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所謂招不在新，管用就行。
    這一套招數(shù)，道門用了不止一次，甚至可以追溯到玄圣時代，算不得什么秘密。很多人都清楚其中的套路，只是身在局中，就不是那么好分辨了，畢竟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就算能夠分辨，也未必能夠反抗。
    這就像當(dāng)年的“推恩令”，號稱什么無解陽謀。其實關(guān)鍵不在于“推恩令”，而在于中央朝廷的強大實力。
    若要說得詳細(xì)一點，其實是自白帝到武帝足足四代人的不斷耕耘努力，一點點突破諸侯國的底線，最終水滴石穿，完成千古偉業(yè)。
    其實還要算上祖龍，先是祖龍推行郡縣制，把自上古人皇時代形成的、如同天理一般的諸侯權(quán)威瓦解，強行集權(quán)，雖然祖龍最終被反噬，但基礎(chǔ)已經(jīng)打下了。白帝在立國之初，不得不妥協(xié)，走郡國并行的路子，不過解決了強大的異姓王。接下來白帝的皇后又解決了一大批龍子龍孫，文帝將最大的齊國一分為六，景帝更是打贏了七國之亂，其中夾雜著各種官職改革、解決功臣集團等等，直到武帝時代，憑借對外戰(zhàn)爭勝利的巨大威望，這才成功推行了推恩令。
    這不僅僅是奮六世之余烈那么簡單，而是橫跨了兩個王朝的巨大變革，又豈是一個“推恩令”能夠概括的。
    “推恩令”就好似西洋人結(jié)婚的戒指，是最后一道程序，看似關(guān)鍵，可如果沒有前面的諸多努力，這個戒指是無論如何都戴不上去的。
    在這個過程中，儒門也發(fā)展起來，最終擊敗道門，成為天下共主。從此之后，道門處江湖之遠(yuǎn)，專注造反起事，孜孜不倦地給儒門造反，如正一道的割據(jù)蜀州，又比如太平道的黃巾大起義。直到千余年之后，道門才終于擊敗儒門，奪回了天下共主的位置。
    所以推恩令從來就不是什么無解陽謀。
    換成大魏末年，大魏朝廷一紙詔書，讓秦家、李家、張家等地方豪強諸子分家，來一個所謂的“無解陽謀”推恩令，這幾家多看一眼都算輸。
    中原有一位武靈王，胡服騎射，可謂一代雄主。最后就是動了強大利益集團的根本利益，最終竟是被活活餓死。
    其實道門也面臨這樣的困境，玄圣想要用九堂取代三道，加強集權(quán)，其實就是變相的推恩令。玄圣有重建道門、取代儒門、擊敗佛門的赫赫武功，無人能比的巨大威望，掌握了道門內(nèi)的絕對實力，自然可以推動，強行建立了九堂，并從三道手中收回了“造物”、“鬼神”、“人間”的權(quán)力，重新分配給九堂。筆趣閣
    可因為某些特殊原因，玄圣未竟全功，等于是做了一半。
    剩下的一半，此后的歷代大掌教竟是無人能推動半分，不否認(rèn)有些人是不想推，可真想要推，只怕是坐不穩(wěn)大掌教的位置。其中唯一的例外大概是五代大掌教，他以紫霄宮為抓手，進一步集權(quán)，是玄圣之后第二個能同時更換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的大掌教。
    只是五代大掌教過于注重個人的權(quán)威，只在意別人對他個人的臣服，而忽視了制度的改革和建設(shè)，最終不僅沒有完成玄圣的未竟之事，還留下隱患，在他飛升之后，三道全面反撲，他的繼承人壓不住局面，反而變成了六代大掌教上位。
    六代大掌教上位之初，三道在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的帶領(lǐng)下，內(nèi)斗達到了巔峰，其勢力也達到了歷代頂峰，幾乎能與玄圣初步整合道門時的三道相提并論。這時候三道上下自然想要動搖玄圣留下的九堂權(quán)威，瓦解五代大掌教的紫霄宮制度，將大掌教嫡系一脈邊緣化。
    六代大掌教自然想要繼續(xù)維持玄圣留下的制度，所以剛一上位，就與扶持他上位的三位副掌教大真人發(fā)生了劇烈沖突，試圖效仿五代大掌教更換副掌教大真人。只是三師都非等閑之輩，反而是聯(lián)起手來將他架空了，最終解散了紫霄宮。
    待到六代大掌教飛升，三師干脆不立大掌教，輪流掌權(quán)，于是有了輪值大真人。
    國不可一日無君，不立大掌教，道門的統(tǒng)一從何談起？三道分家的趨勢已經(jīng)初見苗頭。
    所以說張月鹿并不激進，在這種背景下，她倒像是個溫和的改良派了，還是要努力維持道門的框架，然后去查漏補缺。真要是激進派上臺，就該是三個道門了。
