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三章
團(tuán)部外。文孝義在一個士兵的帶領(lǐng)下，走向團(tuán)部。
來到團(tuán)部門口，士兵一伸手：“請，楊副官在里面等你。”說完，轉(zhuǎn)身走了。
團(tuán)部內(nèi)。文孝義走了進(jìn)來，片刻，激動地叫了聲：“蘭蘭。”
蘭蘭看著文孝義，一時也有些感慨：“好久不見，沒想到你還愿意來看我。來，請坐。”
文孝義看著蘭蘭臉上的傷疤，下意識地伸手想撫摸上去：“你……”
蘭蘭本能地躲了一下，移開目光：“沒啥子事，傷疤而已。”
文孝義有些難過地收回了手，坐下來，片刻，他苦笑了一下：“其實你們到鎮(zhèn)上的那天我就看見你了，一直想來看你，可是我……當(dāng)初的事，你怨我吧？”
蘭蘭搖頭：“不，當(dāng)初你雖然寫了休書，可也救了我一命，是我對不起文家，對不起你，害得你們家破人亡?！?br /> 二人都有些沉默，文孝義先說：“沒想到你會去參軍，還跟定遠(yuǎn)哥……王團(tuán)長一起回來?！?br /> 蘭蘭：“是啊，我也沒想到。來，喝水?！彼雅赃叺乃f給孝義。
文孝義接過杯子，仔細(xì)打量著蘭蘭的神色，輕聲問：“你這兩年過的好么？”
蘭蘭在文孝義旁邊坐下：“還好，走了一些地方，見過一些世面。”
文孝義遲疑地問：“你，你這次能不能留下不走了？”
蘭蘭一愣。
文孝義：“我見過定遠(yuǎn)哥，曉得你還沒嫁人，你……我是說，這兩年，我一直忘不了我們當(dāng)初在一起的日子，蘭蘭，只要你一句話，我愿意……”
蘭蘭明白了，很驚訝，連忙打斷：“孝義，不要說，不要說了?！?br /> 文孝義眼神一暗：“你不愿意？”
蘭蘭：“孝義，對不起，對你，對文家，我只能說，對不起。”
又是沉默，片刻，文孝義黯然地：“你還是忘不了那個人？”
蘭蘭震驚地：“你？”
文孝義苦笑：“是的，我曉得。當(dāng)初你大晚上的牽馬出去，我就有些懷疑，后來，我也看見過你一個人偷偷躲在角落里哭，有時候半夜說夢話，睡夢里也會流淚……”
蘭蘭苦笑：“原來你曉得，我真的很傻是不是？明曉得他喜歡的是別個，心里還是會偷偷盼著。那時候嫁給你，我也想就此放下他，好好跟你過日子，沒想到又害苦了文家。我真是……大概是老天罰我，我現(xiàn)在一點成家的心思也沒有。”
文孝義：“不，蘭蘭，你莫這樣想，你曉得我的心意，你不成家，我就一直等著你。”
蘭蘭搖頭：“孝義，你這么說，只會讓我更愧疚。過去的畢竟都過去了，我們回不了頭。文家現(xiàn)在都靠著你，你該早日成家，開枝散葉，為文家撐起門戶?！?br /> 文孝義只好轉(zhuǎn)換話題：“算了，我們不談這個。蘭蘭，聽說你們圍了雙花寨？”
蘭蘭換了個態(tài)度：“不錯?！?br /> 文孝義：“蘭蘭，田田是你的親姐姐呀，你……”
蘭蘭打斷：“孝義，這是軍務(wù)，你不要管?！?br /> 文孝義：“你就這么狠心，當(dāng)初大嫂……”
蘭蘭舉手制止住文孝義的話頭：“孝義，我現(xiàn)在是軍人，我有我的職責(zé)。如果你作為朋友來看我，我歡迎，如果你是要來給雙花寨當(dāng)說客，那就不必了，請回吧?！?br /> 文孝義怔怔地看著蘭蘭：“蘭蘭，你變了好多?！?br /> 蘭蘭淡淡一笑：“世道艱難，哪個又能不變?！?br /> 文孝義：“真的一點回旋余地都沒得？”
蘭蘭堅決地：“軍命難違?！?br />
