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緩慢而又沉悶的的鼓聲響起,敲的人心情壓抑,窒息得人喘不上氣來……
河邊的空地上站滿了文家的族人、川河寨的鄉親和羅龍鎮上的人們,包括幺孃、秀秀、孝信、孝忠、長老們、寨首們,還有楊家的三人。大家都鴉雀無聲,只有沉悶的鼓點,一聲聲報告著時辰的到來。
三支檀香被插進了香爐,幾碗水酒被擺上了香案……
田田和冉天放并肩站在香案前,在他們臉上,看不見恐懼,只有拼死一搏的決心。
文太公坐在一邊的太師椅上,冷漠地注視著田田和冉天放。
人群中的王定遠不安地問身邊的孝義:“孝義,這脫族三關到底是怎么回事。”
文孝義無奈地:“所謂“脫族三關”,大多是用來懲罰犯了重罪,要受到族規嚴懲的人,將他們從族譜上除名,永遠趕出我們的族群。這三關,是九死一生,非死即殘。”
王定遠:“什么?那還是難逃一死?”
文孝義:“也有極少數能闖過去的人,這是規矩,阿公已經是網開一面,給了他們機會,接下來就看他們的造化了。”
王定遠不由得擔心,他看看一旁不語文孝禮。文孝禮此時非常緊張,他緊緊盯著香案前的田田。
鼓聲突然變得急促,聲聲催迫,梯瑪移步走站到了香案跟前。鼓聲驟停,全場鴉雀無聲。
梯瑪:“楊田田,冉天放,按規矩,闖關必須在三炷香內完成。三關可一人闖,也可二人闖,一人闖檀香一支支點,二人闖檀香同時燃,你們……”
田田、冉天放異口同聲:“我們一起闖。”
梯瑪:“你們可悔?”
田田、冉天放:“不悔。”
梯瑪:“你們可怨?”
田田、冉天放:“無怨。”
梯瑪:“罷罷罷,喝了三碗酒,從此恩斷義絕吧。(吟唱)親人上酒,從此親人變路人……”
楊巍山、任三妹、蘭蘭走上前,拿起酒碗,楊巍山手哆嗦得幾乎撒了半碗酒,任三妹已經流下眼淚,蘭蘭也強忍悲傷。
田田不忍,叫了一聲:“爹、媽,女兒不孝,今日闖關無論成不成,都不能為你們二老盡孝了,你們原諒我吧。蘭蘭,好好跟二少爺過日子。”
楊巍山平靜了一下自己,低聲說:“不管咋個講你永遠都是我楊家的好妹娃,你們一定要給我活著闖過去。”
田田眼淚奪眶而出:“爹。”
冉天放:“師傅、師娘、蘭蘭,天放對不起你們,你們往后多多保重。”
任三妹、蘭蘭已經哭起來。
楊巍山:“莫哭,來,喝了這碗酒,祝你們闖關成功!”說著就喝了一大口酒。
大家都喝了進去,然后互相看看,接著把心一橫,用力將碗摔到到香案上,碗碎酒灑,散亂一地。
任三妹和蘭蘭按捺不住,哭出聲來,楊巍山把她們拉走。
梯瑪唱:“族人上酒,從此無家無族無親友。”
文孝禮上前,拿起酒碗,欲言又止。
田田舉起酒碗,先開口:“大少爺,謝謝你的關照,我無以為報,這碗酒我敬你。”
冉天放:“大少爺心好,我們都曉得,敬你。”他舉起酒碗。
文孝禮勉強自己鎮定,點了點頭:“三關雖險,也不是絕對過不得,你們一定能行。”
田田:“謝謝大少爺。”
三人喝下酒,也將碗在香案上摔碎。
梯瑪唱:“鄉鄰上酒,從此無鄉無鄰無故舊。”
楊樹伯走上前來,嘆了口氣:“田田,天放,你們從小是我看起長大的,啥子也莫講了,祝你們闖過三關!”
