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半雪進(jìn)入藥師谷的第十天，才終于清醒，知道自己已經(jīng)在這里呆了十天。

　　也是在這一天，他聽楚南冠闡述了沒有理由的理由。

　　同樣是在這一天，鬼修于明月高懸的夜間，第一次看見了鮫人修煉。

　　楚南冠坐在岸邊的一塊石頭上，粼粼閃光的尾巴繞著石頭纏了小半圈，幫他坐穩(wěn)，尾鰭展開漂亮的扇形，鋪在石頭與水面交接的位置，一半沒入水中。
　　水光與鱗光交相呼應(yīng)，鋪開一片清冷幽寂的顏色。

　　天上月色明亮，楚南冠兩手合抱，掌心間一片白光，光芒中心，隱約可見鮫珠虛影。
　　他微微揚著頭，整張臉都暴露在月色中，一呼一吸間，氣機浮動，天地間的靈氣匯聚，越匯集越盛大，月色過濾，盛大的靈氣越靠近楚南冠便越精純。

　　楚南冠如同浸泡在水中一般，沐浴在不可思議的精純而濃厚的靈氣中。

　　楚南冠才從水中出來，渾身都還濕漉漉的，靈氣水波般拍打到他身上，熠熠有光。

　　燕半雪能感覺到楚南冠修煉時外溢的氣息，那氣息與圍繞他的靈氣一樣的純粹，彼此呼應(yīng)。鮫人的氣息自然而然的與天地通，那是人修要花很大力氣才能達(dá)到的境界。

　　天生靈物，果然受天道眷顧。

　　整幅畫面恍如靜止，燕半雪靜靜看著，突然聽見窸窸窣窣的聲響。

　　這些天不知道呆在哪兒的阿末出現(xiàn)在水潭邊，沒管山里夜間微薄的寒意，脫光了衣服，噗通一聲跳進(jìn)水里。
　　他顯然很擅長游泳，一個猛子扎進(jìn)去后，很快浮了上來，這時候人離岸已經(jīng)有一段距離了。
　　他望了眼楚南冠的位置，雙手并攏，又一頭扎進(jìn)水里，小孩子肉肉的腰身隨著他的動作拱出水面。

　　燕半雪挑眉。
　　阿末腰上有不正常的閃光，等他整個人都入水之后，一截短短的尾鰭從水下拱出，在水面上用力拍了一下。

　　一道水線迅速的往楚南冠所在滑去，打破了整副畫面的寧靜。
　　年幼的鮫人尾巴短，做不到像楚南冠那樣用尾巴纏住石頭，阿末化作鮫人后，一旦離了水，動作比人類模樣時笨拙不少。
　　他直接趴在了距離楚南冠不遠(yuǎn)的一塊石頭上，尾巴有一下沒一下的拍著水面，伸出手去捕捉圍繞楚南冠旋轉(zhuǎn)的靈氣。
　　靈氣被微微打亂，繞著小孩子的手試探著旋轉(zhuǎn)，而后回歸正途，繼續(xù)向楚南冠涌去。

　　小家伙完全沒在修煉，完全是一個大人干正事時，在旁邊好奇的探頭探腦的小朋友。

　　阿末看見岸邊的燕半雪，還沖他揮揮手打招呼。

　　燕半雪輕輕頷首，視線沒有離開湖中一大一小兩條鮫人。

　　楚南冠在月色下修行，當(dāng)?shù)谝豢|晨曦越過山脊時，他睜開了眼睛。手中白光散去，在夜風(fēng)中干透的頭發(fā)隨著一個低頭的動作，沿著肩膀傾泄。
　　楚南冠在看阿末，小鮫人早就趴在石頭上睡著了。