三道高大的柵欄門將整個八卦嶺山路隔斷，每個柵欄門之間都設(shè)著路障，柵欄門外還修著崗樓和工事、掩體，架著機(jī)槍，幾個國軍士兵和鄉(xiāng)團(tuán)團(tuán)丁站在柵欄門外守備著。
山崖上，田田和朝天椒伏在大石后，觀察著關(guān)卡的情況。
朝天椒小聲地：“龜兒子的，他們的哨卡又往山上移了兩里地?！?br /> 田田：“他們是想縮小包圍的圈子，一點點把我們逼到角落里。”
朝天椒：“想的倒美，大不了我們硬沖出去?！?br /> 田田：“他們用了三層?xùn)艡?，硬闖的話會很麻煩。”
朝天椒：“那又怎樣？你怕你就在后面縮著。”
田田：“硬闖不是辦法，還要想想其它的主意。”
雙花寨議事廳里，幺孃：“已經(jīng)一個月了，一點消息也傳不進(jìn)來，不曉得外面的情形咋樣?！?br /> 賽鳳仙：“水上飛和二少爺那邊也沒了動靜?！?br /> 田田：“現(xiàn)在風(fēng)頭正緊，他們也做不得啥子……再堅持段日子，等這些國軍松懈下來也許就有空子可鉆。我們寨子里一定要加強(qiáng)戒備，防著他們突襲?！?br /> 朝天椒狠狠地：“當(dāng)家的，我們的地雷不多了，沒有火藥做出不新的，要不我真想丟幾個雷過去給他們嘗嘗?！?br /> 田田：“賽鳳仙，你們出去采摘山貨的時候要小心，碰到巡山的國軍一定要躲起來，我們的彈藥有限，不要增加無謂的傷亡?！?br /> 賽鳳仙：“曉得了。”
田田：“秀秀，你跟孝信在寨子前后再多做陷阱、多設(shè)置暗器，但盡量不要用火藥?！?br /> 秀秀：“要得。”
田田：“幺孃，我們的糧食和藥材還有多少？”
幺孃：“藥材還能采到一些，我都讓人好好收著呢。不過，糧食卻是大事，糧倉已經(jīng)空去一多半了。你也曉得，現(xiàn)在大家都開始喝野菜粥了，這粥越來越稀。這樣下去不能長久，萬一拖到冬天，沒了糧食，怕會有不少人生病，到時候存的藥怕也不夠用?！?br /> 田田點頭：“這樣，缺糧的事情還要暫時保密，省得寨子里的人心出亂?！?br /> 眾人：“曉得?！?br /> 田田：“賽鳳仙，你們出去采集的時候想辦法扔點菜啊魚啊什么的去山下。”
賽鳳仙：“干啥子？我們自己還沒得吃，做哪樣便宜那些龜兒子?！?br /> 田田：“不是便宜他們，是造聲勢，空山的時間越長對我們越不利。我們?nèi)狱c東西下去激一激他們，告訴他們我們有吃有喝，日子過得不錯。他們看這空山奈何不得我們，說不定能換個別的法子。我希望能和他們打一仗，速戰(zhàn)速決。不過，不是我們往山下打。國軍人多勢眾，武器也好，我們要是那樣打怕是要吃大虧。我想把他們引進(jìn)山里來，一進(jìn)山，就是我們的天下了，我們可以利用地形的優(yōu)勢和山林作戰(zhàn)的特點，打敗他們?！?br /> 朝天椒：“好主意，就這么辦。”
賽鳳仙也笑：“氣人這事情我最拿手，你就等著看吧?！?br /> 幺孃連忙囑咐：“哎哎，到時候你們可得揀那些破的爛的扔，好的還是留給自家?！?br /> 眾人聽了都是一笑。
然而田田的神情卻并不輕松，只是在眾人前強(qiáng)忍著擔(dān)憂。正在笑著的秀秀一回頭，發(fā)現(xiàn)田田并沒跟著大伙兒開心，不由愣了愣，注意著她……
賽鳳仙、秀秀和水魚兒背著背簍，在林子里采著野果和蘑菇、野菜之類的山貨，水魚兒卻顯得有些心不在焉。
秀秀把一把蘑菇放進(jìn)背簍：“小魚兒，想啥子呢？”
