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半雪拍了拍手。
杜松嘴里問不出太多東西,沒利用價值了,燕半雪直接把這一道神識捏碎。
“藥師谷樹大根深,杜松再狂妄,也不至于真的對藥師谷動手,你大可不必把他的威脅當真。”
“我明白。”楚南冠顯然沒有放在心上,扭頭喊了聲,“阿末。”
“來啦。”水中的小鮫人答應(yīng)一聲,化出人形,蹬著兩條小胖腿上了岸,迅速的穿好衣服,跑到楚南冠身邊。
“兩位慢聊。”楚南冠招呼了一聲,帶著阿末走遠。
巫騰的視線在阿末身上停留了會兒,等兩人走遠了,他才自言自語似的對燕半雪嘀咕了一句:“那孩子身上陰氣好重。”
燕半雪點了下頭,他第一次見阿末就發(fā)現(xiàn)了。
“繼續(xù)。”他催促巫騰繼續(xù)之前的匯報。
“魏城現(xiàn)在基本已經(jīng)被皇帝的人控制了,世家雖然不滿也多有動作,但沒能翻起多大的浪花。”
“也有世家試圖學(xué)定國公那樣和鬼修交易,我這邊按照您的要求,都拒絕了。南域鬼修在魏城的自身都難保,并沒有人敢冒頭回應(yīng)世家。”
“酆都那邊……”巫騰停頓了一下,“如果您覺得時機合適的話,得現(xiàn)個身了。”
雖然酆都的一切都在燕半雪的指揮下條不紊的進行,一般鬼修也根本不知道燕半雪長什么樣。但那些知道燕半雪長相的,正是一舉一動都對酆都有影響的,也是巫騰無法光憑嘴皮子徹底說服的。
燕半雪:“知道了。”
等燕半雪和巫騰聊完,找到楚南冠時,后者正看著阿末烤魚,焦香味飄散在空氣中,一片歲月靜好的模樣。
燕半雪自來熟的翻了翻架在火上的烤魚,阿末瞪他一眼,沒做聲。
“巫騰該回去了,怎么讓他出去?”
楚南冠翻手拿出一只握柄纖細的燈籠:“點燃了出去,沿著光的方向走。”
藥師把燈籠往阿末的方向遞了遞,小藥童會意,接過燈籠給巫騰送去,走的時候戀戀不舍的看了眼快要烤好的魚。
燕半雪繼續(xù)翻烤魚,專心致志。
楚南冠看了他一會兒:“巫騰要走了,那你呢?”
柴火蓽撥作響,烤魚滋滋冒油,燕半雪在濃郁的香味里回答說:“我也得走了。”
楚南冠:“去哪里?”
燕半雪盯著烤魚,回答了兩個字:“酆都。”
楚南冠看似游離世外,但其實心里清楚得很,否則他也不會特地選在新皇登基時對定國公發(fā)難,他知道燕半雪回酆都后會面對什么,所以他說:“你的傷還沒好。”
燕半雪傷得很重,鮫珠溫養(yǎng)讓他以最快速度擺脫了神魂上的疼痛,但不代表他的傷已經(jīng)徹底好了。
十來天的時間,只夠他恢復(fù)到表面上能夠唬人,真要動用靈力,真實的虛弱立刻就會暴露。
“所以啊,”燕半雪挑挑揀揀,給楚南冠遞了條烤得最好看的魚,同時遞出一個邀請,“去酆都嗎,藥師?”
楚南冠沒有接他的魚:“我辟谷。”然后說,“好。”
“但我要先去趟楚川。”
燕半雪收回手,自己咬了口魚,沒有異議:“好。”
楚川與楚川城被清理得……既干凈又不干凈。
那些屬于定國公的勢力已經(jīng)全部被皇帝帶走了,關(guān)系不大的佃農(nóng)被留了下來,整座城市呈現(xiàn)一種剛剛經(jīng)歷了動亂的荒涼惶恐,空無一人的大宅又又鮮明的展現(xiàn)著曾經(jīng)大力維系的精致繁奢——那些宅子還維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變化太大太快,眾人還沒從皇帝的雷霆手段中回過神來,一時還沒人敢進那些宅子偷摸東西。
燕半雪拋著城主令,大搖大擺的在楚川城里走了圈,街面上零零散散的幾個行人見了他一溜煙的跑了。
燕半雪也不攔他們,慢慢的往曾經(jīng)的城主府所在走去。
原來城主府所在的位置換做了金碧輝煌的行宮,燕半雪在外面看了會兒,心里揣摩著小皇帝知道定國公弄了這么個玩意兒會是什么心情。
想著又覺得沒意思,畢竟定國公已經(jīng)死了。
燕半雪抬腳走了進去。
意外的,行宮里有人,還挺熱鬧。
有年輕人攙著魏城的說書先生站在進門的地方,老先生手里拿著張泛黃的圖紙,燕半雪遠遠瞟了一眼,看著像是百年前楚川城主府的圖紙。
再往里些,有婦人帶著青壯在做整理與打掃,將屋子里原來的東西搬出來,換上自己慣用的。
而在忙碌的凡人們間,還有些不平凡的,胡姬換下了花魁華服,穿上普通人家的布衣,不僅美艷不減,還又添了幾分妖氣——她甩著尾巴,幾只明顯開了靈智但還沒化形的貓妖跳來跳去的撲胡姬的大尾巴。
“喲,城主。”胡姬最先注意到門外的燕半雪,并眼尖的看清了他手里握著的東西。
行宮內(nèi)說熱鬧也熱鬧,說安靜也安靜,胡姬聲音并不響,但在場的人都能聽清楚。
所有人與非人的視線都集中到燕半雪身上。
燕半雪挑起個笑:“真是個新鮮的稱呼。”
“真不知道你給楚南冠灌了什么迷魂湯。”胡姬面對燕半雪時總帶著幾分敵意,這種敵意燕半雪很熟悉,是活人針對鬼修的敵意,“但既然他把城主令給你了,那么我們也只能認了。”
小小只的貓妖們藏進了胡姬的尾巴下面,凡人們停下了手里的活計,聽胡姬和燕半雪對話。
很明顯,胡姬在這群人中占主導(dǎo)地位,她代表所有人發(fā)問:“燕城主,我們這批人想在楚川城安家落戶,要滿足什么要求呀?”