　　楚南冠拍了拍阿末，小家伙甩了下尾巴，依然閉眼睡得香甜。然后燕半雪就看見楚南冠直接把阿末推回了水里，隨即自己也下水，向著燕半雪游來。

　　楚南冠靠到岸邊兩手一撐，整個人凌空躍起，些微的靈力調(diào)動袖里乾坤，等落地時，便是坐著輪椅的白衣藥師了。

　　燕半雪習(xí)慣性的推起輪椅：“去哪里？”
　　“出谷?！背瞎诘?，“執(zhí)金吾來了?！彼噶藗€方向，“你的下屬也到了?！?br />
　　燕半雪忍了忍，還是沒忍?。骸安还馨⒛┝?？”
　　楚南冠：“睡醒了，他自己會出來?！彼肓讼?，還是補充了一句，“鮫人絕對不會被淹死?！?br />　　燕半雪沒話找話：“你把他喂得太胖了?！?br />　　楚南冠一愣：“胖？”
　　燕半雪：“尾巴又短又粗?！?br />　　楚南冠：“那是還沒長開。你小時候和你現(xiàn)在一般高？”

　　楚南冠指路，燕半雪推著他走。山路本只有一條，但楚南冠手指之處，樹木顫動著移開，露出一條新的道路來。那路甚至鋪著石板，兩側(cè)還有點燃的石燈籠。
　　天光明亮，石燈籠的光本不顯眼，但沿著路越往里走，霧氣便越濃重，吞沒了樹影也吞沒了腳下的路，石燈籠的光如同道標(biāo)一般，指引著前行方向。
　　厚重的霧氣如有實質(zhì)般沉甸甸的圍攏過來，燕半雪雖然是個不需要呼吸的鬼修，但依然感覺到霧氣滲入了鼻腔，活物般的往身體深處鉆。這感覺太過難受，燕半雪忍不住伸手捂住口鼻。
　　楚南冠察覺到他的動作，抬手一拂，霧氣立刻退去三寸，留出一小塊干凈的空地來。
　　燕半雪放下手，看著依舊籠罩在霧氣里的石燈籠，輕輕勾了下嘴角。

　　走出霧氣重重的小道，視野豁然開朗。
　　霧氣外是一片蒼蒼草原，不遠(yuǎn)處立著一塊石碑。石碑上沒有字，但所有人都知道，那是藥師谷的界碑。

　　三名執(zhí)金吾與一名鬼修涇渭分明的站在界碑外不遠(yuǎn)處，見楚南冠和燕半雪出來，他們同時向前。

　　執(zhí)金吾向楚南冠行禮，鬼修巫騰則向燕半雪做禮。燕半雪松開輪椅，兩人向不同的方向走去。

　　執(zhí)金吾是來送城主令的，東西送到，皇帝沒有其他交代，三人沒有多做停留，直接離開。

　　巫騰和燕半雪要說的就多得多了。執(zhí)金吾離開，巫騰才剛開了個頭，他的視線跟著離開的執(zhí)金吾走了一段距離，然后才收回，同時加快了語速。

　　楚南冠遠(yuǎn)遠(yuǎn)的遞來一句：“進(jìn)去說?！北阕约恨D(zhuǎn)動輪椅，往來時的路上走了。
　　燕半雪拍拍巫騰的肩膀：“走吧?！?br />　　巫騰愣了下才點頭：“好。”坊間傳聞，藥師谷不比酆都容易進(jìn)，但現(xiàn)在看來，似乎也沒那么難進(jìn)？

　　往小徑上沒走幾步，霧氣復(fù)又變得濃重，楚南冠照例撐開三寸左右的空間讓兩名鬼修不那么難受。
　　霧氣流淌間帶出微弱的風(fēng)，燕半雪眉頭一挑，霍然轉(zhuǎn)身，而楚南冠手掌一握，霧氣迅速將三人吞沒。
　　燕半雪和巫騰尚未覺得如何，一聲慘叫已然響起，然后如同被掐著脖子一樣，迅速的消失了。
　　一道黑煙從巫騰身上滑了下來，巫騰神色驟變，猛得退了一步。
　　燕半雪伸手一招，將那道黑煙握到手中。