水魚兒：“秀秀姐，都過了這么些日子了，你說我哥做哪樣還不上山？”
秀秀：“上不來吧?！?br /> 水魚兒：“寨子里的糧食和鹽巴已經(jīng)快沒了，那以后我們咋個辦？”
秀秀：“你怕了？”
水魚兒立刻辯白：“哪個講的，我就是有些個擔(dān)心，寨里還有那么多細(xì)娃兒?！?br /> 秀秀：“放心，就是大人餓著也不會餓著孩子們?！?br /> 賽鳳仙看了看情緒有些低落的秀秀和水魚兒，把手里剛摘的果子向秀秀和水魚兒扔了過去：“接著。”
秀秀和水魚兒本能地伸手接住果子，一起看向賽鳳仙。
賽鳳仙故意用很輕快的語氣說著：“你們都是瞎操心，我們天天有魚湯喝，有野味吃，糧食少點怕啥子，不曉得有多少人想吃還吃不到呢。”
秀秀問：“賽鳳仙，你不是有保鄉(xiāng)團(tuán)的熟人嗎，能不能讓他找人通融一下？”
賽鳳仙自嘲一笑：“那個熊包怕這怕那的，屁事都擔(dān)不起。讓他去找人通融，只怕他還擔(dān)心遭我牽連呢。真是老天不長眼，讓我遇到這么個沒得出息的！”
秀秀也嘆息：“唉，那看來我們只得繼續(xù)吃讓人羨慕的魚湯和野菜了?！?br /> 水魚兒還是擔(dān)心：“魚湯、野味到底不是糧食，不頂飽，要是沒有鹽巴，那些東西就更吃不下去了。”
賽鳳仙一笑：“會有辦法的，你們忘了我們的任務(wù)了？”
幾人相互看了一眼，都是一笑。
崖頂。秀秀、賽鳳仙和水魚兒爬上崖頂，探頭看向崖下的國軍哨卡。
秀秀摘下背簍，拿出一個果子，瞄了瞄，嘴里念叨：“多好的果子啊，真舍不得?！边呎f邊對準(zhǔn)崖下的一個哨兵就丟了下去。
賽鳳仙也摘下背簍，抓起一把蘑菇就丟了下去，探身拿腔拿調(diào)地大喊著：“兵爺們，今天吃了沒得?。坷夏镔p你們吃果子、蘑菇啦。”
水魚兒也揀起一個果子，探頭看了看下面，遲疑了一下，把果子在衣服上擦了擦，咬了一大口，才用力把果子丟了下去。
哨卡。站崗的士兵們正被從天而降的果子和蘑菇弄得莫名其妙，紛紛抬頭向崖上看。水魚兒的果子到了，正砸在一個哨兵的頭上，砸得哨兵一陣發(fā)懵，抱著腦袋直搖……
崖頂。三人看的真切，都笑起來。
秀秀拿出背簍里的山貨，心疼地嘟囔：“打跑了這些龜兒子，我要吃上三天流水席才夠本。”說著不管不顧地就往下扔。
賽鳳仙在背簍里扒拉了一下，挑出一個大個的山果，又探頭叫著：“剛才是好吃的，現(xiàn)在是好玩的?！彼闇?zhǔn)一個哨兵，用力丟了下去，大喊：“炸彈來啦?！?br />
哨卡。原本四處躲閃山貨襲擊的士兵們聽見炸彈兩字，立刻全體臥倒……
被賽鳳仙瞄準(zhǔn)的哨兵因為臥倒，果子正好砸在他屁股上，嚇得他嗷的一聲跳了起來……
崖頂。秀秀等三人看戲看得樂不可支，干脆把背簍舉起來，一股腦地向下面倒去，頓時野菜、蘑菇、果子、鮮魚如雨般落下……
哨卡。剛爬起來的士兵們手忙腳亂的用手劃拉著身上頭上的野菜、蘑菇……
一個士兵不留神，一腳踩在上面丟下來的魚身上，四腳朝天地摔了個大跟頭……
崖頂。秀秀和水魚兒笑的打跌，賽鳳仙則邊笑邊還在那里喊著。
賽鳳仙：“各位兵爺給你們長官帶個話，就講我們在山上好吃好喝，日子過的舒坦，你們愿意圍就繼續(xù)圍著吧，這魚啊菜啊沒有了就喊一聲，老娘姐姐我一高興，說不定就再賞你們幾個吃?！?br /> 秀秀笑著：“哎喲，可笑死我了，田田這個主意好，以后要不要每天來這里開開心啊?！?br /> 水魚兒也笑：“?。磕俏覀円啥嗌俟影?。”