冉天放:“楊樹伯,拜托您往后多照應點我師傅、師娘還有蘭蘭妹子。”
田田:“謝謝楊樹伯。”
楊樹伯:“放心,你們都放心。”
三人一飲而盡,同樣將碗在香案上砸碎。
一地碎片,半灘酒水,所有的牽掛羈絆,從此斷絕。
鼓聲再次響起,這一次,不急不緩,卻聲聲有力,闖關的時辰到了。
田田看向冉天放:“天放哥,要開始了。”
冉天放點頭:“你怕不怕?”
田田:“不怕,可我不想死,我想活,和你一起活著。”
冉天放:“嗯,我們一定得闖過去,一起好好活著。”
梯瑪:“時辰到,點香。”
三支檀香燃起……
冉天放握住田田的手:“田田,我們生在一起。”
田田也緊緊握住冉天放的手:“死也在一起。”
二人相視一笑,一起向前走去……
三個人帶著代表懲罰的猙獰面具,手持長矛將上身□□的冉天放圍在中央。
梯瑪高聲:“三刀六洞,還血還肉與族親……”
急促的鼓點響起,三個面具人將長矛對準冉天放,腳下開始移動……
冉天放盯著長矛,跟著面具人的腳步轉動的身體……
圍觀的眾人都緊張地注視著場地中央。
不遠處,田田祈禱般低語著:“天放哥,要活著,要活著……”
蘭蘭緊張地嘟囔著:“避開要害,避開要害……”
鼓聲驟停,三個面具人同時出手,將長矛刺向冉天放的要害。
冉天放敏捷地弓身躲避,擋開兩只長矛,用手臂迎上第三只長矛……
長矛將冉天放的右上臂刺穿,冉天放忍不住大叫了一聲……
田田情不自禁地大喊了一聲:“天放哥……”本能地就想向冉天放沖去,卻被身邊兩個看守的壯漢攔住……
蘭蘭的眼淚流下來,緊緊抱住淚流滿面的任三妹,楊巍山也在旁唏噓……
鼓聲又起,兩個面具人開始圍著冉天放移動腳步。冉天放放開捂著傷處的手,緊盯著圍繞著他的兩支長矛。
鼓聲驟停,兩只長矛刺出……
冉天放跪倒在地,這一次他擋開了刺向上身的長矛,讓自己的腿部中刀……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吸氣聲……
田田扭過頭,不忍看……
文太公冷冷地注視場中的冉天放……
文孝禮緊張地握住了拳頭……
任三妹、蘭蘭哭得更利害,楊巍山則緊盯著場中的冉天放……
三支檀香燃燒著,鼓聲再次響起……
冉天放強撐著站了起來,身上已經鮮血淋漓,他盯住最后一根指向自己的長矛,踉蹌著跟隨長矛移動著身體……
鼓聲停,長矛刺出,冉天放勉強避開要害,長矛刺中他的腰側,冉天放應聲倒地……
田田要沖上去,卻被一旁的兩個壯漢駕走。
王定遠一拍手:“好樣的,他闖過去了……”
文孝義也有些興奮,但立刻又擔心地看向神色冷峻的文孝禮……
楊家三人都為冉天放高興,蘭蘭喃喃自語:“天放哥,一定要挺住。”
兩個面具人過來,將冉天放拖起來,架到一邊。
檀香燃掉三分之一,鼓聲又起……
梯瑪高聲:“跋山涉水,這方水土不再養離人……”
田田已經被綁住雙手,繩子的另一頭被系在馬鞍上,她倔強地抿緊嘴唇……
面具人跳上馬背,一鞭子抽下去,馬開始奔跑,被拴在馬后面的田田被拖倒河灘上……
圍觀的人們都轉頭望向遠處的奔跑過來的馬和被拖在馬后的田田……
田田身體被拖過河灘上的鵝卵石,拖進水里,又拖了出來……
楊巍山顫抖著嘴唇,看著自己的女兒,任三妹不忍再看,流著眼淚轉過頭去……
蘭蘭緊盯著田田,眼淚無聲地落下:“姐,你也要挺住,為了天放哥……”
眾人看著,表情各異……
馬奔跑著,田田身上的衣服被磨破,滲出血絲……
冉天放還在流血,慢慢緩過神來,目光只盯著越來越近的田田,一眨不眨,默默地:“田田,你要活著,一定要活著……”