燕半雪挑了下眉,視線在眾人身上溜了一圈。他的眼神說不上多危險,但即使和他最熟悉的說書先生,也感覺到了某種壓迫,以至于輕輕的戰(zhàn)栗起來。
“你們這可不是要在楚川城落戶,”燕半雪似笑非笑。胡姬對他有敵意,他亦沒有因為對方是楚南冠的人,而變得客氣,他道,“你們這是要在城主府里落戶啊。”
胡姬臉上揚起了花魁式的笑容,明艷中帶著不可忽視的侵略感:“那又如何?”
他們選擇在定國公的行宮中落腳是有原因的,這里是唯一一處所有人都走空了的,絕對不會有人回來的地方。
燕半雪慢悠悠道:“既然要住在城主府,那當然就要承擔起城主府相應(yīng)的責(zé)任。”
“我知道這里有修史的、做護衛(wèi)的、管采買的、能種田的。”燕半雪手下的人到底也和楚南冠的人打過照面,他這個域主多多少少也知道那些人到底是做什么的。
“楚川城百廢待興。”燕半雪自己說著就笑了,百廢待興,他沒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用上這個詞,“還要靠大家一起努力,就像在魏城時那樣,當然我們?nèi)缃竦哪康模呀?jīng)完全不同了。”
一個是要毀滅,一個是要新生。
“楚南冠要當甩手掌柜,我也不樂意為他累死累活。”燕半雪拋了拋手里的城主令,然后直接扔到了胡姬懷里,“趁你們現(xiàn)在關(guān)系還不錯,自己選個城主出來,遇事不決,再找我或者楚南冠。”
胡姬捧著城主令就像捧著個燙手山芋,連臉上的笑都維持不住,露出糾結(jié)的神色:“你、你……”
她知道還不回去,無論是楚南冠還是燕半雪,他們的修為都太高了,而且燕半雪還是個鬼修。楚川城終究是在凡人地界上的城鎮(zhèn),想要長治久安,必然不能真的由這兩人來當城主,魏城就是前車之鑒,他們只能是楚川城背后不露面的靠山。
“我就問你一個問題,唯一一個,”胡姬喊住轉(zhuǎn)身要走的燕半雪,“你真的是楚川城主的血脈嗎?”
燕半雪頭都沒回:“我已經(jīng)死了很久了。”
他去楚川邊找楚南冠。
漂亮的大鮫人沒找著,倒是在岸邊的草叢里找到了抱著膝蓋坐在地上的阿末。
天氣溫暖,楚川邊卻很冷。
自從楚川鮫人被一網(wǎng)打盡后,整條楚川都冰封了。定國公還在的時候,想要欣賞楚川風(fēng)光,要靠修士的力量解封河流,雖然水波粼粼,但卻生機淡薄。
自然,這些都是最近才知道的事情。
此刻的楚川仍然漂浮著大片大片的冰棱,但底下的水流已經(jīng)解封,緩緩流淌。
“他沒帶你下去?”燕半雪有點意外,他以為楚南冠帶上阿末,就是為了帶這只小鮫人來看看祖地與族地的。
“鮫人能通陰陽,離世前自己會知道,然后他們就會到一個特殊的地方等待沉睡。”阿末復(fù)述故事一樣,抱著膝蓋和燕半雪說話,視線黏在破冰的水面上,粼粼的水光映入他眼底,“楚川鮫人都是橫死的,他們的遺骨有些散落在湖底,有些被打撈起來,被商人賣來賣去。”
摻入了犀牛角的蠟燭點燃后可以照見亡者,鮫人的骸骨也有同樣的效用。鮫人可通陰陽,鮫珠能固魂,鮫骨也能入藥起類似的作用。又有傳言說鮫人肉食之可長生,樁樁件件加起來,楚川鮫人不僅死得毫無道理,死后遺骸都不得安息。
阿末用鮫人語說了個稱呼,燕半雪聽不懂,但他知道那個稱呼是指楚南冠:“他想盡辦法找回了一部分被從楚川帶走的鮫人骨。”
“現(xiàn)在他在湖底撿骨,他不讓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