    直到三師飛升之期臨近，這才不得不將推選七代大掌教提上日程，順帶著連八代大掌教的人選都初步確定了。也正因為如此，三位道門儲君才會如此年輕，甚至還不是長生修為，這不得不說是三師對內(nèi)壓制的結(jié)果。
    論地位，如今的三師只是稍遜于道門中興之后的三位初代副掌教大真人，即李道虛、張靜修、大玄高祖皇帝，分別對應(yīng)了李家、張家、秦家三大豪強。
    當(dāng)時初步整合道門，有名無實，也沒有能夠服眾的大掌教，所以只有三位副掌教，羽翼未豐的玄圣僅僅是道門的第四號人物。有些類似于如今齊玄素第四秀的位置，與另外三人有著明顯差異。
    直到李家和張家的兩位老祖宗飛升，大玄高祖皇帝專注于逐鹿中原而逐漸淡出道門，玄圣才得以獨攬道門大權(quán)，最終成為初代大掌教，并帶領(lǐng)道門擊敗了儒門。
    好些迷信天命之人都在擔(dān)憂，難道巍巍道門要始于三位副掌教且終于三位副掌教嗎？
    三師能夠架空六代大掌教，是因為什么計謀嗎？關(guān)鍵是實力。六代大掌教被架空，是因為他是個好人嗎？還是因為實力。
    所以陽謀和陰謀并沒有高下之分，只與實力有關(guān)。實力足夠，就上堂堂正正的陽謀。實力不夠，就用陰謀以小博大。就這么簡單。
    如今道門實力足夠，挾大勝之威，就明著上陽謀，縱然有幾個明眼人看出了其中利害，也無關(guān)大局。
    在推行鳳麟洲新政的同時，清微真人也密切關(guān)注著外事。
    涉及到西洋人，不能輕忽大意。若非東西方距離太過遙遠(yuǎn)，圣廷才是道門最大的敵人。
    為此，掌府大真人張氣寒親自前往薩摩藩，要求薩摩藩交出藏匿的西洋人。
    面對來勢洶洶的大真人張氣寒，薩摩藩把姿態(tài)放得很低。如今天門戰(zhàn)敗、皇室投降，道門兵鋒正盛，薩摩藩區(qū)區(qū)一隅之地，自是不敢與道門正面抗衡，如實告知，布朗、懷特等人早已在伊勢神宮陷落的第一時間就離開了鳳麟洲。至于薩摩藩，只是與西婆娑洲公司有些生意往來，絕不敢有圖謀不軌之事。
    因為沒有切實證據(jù)，薩摩藩又地處偏遠(yuǎn)，再加上重新分配土地、推行新政、改革王室貴族，千頭萬緒，道門在短時間內(nèi)實在騰不出手來收拾薩摩藩，只能是警告一番之后，便將此事擱置，待到日后再慢慢清算。
    清微真人總覽全局，同步推進，一切都井井有條，取得的豐碩成果足以讓所有金闕成員為之側(cè)目。不過這也是應(yīng)有之義，清微真人是要角逐大掌教的，若是連一個小小的鳳麟洲都處理不好，又何以領(lǐng)袖道門并主導(dǎo)整個東方世界？
    除此之外，就是關(guān)于伊奘諾尊的事情了。
    這才是重中之重，其中蘊藏著死而復(fù)生的秘密，這是金闕都要心動的物事。
    國師離開鳳麟洲的時候，曾經(jīng)與清微真人有過一番密談。
    國師的語氣透著欣慰：“你做得很好。”
    清微真人已經(jīng)不見年輕時的輕狂：“您就別取笑我了，我做得如何，我心中大概有數(shù)，以我能夠調(diào)動的資源而言，只能說中規(guī)中矩，談不上驚艷。”
    國師說道：“太上道祖說，治大國如烹小鮮，關(guān)鍵就在于一個‘穩(wěn)’字。能把一個‘穩(wěn)’字做好就算不易，至于更多，現(xiàn)在不奢求。你還不到六十歲，百年剛剛過了一半多一點，還有大把的時光，不像我們這些垂暮老朽，在人間的時日無多了。”
    清微真人對此保持緘默。
    國師繼續(xù)說道：“鳳麟洲的事情，終究不是中原的事情，牽扯不到我們的根基，就算做得過火一點，只要燒不到中原，那也沒什么大礙。所以你不必一直親力親為，不妨試著放手，讓永言鍛煉一下，讓他盡早接觸一些實務(wù)，這才是大道正道。那些北辰堂整治人的手段，終究上不得臺面，對于一位大掌教來說，尤其如此。”
    清微真人點頭應(yīng)下。
    國師終于轉(zhuǎn)入了正題：“還有一件事，那些西洋人可以先不管他們，鳳麟洲的土地改革也可以暫緩，但這件事一定要做好，要妥當(dāng)。”
    清微真人大概知道是什么事情：“是伊奘諾尊和黃泉國的事情？”
    國師再也沒了對待女道士的溫和，變得嚴(yán)肅且威嚴(yán)：“事關(guān)死而復(fù)生，讓我想起了上古巫教的不死之藥，這可能與渡過第一次天劫有關(guān)。所以不必顧忌什么，一定要借著這個機會，將其拿到手中。”
    清微真人鄭重應(yīng)道：“是。”
    國師沉聲道：“記住，這是大事。”