賽鳳仙：“你笨吶，給個棒槌就當(dāng)針，以后啊，好的我們自己吃，剩下的邊邊角角，魚骨頭、爛果子什么的，再背過來賞他們。讓他們困我們，就算打不得，氣我也氣死他幾個。”
三人說笑著離開。
獨立團(tuán)團(tuán)部，兩籃子果子、蘑菇、核桃、松果、野菜、死魚之類的東西被放到桌子上。
海鎮(zhèn)長氣得一拍桌子：“格老子的。”
王定遠(yuǎn)冷冷地看看海鎮(zhèn)長，問來報告的士兵：“這幾天，山上還在往下扔?xùn)|西？”
士兵：“天天扔，什么東西都有，有時候好，有時候壞?！?br /> 王定遠(yuǎn)冷哼了一聲：“靠山吃山，還真應(yīng)了這句話了。”
蘭蘭：“不急，憑他山上有再多東西，我們只要不斷縮小包圍圈，他們寨子里那么多人，只出不入，山上有多少出產(chǎn)也吃空了。”
海鎮(zhèn)長拍案而起，生氣地：“楊副官好算計，只是不曉得這是出于公義還是私心？我早就講過，這幫女匪冥頑不靈，還請王團(tuán)長早日興兵，徹底消滅雙花寨女匪。”
王定遠(yuǎn)冷冷地：“海鎮(zhèn)長逾越了，這是軍務(wù)，輪不到地方上插手。而且空山之計原本也是海鎮(zhèn)長想出來的，現(xiàn)在又拿什么私心公義之類的大帽子來壓人。海鎮(zhèn)長，真當(dāng)我獨立團(tuán)是給你看家護(hù)院的嗎？”
海鎮(zhèn)長被噎得一哽，只能忍氣吞聲地一拱手：“海某不敢，既然王團(tuán)長已有決策，那海某就回去恭候佳音了。”說完轉(zhuǎn)身就走。
王定遠(yuǎn)和蘭蘭相互看了一眼，又一起望向桌上的東西，皺起眉毛，苦思對策。
青眉縣城門口人來人往，有站崗的官兵盤查。
冉天放一身普通商人的裝扮，拎著個皮箱，來到城門口，腦子里回響起出發(fā)前領(lǐng)導(dǎo)的交代。
領(lǐng)導(dǎo)：“冉天放同志，這次派你回羅龍鎮(zhèn)，是希望你能重建那一帶的基層黨組織，并團(tuán)結(jié)一切可以團(tuán)結(jié)的力量，共同抗日。羅龍鎮(zhèn)是交通要道，你要憑借福泰分號建立地下交通站，協(xié)助我們抗戰(zhàn)物資的運送?！?br /> 冉天放深吸了口氣，仿佛給自己鼓勁，他大步走向城門口。
青眉縣城某酒樓里，三三兩兩的客人正在吃飯聊天，冉天放獨自坐在角落里，慢慢吃著飯菜，耳朵卻聽著旁邊客人的談?wù)摗?br /> 客人甲：“你老兄真不打算走商了？”
客人乙：“還咋個走啊，到處兵荒馬亂的，日本人雖然沒打過來，可到處都是土匪，萬一碰上，貨丟了還好，要是人出了意外咋個辦。”
客人甲：“不是講國軍剿匪取得重大成績，匪首匪徒紛紛落網(wǎng)么？”
客人乙：“吹牛，那么大個雙花寨還在那里好好的呢?！?br /> 客人甲顯擺著：“雙花寨？聽說過，寨主姓楊叫田田，就是羅龍鎮(zhèn)文家的大少奶奶，她男人死了才上的山，講起來也算個人物?！?br /> 冉天放一頓，慢下筷子的動作，仔細(xì)聽著。
客人乙：“對頭。我有個親戚就住在羅龍鎮(zhèn)，說是國軍協(xié)同保鄉(xiāng)團(tuán)包圍了八卦嶺，封山封路，想困死餓死雙花寨的人?？涩F(xiàn)在咋個樣，一個多月了吧，你空你的山，人家就是不降?！?br /> 客人甲：“你莫說，文家大奶奶雖然是女流，還真是讓人佩服，可惜那么多人，坐吃山空，只怕他們也堅持不了多久……”
冉天放聽著，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