　　巫騰立刻跪了下去：“域主，我——”
　　“沒事，你發(fā)現(xiàn)不了正常。”燕半雪捏著那道黑煙瞇起眼睛，“這是杜松的神識。”
　　鬼修擅潛行，修為低的鬼修發(fā)現(xiàn)不了修為高的鬼修的行蹤。杜松自然無法察覺杜松的神識附到了自己身上。
　　鬼修本是一團黑霧，分出神識比人修容易，而且鬼修的神識比人修的靈活得多，幾乎可以算作一道分.身。

　　“藥師谷的藥霧果然厲害。”燕半雪話音響起，巫騰只覺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藥師谷的藥霧居然可以瞬間制服一位域主的神識。
　　燕半雪問：“能讓他醒過來嗎？既然抓到了，那就順便好好問問他?！?br />
　　楚南冠還是那句話：“進(jìn)谷再說。”
　　巫騰在燕半雪的示意下站起身，猶豫著問：“為什么我們沒有被藥霧影響？楚藥師……”
　　楚南冠給了他肯定的回復(fù)：“我給了你們解藥。”
　　巫騰：“……”什么時候給的，怎么給的？
　　……藥師真可怕啊。

　　楚南冠聲音冷淡：“是藥三分毒，有事出去說?！?br />
　　燕半雪聽著，笑了一下。
　　巫騰察言觀色，覺得燕半雪這個笑與平日里的很不同，這一笑讓死氣沉沉的鬼修整個人都變得明亮了，于是他悄悄的問：“域主……您很高興？”
　　燕半雪在喉嚨里“嗯”了一聲：“算是吧。”

　　楚南冠丟給燕半雪一個小藥瓶：“裝進(jìn)去?！?br />　　沒有解藥的神識在藥霧中越發(fā)孱弱，燕半雪把黑煙塞進(jìn)瓶子封上口，免得什么都沒問到，對方就嗚呼哀哉了。

　　藥師谷中，阿末從湖里探了個頭，見和楚南冠一同回來的還有個陌生人，就又一甩尾巴沉進(jìn)水里藏起來。

　　“來吧，怎么做？”燕半雪掂著藥瓶，有了杜松這個插曲，巫騰要匯報的那些事自然都靠后站。

　　燕半雪把黑煙倒出來，楚南冠圈了結(jié)界，然后說：“準(zhǔn)備好?！边@一回他抓了把藥粉撒在了黑霧上，讓所有人都看清了他的動作。

　　燕半雪手中的黑煙當(dāng)即沸騰起來，鬼修獰笑一聲，不等這道神識完全清醒，搜魂法訣就狠狠的刺了進(jìn)去！

　　黑煙發(fā)出了粗啞的咆哮：“燕半雪！”
　　同為域主，杜松當(dāng)然沒有那么容易中招，但劇痛肯定是免不了的。
　　燕半雪老神在在：“好久不見啊，杜域主?！?br />　　神識拉扯著凝出起伏不定的人形，燕半雪的手牢牢扣在他咽喉上。被死對頭捏住要害，于杜松而言是奇恥大辱！

　　燕半雪拖著聲音問：“這么急急忙忙的追過來，你也太沉不住氣了吧？”

　　杜松突然嘶啞的笑起來：“我現(xiàn)在不來，哪能看到你恢復(fù)了幾成??？”
　　扭曲的人形明明看不清五官，確能讓在場的人都感覺到，他的視線從燕半雪身上轉(zhuǎn)到了楚南冠身上。
　　“又怎么能，找到殺了趙三才的人啊。”

　　鬼修印記不僅能當(dāng)傳音符用，還能讓留下印記的高階鬼修回溯受了印記的人都最后一刻，有類似于搜魂的作用。

　　楚南冠沒表情的對著那張沒有五官的臉：“所以？你要替他報仇嗎？”

　　“你站在燕半雪那邊，我就不會放過你！”
　　“動了我的人，準(zhǔn)備好讓藥師谷陪葬吧！”

　　楚南冠依然沒什么表情：“敢打藥師谷的主意，倒是有膽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