棟房子的所有權，這是他從小生長的地方，但是，從今天開，這里才是他的家，名正言順，實至名歸。
    他有資格打開這瓶酒，十位統帥今晚來了七位，驚艷一下他們的味蕾，順便聊聊過去，或者，等客人散去，一個人躲在書房里，伴著回憶，靜靜享用，都是不錯的選擇。
    可是，被母親碰觸過得東西就變了質，他看著看著，就覺得惡心，是真的惡心，想要吐的那種。
    他跑到最近的洗手間，一陣干嘔，幾步路的距離，他搖搖晃晃，酒撒出來，污染了手指。
    這酒是葡萄做的嗎？染進指甲里，比血還難洗干凈。母親向來善于偷梁換柱，她故技重施，提前做了手腳，偷走了他的心愛之物。這瓶酒才是假貨！
    他抄起酒瓶，用力摔在地上，玻璃粉碎，彈珠一樣散落，里面的酒卻好像正在凝固，流得緩慢。
    太像血了，他轉頭嘔出堵在胸口里的積液，洗干凈嘴巴，上了樓。
    七位統帥都還在，客人們用完主餐，口中油膩，正貪婪地享用著甜點，音樂按著他的計劃，奏得比開始時更響亮，他原本希望活動持續到深夜，現在卻恨不得客人們馬上離開。
    母親輕而易舉地毀了他生命中最重要最美好的一天，他卻在心中責罵自己，找著自己的錯誤和問題，想著怎樣彌補，下次如何做得更好，然后發現做不到，所以更加痛恨自己，一次又一次，這才是惡性循環，像一個怪圈，他兜兜轉轉，走了四十幾年，還是出不來。
    這次，他必須做點不一樣的，他已經是將軍了，千軍萬馬揮手就來，他剛邁出家門，衛隊已經戰成一排，他要去前線走走，戰場總能讓他找回自我，反正客人們既沒發現他離開，也沒在意他回來，這場晚宴吃到這里，似乎與他無關。
    飛行器也是隨叫隨到，幾分鐘就安排好了，他通過將軍特別通道，走到專屬停機坪，又是僅僅幾分鐘，這些特權，已經讓他恢復了一半。
    做個突擊檢查，這一夜就熬過去了，他想，隨便選一個團隊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