田田被從水中拖出,她咬緊牙關,極力忍耐,一絲鮮血順著嘴角流下……
文孝禮強忍著自己的情緒,握緊的拳頭上青筋暴露……
田田被拖到眾人面前,繩子被解開,田田倒在河灘上,一動不動……
文太公沒有去看倒地的田田,目光審視著文孝禮的表情……
眾人盯著田田,卻沒有一人上前……
檀香燃掉過半,鼓聲響起……
梯瑪高聲:“生門開,死門開,生死緣,天定來……”
停在河邊的大船上,冉天放被高高地吊上桅桿,□□被捆在他身上,導火線從他身上一直垂到下面的甲板上。
面具人上前,點燃了導火線……
導火線燃燒著,向上延伸……
眾人都緊張起來,表情各異……只有文太公安然坐著,靜觀事態發展……
倒在河灘上的田田,仍然一動不動……
冉天放根本不去管點燃的導火線,只是望著田田,念叨著:“田田,田田……”
蘭蘭看著河灘上的田田,看著被高掛在桅桿上的冉天放,再也按捺不住,大喊出聲:“姐,起來,快起來……”
楊巍山也大吼出來:“田田,起來,起來……”
任三妹也跟著大喊:“田田,起來,你起來啊……”
圍觀的眾人都跟著動容,王定遠幾乎要沖上去,卻被文孝義緊緊拉住。
文孝義:“定遠哥,去不得,這是規矩,去不得。”
王定遠掙扎著:“不行,這太過分了,我去跟太公說。”
文孝禮也抓住王定遠,臉色慘白,卻還是堅持地說:“定遠兄,去不得,你現在過去,罪過都會被記在他們身上,他們的苦就白受了。”
王定遠一怔,看向田田和冉天放,終于不再掙扎。
蘭蘭哭著大叫著:“姐,你起來啊,快去救天放哥,天放哥,姐……”
田田的身子動了一下,掙扎著撐起了胳膊……
楊巍山見狀,連忙大喊:“田田,起來,你們已經過了兩關了,起來……”
桅桿上的冉天放痛得滿頭大汗,鮮血從傷處滲出,他看見田田撐起了身子,強忍著身上的傷痛露出微笑,念叨著:“田田,你沒事,沒事就好。”說完,他昏了過去……
田田掙扎著爬了起來,她也滿身是傷,她不去看圍觀的人群,似乎也聽不見父母妹妹的呼喊,只看到桅桿上的冉天放,看見他垂下了頭,一動不動……
田田一步步走下河灘,她望著高處的冉天放,毫不猶豫,也顧不上身上的傷痛,徑直走進水里,走向大船……
蘭蘭和楊巍山、任三妹已經不再喊叫,只是直直地望向田田……
眾人全都屏住呼吸望著田田……
文孝禮的心很疼,他想起來燃香,禁不住扭頭去看。
檀香即將燃盡,鼓聲急促想起……
導火線一寸寸接近冉天放身上的炸藥……
田田爬上大船,傷痛使她動作遲緩,但她拼命支撐著自己,抱住桅桿,向上爬去……
河邊空地上鴉雀無聲,人們的目光隨著田田和燃燒的導火線,不斷向上向上……
田田向上爬著,一動不動的冉天放讓她不安,始終在她上方的導火線讓她心焦,她試著伸手去夠導火線,但卻因為體力透支,抱不住桅桿,身子向下滑去……
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呼……
田田抱緊圍桅桿,再次向上爬去……
導火線繼續往上燃著……
冉天放呢喃地叫著田田的名字,慢慢睜開眼睛……
導火線越來越短……
田田幾乎已經虛脫,幾乎完全靠著本能下意識地拼命向上爬……
冉天放看向離自己越來越近的田田,眼睛一眨不眨……
導火線繼續燃燒,離冉天放越來越近,田田伸手抓了兩下,卻怎么也夠不到……
眾人都很焦急、緊張……
文孝禮再次扭頭看了看檀香,檀香只剩下一個火頭,即將熄滅……
導火線已經很短了,田田卻還沒抓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